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100

第一百章

雨中的文武百官心思各异,他们是被亓帝召进皇宫的——声讨亓山狼的无诏率兵围逼皇宫。

可是大军将整个皇宫团团围住,他们竟也都成了困雀。声讨对要名声的枭雄才有用,可亓山狼从不在意名声。

亓山狼拖拽着锈迹斑斑的重刀,往皇祠走。刀刃划过砖路,在雨声的裹挟下,发出刺耳的啼音。

又有臣子鼓起胆子大声呵斥:“亓山狼,你想遗臭万年不成?”

亓山狼侧眼看去,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文官。年轻代表没有参与过当年的灭贺恶行,他漠然收回目光。

可是又一个老者迎上来,张开双臂拦在亓山狼面前,恳声:“大将军莫要一时蒙蔽双眼做出糊涂事!”

亓山狼不记得他名讳,但是知道这个文官,是跟着齐英纵打天下的一员老臣,在伐贺之役中出谋划策。这些年多次吹嘘往事。

亓山狼横刀,沉睡了二十五年的重刀瞬间苏醒,将拦路老臣腰斩。

大雨忽然瓢泼,群臣在尖叫。

这把贺国古刀,今日要用仇敌之血开开刃。

亓山狼将重刀横在眼前,近距离瞧看,雨水浇在刀身,将鲜血晕开再冲散,锈迹之下隐隐乍现锋芒。

他盯着这把古刀,心道怪不得以前用什么武器都觉得不趁手。原来是这把刀,等待他今日的到来。

亓山狼抬眼,看向巍峨的皇祠。

齐英纵称帝之后,修建此处,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追封供奉于此,供奉在屠杀贺氏皇室之地。

亓山狼手腕转动,拖着外祖父的重刀,穿过埋葬族亲的广场,一步步朝着齐氏皇祠走去。他要万万族亲与子民见证,今日如何血屠。

齐英纵仰头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听着身边陈公公抖着嗓子禀告大军如何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皇宫包围。

不知道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齐英纵便开始害怕掌握了兵权与民心的亓山狼夺权争位。他挣扎过、算计过,却对今日之势的到来毫无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亓山狼与寻常人不同,他不爱权。

希望破灭,还是到了这一日。

难道这真的是他过河拆桥除掉陪他打天下的兄弟们的报应?还是……还是他打天下时滥杀无辜的报应?

皇祠沉重的大门被踹开,整个皇祠都跟着晃动。

齐英纵转过身去,望向拖刀而来的亓山狼。

原来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

壁上晃动的烛光照亮亓山狼幽蓝的眼睛。

文武百官还在外面,齐英纵要保持帝王的威严。他深吸一口气,将发抖的手藏于身后,宽厚道:“这几年,有爱卿保疆扩土劳苦功高。孤虽坐于龙椅却受之有愧。今日将文武百官召于此,正是要昭告天下,孤决定收你为子,赐皇姓于你,再将皇位传给你。”

顿了顿,他努力让自己更慈祥些:“为父老了,也该退位让贤了。”

曾经齐英纵

不可忍受亓山狼权大,后来不接受当一个傀儡皇帝。而今日,能活着就行。他将群臣召进宫,正是希望亓山狼不会当众杀他,他要平平安安渡过余生。

殿外雨中的大臣们低着头,偶尔眼神交汇。他们之中绝大部分的人提前得知了或者猜到了亓帝的想法。他们正等着有人领头跪拜新帝。

而这个最合适的人……众人望向宿羽。可是宿羽一手负于身后含笑而立,并无举动。

“赐姓?”亓山狼冷笑。“可是今日所有齐氏人皆要死。”

他如狼一样呲牙,幽蓝的瞳子漩出疯狂的杀意。

雨中的群臣议论纷纷。齐英纵脸色大变,他仓皇向后退,怒声:“亓山狼!你休要不知好歹!你要皇位给你了,何必再弄一个反贼的千古骂名!”

看着亓山狼拖拽着重刀一步步走近,齐英纵不得不一步步后退。刀刃划过大理石地面的尖锐声响引得齐英纵低头去看那把刀。

这柄刀……

齐英纵再看向逐渐逼近的亓山狼,他脸色煞白,愤怒又不解道:“为什么?因、因为我要杀你妻子?成大事者,不能拘于小情!”

