29、我见春归(六)

晏朝当即目光轻滞, 抬眸望了他一眼,又看向虚空。

邓洵一暗自叹气,转头唤了一声正失神的她:“殿下?”

她“嗯”一声, 没再管小九的求饶, 只扔下一句“案子查清楚了本宫接你回来”, 便转身同邓洵一离开了讯房。

邓洵一紧跟在她身侧, 稍有不解,斟酌片刻还是出声问:“殿下, 您审那位小公公的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目的,”她垂了垂眼睫,瞥到脚下轻飘飘的步伐,抿唇道, “只是进来一趟, 总归是要见个人的,不想遂了有些人的意。”

接下来的计划不会牵扯到孟庭柯分毫。所以她想赌一把, 拿自己的胸有成竹去赌。

她偏头问邓洵一:“那柄匕首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他回过神,轻答:“回殿下, 臣查出来,那匕首仿佛是宫里的东西。其他再没有了……”

晏朝有些意外,喃喃一声:“宫里的?”

细细一思量,依稀记得那短鞘上的确是描绘了繁复的花纹。当时只觉得华贵得很,却并未往宫中去想。

时辰不早,太子回宫时却并未骑马, 换乘了小轿。邓洵一送走鹤驾, 欲门口静立良久,才吩咐了身边的随从:“我们再去一趟觉慧寺吧。”

随从应声,问:“那还需要再带几个人吗?”

他微微点头:“不用太多, 我去挑挑,精干利索的即可。”

临近傍晚,天色半明半昧。距离宵禁还有段时间,街道上行人已寂寂寥寥。

陆循走在街上,他脚下步子尚稳,只是眼前浑浑噩噩,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他木然地转头,掀眼看了看街边的茶坊酒肆,又垂下眼睛,转了步子朝一家点心摊走去。

他都没听小贩说了什么,只僵硬地点头:“嗯。一块紫苏糕。”

小贩笑意稍凝,又问了一次:“多少?”

“一块。”

小贩不说话了,低头给他包。

陆循付了钱,临走时淡淡说了句:“天晚了,你也快回家吧。”

小贩不明所以,皱着眉嘀咕了一句什么,再抬头时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觉慧寺中的香客已陆续离开,陆循一

步步踏上石阶,看到有僧人在院中正与一贵妇人交谈。

他往前走几步,听见那妇人语气哀戚:“……圆和大师的事,还望师父们节哀。”

那和尚立掌垂首道了声“阿弥陀佛”。

“我儿惨死,这几日要辛苦师父们替他做场法事了。香火钱已让人送至寺中。”

“施主客气,超度亡魂,原是贫僧等分内事宜。我佛慈悲,定能佑曹施主早登极乐……”

原来是曹夫人。陆循有意避开她,转身朝侧面走去。

转角偏僻处亦有一僧人恰好经过,他身着袈裟,须发尽白,眼睛低垂着,手里捻一串佛珠,口中正默默念着什么,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样。

陆循经过僧人身旁时他忽然开口:“施主要敬香,可去前面佛堂。”

“我心不净,恐玷污佛堂清净,先去后面散散心。”

那僧人问:“寺院即将关门,施主将往何处?”

“向西,我很快出来。”他蹙了蹙眉,实在不大明白他为何要缠着自己。

“施主身上有戾气,不宜去往血腥之地。回佛堂跟老衲诵经半个时辰,即可静心。”

他猛然看向僧人,几乎脱口而出。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钟文桥?还有戾气……戾气,他如今颓废茫然,何处来的戾气?

“师父是什么人?”

“老衲法号圆光,乃圆和同门师兄。施主既然知道他为谁人所杀,为何不肯说?落得个如今死者无命、生者无心的地步。”

陆循静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喉中有些干涩,哑然道:“大师节哀,凶手会得到报应的。”

他合掌道了声“告辞”,在身后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中快步离开,趁着最后一抹暮色消失之前往前赶。

钟文桥上安安静静,陆循行至桥头时步子顿了顿,才转身朝对面吹了声口哨,清脆一声啼叫飞越过去。竹林里仿佛有一只惊弓之鸟,从里头钻出来一个黑色身影,跑过小桥向他奔来。

“循哥哥。”

陆循却忽然往后退了几步,伸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引那人向一旁偏僻角落走去。

头套掀开,是一张俏生生的美人面。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年

纪,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在将暗未暗的暮色里尤显耀眼。

陆循顿有些失神,又连忙移开目光。将怀里那一块紫苏糕递给她,听着她嘟囔怎么才带了一块。他抿唇没有说话。

她努力去看清他的脸色,才安静下来,将嘴里的香甜咽完,口齿不清地说:“我出来一趟不容易……但听说他们找到那把匕首的主人了?”

