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爵士,这就是你们要建的工厂原型?不行!绝对不行!”
府台衙门里,冯大人面皮煞白,轻抚着官袍下干瘦的胸脯,还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满是狼藉的地面,态度坚定地一口回绝。
今天可真他娘倒霉。
看看碎了一地的上等钧白瓷,冯大人的心头就开始滴血。这几个花瓶可是他托了重重关系,才从皇城的官窑里重金请来的,平时都用来撑门面,没想今朝毁于一旦。
再想想这位第一帝国的爵士竟然还要在自己治下再种成千上百个类似的玩意儿,到时候会有千百条怪蛇从地底钻出,冯大人甚至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等蛮夷之物着实可怕!
他之前也曾听同僚说起过,一些通商口岸建起了西方的工厂,津州那边甚至还引进了一条恶獠序列的步枪厂,无不激起当地民愤。
尤其是土绅们,认为这玩意儿排出的黑烟会破坏风水,还能抽干地脉,让人不孕不育,是真正的绝户祸,所以坚决抵制。一些倒霉蛋任期里刚刚建了工厂,就被治下的土绅们联合起来捐官“高升”到边疆了。
往日里还当成笑话来讲,哪知今日这倒霉事竟然轮到了自己!
府台冯大人暗下决心,今日眼见为实,决不能让这等流毒在郜州府肆虐,否则那些乡绅大户们岂不会活活吃了自己?若是也为自己捐上一次官,那废了好大功夫才打好的营盘就要付诸东流了……
戴着羊毛假发,大腹便便的詹姆斯爵士听着一旁医生有些蹩脚的翻译,同样面色阴沉。
今日的情况同样出乎他意料。
在帝国,苏鲁序列的原料工厂只是阴影教会中较低端的工业,但它们所生产的液体又是整个工业链之血,而且污染严重,所以大部分都在殖民地投产,几乎没有听说出过什么问题……
可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爵士有些不悦地瞥了眼旁边的医生,仿佛是在质问他身后的教会。
医生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在那精致得仿佛艺术品的陶瓷镜框后面,蓝色眼睛在那么一瞬间竟然变成了纯黑。
然而在眼镜的掩饰下,并无人察觉。
很快,医生抬起了头,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语气缓慢又坚定地说道:
“或许跟土壤成分和湿度有关,教会从未在这种环境下种植过苏鲁,但是不用担心,参数很快就能调整过来。”
爵士听了这话只能闷哼一声,重新看向对面的大顺朝官员,这个干瘦又黑心的老头:
“府台大人,不要忘了,你们是战败国,停战协议里说得很清楚,郜州可是新一批开放口岸。”
依旧是医生在翻译。
“老夫自然没忘。”冯大人抚了抚颔下胡须,笑笑道,“不然诸位又怎么会站在这里?不过,这郜州府终究是老夫的地界。”
詹姆斯爵士自从来到大顺朝,一路顺风顺水,哪里碰过这鼻子灰?想要发作又不得不忍住,面前这个老头,手底下可是掌有军队的。
“阁下如果是这种态度,那或许我就不得不去一趟你们的皇城,请求觐见那位龙裔皇帝陛下了。”
脑海里闪过皇帝陛下那宏伟又可怕的身影,冯大人轻抚着胡须的手忽然一僵,扯下两根茎须。
“医生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空气里正弥漫起火药味,府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有些蹩脚的第一帝国语。
许傅颇有些忐忑地走了进来,看看面前狼藉的地面,又想起刚刚在府台衙门里翻动的触手,咽了口口水,向冯大人恭敬地抱拳行礼:“俞口许富,见过世叔。”
“俞口,许富?”冯大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嘀咕一句,明显是没想起来,“不知令尊是……”
“先父许老财。”
许傅表情微微有些赧然。
“原来是贤侄!早就听闻你留学海外,果真少年才俊!”冯大人立马恍然大悟,满脸亲切,如同见了多年的挚友,很快又皱了皱眉道,“先父?许兄难道……”
许傅眼眶一红,强忍着向府台求助的冲动,半真半假道:“先父前几日故去了。小侄想着许家偌大家业,绝不可荒废。刚好小侄也出国留过学,又听闻特使大人来郜州考察,想斗胆来谈一谈合作的事……”
冯大人一愣,面色古怪无比。
医生在许傅刚进来时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脸上露出一种莫名之色。
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凑在詹姆斯爵士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医生越说,詹姆斯爵士的眼睛就越亮:
“嗨,小伙子,你在敦伦留过学?”
“是的,尊敬的爵士阁下。”
许傅赶忙摘下礼帽放在胸前,行了一个还算标准的绅士礼。
爵士紧接着追问:“听说你在这里拥有很多的土地?还想要和我们合作建厂?”
许傅斟酌一下,模棱两可道:“我父亲名下大概有几千亩良田,还有其他一些产业,但是他前几日刚刚去世了。我本人又很看好第一帝国的工业水平,或许,有合作的可能。”
詹姆斯爵士并未多想,他也大概了解大顺朝的遗产继承制度,下意识认为许傅已经继承了这些遗产,满意地抬头看向府台冯大人:
“府台大人,对于双方自愿的正常商业活动,你大概没权利阻止吧?”
“当然。”
冯大人很干脆地答道,脸上甚至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很好!”爵士满意地拍了拍胖嘟嘟的手掌,有些急迫地看向许傅,似乎生怕他跑了:“许先生,你带地契了吗?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合同了!”
许傅一脸愕然地摇摇头:“地契?我当然不会随身带着。这次来,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既然爵士阁下您也感兴趣,何不派人先去实地考察一番呢?不过这几天,我只有明天一大早有时间,不知……”
“当然!没问题!我的人会准时赶到!”
詹姆斯爵士满口答应。
许傅回了一礼,没想事情这么容易就成了,直感觉犹在梦中。
他迟疑了一下,转头又向府台冯大人拱拱手:“小侄鲁莽,还没来得及拜会王县令,这事若惹得他不喜,还要劳烦世叔……”
“放心,老夫也会派人一同前往,到时还要为许兄灵前进上一柱香。呜呼哀哉,我的老哥哥呦!”
冯大人说着说着,忽然悲从中来,擦了擦眼角一行老泪滚落,胸脯剧烈起伏着仿佛就要喘不上气来。
许傅看得好生钦佩,他也应景地呜咽两声,然后上前一步扶住悲痛欲绝的冯大人,低声道:“世叔节哀!家父生前就说欠了世叔不少恩情,这次还要再劳烦世叔……小侄今日确有要事,改天定当专程登门拜谢。”
冯大人点点头,眼眶的泪滴已经擦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