“不仅。”

亓山狼停了脚步,侧身望向殿外。

齐英纵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

贺青宜举着一柄油纸伞,纤瘦的身影站在暴雨里。

“还因为,我姓贺。”

齐英纵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向亓山狼:“你、你……”

贺?暴雨里的群臣一阵哗然。

亓山狼揪住齐英纵的衣领,将人猛地往殿外一扔,扔到贺青宜足前。瓢泼的大雨浇着他发抖的身躯。

他回头看一眼贺青宜,慌张地想要爬起来。

亓山狼一脚踹在他胸膛压着他,看他拼命挣扎又起不来。

“绳索!”亓山狼厉声。

吴强将立刻跑过来,双手捧上随身携带的绳索。

亓山狼没接,他揪住齐英纵的衣领将人又拎起来朝殿前的雕龙柱上猛地摔去。

齐英纵觉得自己应当摔断了骨头,疼得龇牙咧嘴。

“绑起来。”亓山狼下令。

吴强立刻带着两个士兵将不停发抖的齐英纵扶起身,绑在柱子上。毕竟是九五之尊,两个士兵的手都有些抖。倒是吴强十分兴奋。

一个老臣悲声:“到底是天子,您这样做是要——”

“杀。”

寒雨浇在亓山狼的身上,浇不灭他的怒火,只让他心里的仇恨更沸腾。

亓山狼转过身望向母亲,稍微缓了语气,再问:“母亲怕血吗?”

贺青宜摇头。

亓山狼抬腿,取出小腿侧绑着的匕首。他扶着母亲,朝她二十五年的梦魇走去。

他将锋利的匕首放进母亲发抖的手心,再握住母亲的手,带着母亲刺向齐英纵的身体。

一刀又一刀,或捅或划,皆避开要害。

齐英纵一声声尖叫,在这场暴雨里

,鬼哭狼嚎地让满朝文武胆寒。

贺青宜手中的油纸伞早就跌了,她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雨水里有没有夹杂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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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从一开始不停的抖,到后来用力地刺。

亓山狼松开手。贺青宜便自己用力一刀又一刀地刺下去,刺尽这些年的仇恨和委屈。

“青宜,青宜……”齐英纵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最后央求,“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住口!”贺青宜愤怒地用力刺向他。

亓山狼蜷起长指握成拳,一拳朝齐英纵的脸砸过去。齐英纵满口牙尽断,甩头的瞬间,鲜血和断牙飞出。又有汩汩鲜血和碎牙在口中,堵着他再不能胡言乱语。

贺青宜失控般一刀又一刀刺着齐英纵。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纵齐英纵对她讨好万万遍纵过去了二十五年,贺青宜对他只有恨!她对他的恨只会与日俱增!

贺青宜不知何时哭出声。大雨掩着亡国公主的悲啼。

直到齐英纵疼得昏厥,贺青宜才松了手,手里的匕首落了地。她身形一软也要跌倒,亓山狼及时稳稳扶住她。

亓山狼弯腰,捡起落地的匕首。

齐英纵身上早就不成样子,衣衫和皮肉都是一片凌乱。他用力扯去齐英纵身上破布一样的衣物,再用匕首从他肩上的皮肉划开长长一道。

匕首被他丢开,亓山狼伸手去扯,将齐英纵的人皮剥下来。

有那胆小的文官吓得昏厥过去,人群间一片惊呼和哭嚎。

亓山狼置若罔闻,他横起重刀,用齐英纵的人皮擦拭,用他的血肉擦去古刀上的锈迹,以来祭祖。

宝刀被他杵于地面,发出铮鸣,亦耀着凌厉的新光。

“所有齐氏,杀。”

“所有参与当年屠杀贺国君臣子民者,杀。”

亓山狼冰寒的声音死气沉沉,不似人间声。

“是!”吴强大声领令,率兵去办。军队沉重的铁蹄震响整个皇宫。

宿羽此刻才上前一步,喜声:“恭贺陛下为贺昭雪!为贺复国!”

亓山狼睥着齐英纵的烂躯,漠声:“贺氏只剩我们母子二人,有何可复?”

宿羽眼珠子飞快转动,瞥了一眼泡在血水里的不成人形的齐英纵,忽然一掀衣摆,在溅雨的砖路上跪下,大声:“臣斗胆,请陛下赐姓!”