陆循“嗯”了一声,微微偏头:“查到你家主子头上了。”

少女惊道:“怎么可能!”

她声音微有提高,发觉自己可能有些张扬,又捂住嘴,起伏不定的胸口慢慢定下来。

陆循没有追究她的失态,忽然问:“圆和是不是你杀的?”

少女轻怔片时,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是。”

“那日牵扯到曹弗的人,根本就没有圆和大师,你为何要滥杀无辜。”

少女歪一歪头,露出微微的笑意,随即轻嗤:“是没有他。但滥杀无辜这词你也说得出口?其余两人不是也没有犯什么滔天大罪么,不过是看到你对曹弗动手而已,可你不还是起了杀意?我动手了结他们的时候,你可就在一边看着呢。”

陆循心头微一颤,张了张嘴,无从辩解。

他伸手拿帕子替少女沾了沾唇边的残渣,她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

她良久才说:“我另接了一个单,杀圆和大师有百两黄金。”

陆循才放下手,帕子当即一松,惊诧地望着她:“你疯了。你这是叛主。”

少女并不理会他,仍是欣喜地笑着:“……明日孟庭柯一死,案子结了我就能拿到金子,到时候就能去将我妹妹赎回来,回江南,你也和我一起回去,我们躲一两年,这些钱够我们打点好一切。然后你可以改名换姓,还可以恢复从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何能不比现在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厉害?”

“你想得太简单了,”陆循深吸一口气,知道劝不了她,只是心痛,顿了顿又问,“谁家的?”

少女轻轻一笑,踮起脚尖,探到他耳边,唇上的胭脂连着那微不可闻的两个字一起贴在他耳上,没由来地一阵发烫。

他愈发

震惊:“你、你怎么能……”

少女摊手:“没关系的。”她低头想了想,又说:“循哥哥,我不能叫他们查到我主子头上去,你得帮帮我。”

陆循问:“怎么帮?”

“那匕首和沈……”

话音未落,忽有一支箭失破空射来,两人挨得近,那箭便从中间擦身而过。

少女惊住:“怎么会有埋伏!”当她惊慌的目光看向镇定自若的陆循时,心底一片清明:“循哥哥,你竟然想算计我!”

陆循动了动唇:“我没有算计你。你约的我,是我来自投罗网的。”

“为什么!”她听到有脚步声,原是要不假思索逃跑的,可就是不甘心地想再问一句。

“给孟学士的那杯酒,你偷偷换过了。我们之间离得太远,我没办法原谅你,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大约十人左右的一行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陆循抬头看了一眼,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竟会是兰怀恩。可这事不是交给锦衣卫邱淙查的么,至少不该是兰怀恩来。

他还以为会是邓洵一或者刑部的人。

他只看了一眼兰怀恩,又转头看向她,神情麻木:“你不是也算计我多次么?这一回也是一样,你怀里那把闪闪发亮的、和另一把一模一样的宝刀,是为我准备的吧。”

随即低头一笑:“当初救错你了呢。”

兰怀恩靠在墙边,悠悠看着两人反目,安静下来后才吩咐人将二人制住。

那少女很恨看陆循一眼,抽出匕首便飞速要往自己脖颈上抹去。兰怀恩一时未来得及阻止,刚要出声便看到陆循伸手将她的匕首打落在地。

“你……你连死都不让我体面。”少女面色苍白,两手被反剪,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来。

陆循跪在地上,已被绑起来。“你身上既然有人命,就不该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你还跟我装什么正人君子,陆循你……”

兰怀恩不耐烦,伸手示意手下将她嘴堵住,才向桥那边喊了一声:“邓大人,你的鱼钓已到多时,再不来就成死鱼了。”

陆循倒是不太意外。

邓洵一带了人过来,与陆循对视一眼,朝兰怀恩一拱手:

“督公,抱歉,我们要钓的不是这条。”

兰怀恩挑眉。

“还有,督公打草惊蛇了……”他撇撇嘴,颇有些不满。

但很快兰怀恩身后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个身影。邓洵一面色突变,声音急促:“抓住他!”

即刻有人前去追赶,因原本便是早做了准备,是以各处埋伏的探子很快便将人制住带了回来。

掀开那人的面纱,是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孔。

倒是邓洵一身旁的一个随从皱着眉问出一声:“小宋?”

旁边的少女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惊恐起来,挣扎着拼命去给小宋使眼色。然而她已被押得结结实实,身不能动口不能言,除了满腔激动以外别无他法。

兰怀恩目光一深,侧目看向那个随从。

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他不禁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剧本杀太过恐怖,作为凶手的我做了一晚上噩梦,醒来差点产生错觉曹弗是我杀的了……

没了没了就这些,抹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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