亓山狼看向他。

“准。”

“贺羽谢主隆恩!”宿羽以额触地,俯拜贺声:“吾皇千秋万代,万万岁!”

广场上的大臣们立刻跪了一片,一声接着一声地高呼万万岁。

大雨忽停,烈日当空。

齐嘉恕才回京,他赶过来的时候,群臣正往前殿去,等着登基大殿。

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他逆着朝臣往前走,盯着惨死多时的父亲。

有那熟悉的臣子,拼命对他摆口型,让他快逃。

他姓齐,已是这皇城里最后一个齐氏人。

可是齐嘉恕没有逃,他视线移开父亲,看向母亲。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见母亲笑。

原来母亲也会笑。

贺青宜转过头看见他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顿时没了。看着齐嘉恕一步步走近,贺青宜忽然拔了护卫腰间的佩剑,朝他刺过去,刺在齐嘉恕的胸膛。

她恨这个孩子,从知道他存在的那一刻起,恨就没有消失。

他无辜吗?那齐氏其他没有经历过屠杀贺人的晚辈无辜吗?满门抄斩,他凭什么是个特殊?齐氏就该子子孙孙血债血偿!

齐嘉恕低头看着抵在胸膛的长剑。他眼前仍旧浮现母亲的笑。

他笑了。

齐嘉恕伸手握住长剑,锋利的剑刃割破他的掌心,鲜血滴滴答答淌落。他用力握着长剑,将剑挪了位置。

“母亲,这里才是心脏。”齐嘉恕从来没像今日这样轻松,他望着母亲,如孩童般笑着,“母亲,如果我的死能抹去你的痛苦,那也是好事。”

也许贺青宜本就羸弱没什么力气,也许刚刚向齐英纵千刀万剐的时候耗尽了力气,她感觉自己用尽了全力,却也没能让剑锋更深地往前刺。

她盯着剑刃上不停流淌的鲜血,告诉自己杀了齐嘉恕没有错。齐氏满门都该死,这个人也不例外!

是这样吗?

贺青宜忽然转过头,如濒死之人一般望向她的儿子。她在求助。

亓山狼握住母亲的手,将她手里的剑拿开。

颓然一下子席卷了贺青宜,手里的剑落了地,她无力地靠着亓山狼,亓山狼扶着她离去。

齐嘉恕低着头。

他从没有过母亲,今日也没有父亲了。鲜血从他的胸膛和手淌落,可是他一点也觉察不到疼痛。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许久,直到亓山狼回来。

亓山狼握住他的小臂,将他拽进齐氏皇祠。

将火折子扔到他脚边,亓山狼冷声:“改去姓氏,毁掉这里与齐断清,饶你不死。”

亓山狼丢下这句话,冷脸转身离去。

亓山狼并没有走远,他背对着祠堂,等待着。

不多时,身后的祠堂着起大火。暖意让亓山狼转过身,他微眯着眼去看熊熊大火。

可他等了等没等到齐嘉恕再出来。

亓山狼朝祠堂走去,却发现沉重的大门从里面闩上了。亓山狼歪了头,用力一脚踹过去。山也要轰榻,何况一座门。

他在烟雾腾腾里看见齐嘉恕,他蹲在角落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齐嘉恕抬眼,嫌亓山狼多管闲事,他烦躁地皱眉,再云淡风轻地说:“你不懂。她不会准我随她的姓。”

亓山狼看着昏暗角落里的齐嘉恕,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任阳和任旭出事之后,躲在亓山洞穴里不敢见人的自己。

他大步走过去,将胆小鬼从角落拎出来。

齐嘉恕烦躁地想挣,可就算没伤也未必挣得开亓山狼的钳制,何况此时。

“你随的,是孤的姓氏。”

齐嘉恕挣扎的手一顿,好半晌,恼声:“谁稀罕!”

亓山狼将齐嘉恕扔给手下,带其治伤。而他则是大步往前殿去,以贺族后人的身份称帝为尊。

大典匆忙也简单,亓山狼也不喜复杂。整个大典,所有人鸦雀无声。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亓山狼去看齐嘉恕,得知他冷脸不配合太医诊治。

亓山狼迈进屋,看见地上的血迹,还有齐嘉恕被子上的血。他靠在床头,正在发呆。看见亓山狼,他立刻皱眉恼怒样。

亓山狼走过去,端起床头的汤药,递给他。

齐嘉恕冷着脸,不想理他。

“喝。”

齐嘉恕冷哼。

亓山狼就把一整碗汤药泼到他脸上。

齐嘉恕懵了一下,抹一把脸,立刻恼怒地吼:“亓山狼,你别欺人太甚!”

亓山狼没理他,吩咐一旁的宫人再端一碗药来。

宫里的东西向来都会多备一份,宫人很快从外间再端来一碗。

亓山狼接过来,再递。

齐嘉恕转头。

亓山狼毫不犹豫当头再泼一遍。

齐嘉恕气炸,欲要跳下床拼个你死我活!

亓山狼一脚踹过去,踹在他胸口的伤处。齐嘉恕疼得打颤,眼冒金星,抖着躺倒在床上。他咬牙切齿:“亓山狼你这个不磊落的小人!”

亓山狼侧首吩咐:“再拿。”

“是……”宫人颤声禀告,“需、需要点时、时间再煮……”

“把沈檀溪接进宫。”

齐嘉恕一僵,怒不可遏地瞪着亓山狼。“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小人!你这个野人!”

亓山狼抬开脚,却将手里的刀刃抵在齐嘉恕的脖子上。他居高临下地睥着他,冷声:“你闹什么?”

“你以为你很可怜?锦衣玉食的王爷,要什么有什么,就因为你母亲不要你,就不想活了?这世上偏心父母,有。易子而食的父母,有。无父无母的孤儿,更有。”

“战火之下,妻离子散,无数生命枉死。你这点可怜算个什么东西?”

齐嘉恕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亓山狼这话就差指着鼻子骂他矫情了!

沈檀溪比预料要快被送来。她一进来,齐嘉恕立刻扭过头,飞快去擦脸上乌七八糟的汤药,和身上被亓山狼踹的泥脚印。

亓山狼收了刀,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给他弄干净,上药包扎。”

沈檀溪忐忑地进去,见齐嘉恕十分狼狈的模样,她胆战心惊地拿了帕子去擦他额上的脏药汤。

齐嘉恕避开。

沈檀溪迟疑了一下,又伸手去擦。

齐嘉恕压着满腔丢人的狼狈,没再躲。

亓山狼立在门口,看着暴躁的齐嘉恕逐渐安静下来,才转身离去。

他没有做过兄长,可是曾被兄长不计前嫌地宽恕。

世间宽恕和善意也该被继承传递。

亓山狼做不到任旭的和善温柔,反正殊途同归,就这样吧。

亓山狼八月上旬杀到京城复国称帝,等到了年底,已经扫尽异党,朝臣中进行了一波大换血。

刚入朝的一些年轻官员,对仕途一片雄心壮志,效仿宿羽求赐姓。亓山狼也都准了。

这段时间,忙于拢内,边地被鲁夺去两城。亓山狼并不理会,全心安顾朝堂。

而过了年,到了二月末,亓山狼才率领大军出征。

贺国光复之事早已天下知,亓山狼当众剥去亓帝人皮之事更是令全天下一阵胆寒。面对气势汹汹的贺国大军,鲁帝不敢轻视,顾不得正和湘激战,连连撤兵回访。

可是亓山狼率兵并不是去鲁,而是去了相近的胡。

六月末,胡国归顺贺。

紧接着到了八月初,收青。

到了十月初,小国津和西蛮不战而降。

鲁国面对贺国此番架势,不惜丢下湘,举全国之力回防。

在亓山狼率兵抵达鲁国边地前一月,施彦同夺回了国土,终于回到了都城。

湘国开始重整山河。而贺国和鲁国有一场长久战役要打。

年底,亓山狼率兵回国,路经湘国边地,他停马驻足。

冯英迟疑着迎上去问:“陛下,要去湘吗?”

亓山狼将额上的狼首面具拉下来,面无表情地纵马回贺。

不过在回到贺国都城前,亓山狼先去了一趟亓山。

幽潭旁的旧屋掩在杂草之中,一片颓败。

他已经很久没回这里。

他绕过去,看悬在檐下的珍珠。寒风吹其晃动,那一串串珍珠竟缺了许多。

“我们走了之后,那只兔狲会不会来偷呢?”

亓山狼猛地转身,身后空荡荡,并不见施云琳的身影。

细微的声响惹得亓山狼回头,那只兔狲躲在远处朝这边张望,不见施云琳有些失望,它很快攀着山石逃走。

远在湘京的施云琳蹲下来,抱起地上的一只小奶猫。她捏捏小奶猫的后颈,柔声:“你比那只兔狲好看多了呢。”

日落之时,亓山狼离开亓山。第二天大军凯旋,他坐在马背上听着百姓的欢呼。

他打仗,早已不是因为骨子里的嗜血。

他会想起施云琳指着万家灯火给他看,告诉他国泰民安的伟大。他永远记得她那个时候红着眼睛对回家的向往,对战乱平盛世康的渴望。

他也记得八十万贺人的惨死。

如何止战乱?

唯有,以战止战。

一个小孩子忽然跑出人群,人群立刻惊呼。

亓山狼勒住马缰,马蹄高抬,被他生生转了方向。他弯腰抱起吓坏了的孩童,递给他的父母。

路边有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亓山狼拿了一串糖葫芦,送给呆怔的孩童。

云琳,你再等

等我。

远在湘都,施云琳咬了一口糖葫芦,立刻失望地皱眉。是错觉吗?她总觉得湘国的糖葫芦不好吃,糖一点也不脆,也不够甜。

“殿下,许世子和谢三郎给您的帖子,您看过没有?”也青问。

再绯抱着一个盒子从外面进来,弯着眼睛笑:“殿下,周公子又送了您好玩的!”

“都放那吧。”施云琳一点兴致也没有。

她心知肚明,那些奉承巴结都是别有用心。

当初原以为被封太子是权宜之计,可她回到父皇身边快一年半了,还当着太子,日日随父皇上朝。

那些适婚龄郎君们,总是想方设法往她身边凑,赶都赶不走。

施云琳起身,往外走,掀开珍珠做的垂帘到了外间,提了水壶去给院子里的桂树浇水。

她立在院子里,望着桂树走神。

——也不知道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

她听说齐嘉恕离开了曾经的亓京现在的贺京,应该也将姐姐带走了吧?

另两个宫婢搬着一箱东西过来,是施云琳让她们去仓库寻来的玉器。

这些玉器大部分原本就是她的东西,战乱让这些东西遗失,回来后,下面的人费尽心思给她寻回的。

不过如今最珍贵的东西是粮食,这些曾经价值不菲的玉石之物倒不怎么值钱了。

施云琳将箱子打开,拿出一块玉佩朝石阶砸去。

“哎呦!”也青惊呼了一声,“现在不值钱了也不用砸呀!”

施云琳没理她,又拿了一块玉佩砸。

再绯也焦声:“殿下,您以前可喜欢那块玉佩了!”

施云琳望了一眼摔成两块的玉佩,却没什么印象了。

她又挑了些平整的玉佩、玉环,毫不心疼地全摔了,然后又令人拿来锥子、长针、小刀和鱼线。

她将摔碎的玉石们拾起,再一个个磨出小孔,穿进鱼线里。

她午膳也只是简单吃了两口,又忙碌起来。忙了几乎整整一日,才将这些碎玉穿成一串又一串。

施砚年过来的时候,就见施云琳踩着小绣凳立在内门,将一串串碎玉悬在门梁上,和那些珍珠作伴。

隔着珠帘,施云琳望他一眼,道:“哥哥可不许训我暴殄天物。”

施砚年见过亓山狼腰间的那半块玉佩。

不仅是他见过。

亓山狼征战四方时,脸上狼首面具、腰间半块玉佩、偶尔从战甲里跑出来的平安符,还有那柄重刀,都成了他所向披靡的标志。

“玉佩也好,垂帘也罢,都是装饰之用,物尽其用能令主人高兴,又何来暴殄天物一说?”

施云琳使劲儿点头。

施砚年看着施云琳磨红的食指,摸了下碎玉不平整的断面,吩咐宫人将玉石边角磨平。

“苏大人和林大人到了吗?”施云琳问。

施砚年点头。

施云琳也不管最后几串了,赶忙下

去,进里间换衣裳。不同于简单的常服?_[(,她换上了庄重的宫装。

这宫裙和她以前的裙子不太一样——款式一样,但胸口和裙摆都绣着龙。

施云琳和哥哥一同穿过游廊,再走进长长的走廊,往尽头的议事厅去。

百废待兴,如今不仅日日有早朝,施彦同几乎每隔一日在傍晚召臣子议事。

将要走到议事厅,施云琳小声说:“哥哥,我怕我做不好。”

毕竟她从小被当成公主来养,虽和皇兄们一起读书,但学的东西不一样,要求也不一样。

施砚年道:“任何事都是从无到有,从不会到掌握。云琳这一年学得很快很好。”

很快走到议事厅,施云琳一眼看见施璟立在门口等她。

施璟似乎等了很久,有点嫌姐姐来得慢,冲姐姐扮了个鬼脸。施云琳伸手食指抵在眼角往下压,回了个鬼脸。

姐弟两个相视一笑。

可等他们进了议事厅,立刻收起玩笑,端庄而又严肃。

施云琳坐在父亲身边,听君臣议事。她认真地听、认真地学,偶尔也会发表见解。

跟着父亲上朝时,施云琳全神贯注去听每一桩政事。可提到贺国时,她总是忍不住更加注意。

提到亓山狼的危险与险胜,她会心焦。

提到亓山狼收降别国后并不□□,反而施恩惠民,她会不由弯唇,真心欢喜。

她又忍不住去想,是那头笨狼变聪明学会那么多东西了,还是宿羽给他献策。哦,宿羽现在应该称贺羽,他已经是贺国的摄政王了。

他那么厉害,学会那么多东西,她也应该更努力去学理政才是。

朝堂之上,亓山狼被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多。

很多小国不战而降甘愿向贺称臣,湘国朝堂之上也开始议论若贺国攻来,湘国要如何应对?没人敢提“降”字,可没人不思量日后。

每到这个时候,总有朝臣说不着急。毕竟鲁国强大,贺鲁两国这一战至少要打三年。

可是亓山狼用兵越来越险,险象环生。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亓山狼急了。朝臣揣摩,行军打仗最忌心急,亓山狼恐怕要跌大跟头。

他跌了,又爬起来了,然后以雷霆之势攻进鲁国都城。此时是四月,比朝臣预测的三年,提前了两年又八个月。

鲁败,依附鲁的几个小国立刻投降。

五月初,四分五裂诸国林立的状况被打破。这天下,只贺湘二国。而二国国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如此,湘国朝臣彻底慌了。不再忌讳,在朝堂上大肆商议着要不要投降。

施云琳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立得笔直端庄。她目视前方,可是知道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甚至在想,若现在她不是太子,这些臣子说不定会提议将她送去贺。

早朝结束,施云琳脚步匆匆去了藏书阁。昨日朝上商议固城之事,她一窍不通,来寻些建造书册回去熬夜通读。

回东

宫的路上,周泽明拦住她。

“你不会还在等他吧?”周泽明问。

“让开!”施云琳没给他好脸色。若一旦讨厌一个人,那便是怎么都看他不顺眼了。

“快两年了,若他还记得你,早派人来接你了!”周泽明追着施云琳说,“他现在一心打天下做天下的霸主,等他一统天下时,无数女人拥上去,他更不可能再要你!”

施云琳转过身,冷冷瞪着他。

“周泽明,你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破烂事?他在做造福天下的大事,才不会像你这样狭隘!”

“还有,休要再踏足孤的东宫!也青,赶人!”

施云琳黑着脸转身,抱着书册回房。

她气恼地掀开珍珠和碎玉相伴的垂帘,掀起一阵清脆之音。她说要读书,将所有人撵走。可书册放在桌上,她却无心读。

她爬上床榻,掀开枕头,去拿藏在枕下的和离书。

“你在做最正确的事情。我不生气。嗯,我一点也不生气。哼!”施云琳把和离书塞回去,气恼地坐回书案专心读书。

架子上的鹦鹉歪着头看她,叨叨附和:“对对对!”

三日后的早朝,下臣禀贺国来了使臣——亓山狼下个月要来商议媾和之事。

施云琳手里的折子忽然掉了地。这是她自随父上朝之后,第一次失态。

媾和二字让满朝文武高兴起来,一时间,往日严肃的朝堂也一阵欢声笑语。

施云琳望着开怀的朝臣们,心想她似乎也不用拼命压着唇角,也可以笑。

施彦同转头,便见女儿一脸灿烂明媚的笑。

施彦同感慨地叹了口气。

下了早朝,施彦同回去之后在庭院里晒太阳。付文丹从屋里走出来。施彦同朝她伸手,她便挨着施彦同坐下。

付文丹:“陈嫔和文嫔在战事里罹难,我想着追封她们为皇贵妃。”

“战火真是……”施彦同叹了口气,“你看着办。”

付文丹再道:“今日早朝上的事情我听说了,日后安顿下来,也该再纳人了。我看苏将军……”

“文丹。”施彦同打断她的话,“当年父兄遇害,外敌虎视眈眈。我仓促回京赴任,多方受制。年少时诗酒茶确实能力不足,不得已纳妃笼络朝臣。如今儿女都大了,哪里还会再让你委屈。”

“我不委屈。”付文丹摇头,“天下安定才最重要。”

“对了,你真的打算让云琳继位吗?”

施彦同道:“让她跟着学,若她有这个能力就走下去,若她不能胜任,我也不能因一己私心将国家交给她。再说吧,我一时半会死不了,怎么还不再活个二三十年?”

付文丹不爱听什么死不死的,起身进屋了。

五月末的一个午后,施砚年正要出宫办事,看见守卫拦住一人,审问:“你是什么人?”

“贺琅玉。”

施砚年猛地转头。

五月末,湘国

几乎进入了盛夏。午后的时候最是让人懒乏,施云琳身着薄纱仍觉得有些热,她给院子里的桂树浇了水,打着哈欠起身,想唤也青给她拿冰,却想起也青已经出嫁了。

她掀起琳琅的珍珠碎玉,懒倦回到内殿,身子往美人榻上一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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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睡在美人榻上的白猫立刻跳开,等她躺下了,又不嫌热地往她怀里跳。

施云琳闭上眼想要小憩,也不知道是因为猫儿总在她怀里转圈打扰她,还是不习惯也青的不在,她很是心绪不宁。

窗外枝头上的蝉鸣拉长了音,烦得要命。

施砚年带着亓山狼穿过皇宫,宫人见了亓山狼皆怵然避让。他们没见过亓山狼,却知道他一定就是亓山狼。

征战和称帝,不仅让他一身杀伐之气,还有着睥睨天下的帝王之威。

施砚年将亓山狼送到东宫门口,没有再送,只是目送他进去。

再绯带着两个宫婢迎面看见亓山狼,愣了愣,自觉地退开,擅作主张没有禀告。

亓山狼推开殿门,大步往里走,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又慢下来。

当到了寝殿内门门外时,亓山狼没有推门,他下意识伸手去擦脸上的血迹,后知后觉来之前把自己洗干净了,身上没有血。

来之前,竟忘了束发!

他又带着几分急迫与慌乱地去扯腕上的红发带,快速去束发。

“也青走了还真是不习惯呢……”

殿内传来施云琳的声音,亓山狼整个人僵在门外。他醉在她的声音里,整颗心跟着迷乱。

“不过嫁了个温柔郎君呢,是个好亲事!”施云琳的声线噙了艳羡。

“对对对!”

施云琳愉悦地轻笑了一声,“其实你也很温柔呀,如果你有个人样,那我嫁你也不错!”

“对对对!”

亓山狼一脚踹开殿门,冷着脸冲进去。

施云琳愕然抬头,隔着珍珠与翠玉的垂帘望向亓山狼。

亓山狼却愣住。

施云琳坐在美人榻上,正拽着一只白猫的两条前腿,让它站在她腿上。

她在和猫说话?

窗外的蝉忽然不再鸣,一片安静里,架子上的鹦鹉歪着头,叨叨:“对对对!”

四目相对长久凝望的两个人回过神。

施云琳松了手,白猫立刻跳走了。她望着亓山狼,慢慢站起身。隔着珠帘,看不真切。她仔细去瞧,去确定此刻的他是真实的。

亓山狼掀开垂帘,迈进来。

系着珍珠和翠玉的珠帘在他身后剧烈晃动撞击,一片琳琅之音。

施云琳先是凶狠地瞪他一眼,而后立刻瘪嘴,要哭。

“云琳……”亓山狼低哑地唤,隔着六百六十四个日夜。

他张开双臂的刹那,施云琳的眼泪掉下来,人却朝他奔过去,扑进他怀里。

他们当心有灵犀。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让她等他,她确定一定等得到。

亓山狼俯身将她嵌入怀里。

二人身后,珍珠与碎玉撞击,琳琅之音奏起欢愉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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