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崆峒奇秀,男儿事,拳剑掌(一)

杨应尾往东又走了两天多,一路全是绵延大山,没有看见一户人家。七年前,他跟随义父逃亡数月,对如何寻找水源,如何打猎,如何在树上过夜,他都颇有经验。第三天在树上醒来后,看见了两个采药人,便过去连比带划的询问,方知最近的城甸在往东一百余里的地方,名字叫做格尔木。

杨应尾自练习九阳真经后,脚力远胜常人,提气疾行,不到五个时辰便到了格尔木,正是日暮时分。格尔木本来是隶属西宁塞外四卫之曲先卫,而在武宗正德初年,东蒙古进入,残破四卫,现今格尔木归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管辖。此时蒙古与明朝因为马市关闭,正在开战,而格尔木地处青海的中部,没有一丝战争气息,俺答汗颇具才略,治下蒙古人、汉人和睦相处,格尔木一片和平繁荣景象。

进到城内,杨应尾看见一处饭庄,上书汉字“西来酒楼”,他猜想应是汉人开的,便走了进去,楼内稀稀拉拉有几桌客人。王一鸣的包袱中还有三十几两银子,杨应尾点了些菜蔬羊肉,张口大嚼,时隔七年,方又重食人间烟火,吃到米饭之时,险些把舌头都咬去了半截,想那九阳神功虽然厉害,终究也练不到舌头之上。

正吃之间,又进来了两个人,都是做汉人打扮。进楼后,其中的一个粗大汉子一双环眼将堂内扫视一遍,找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了,便压低声音与另一个短髭汉子说话。杨应尾本来也没怎么注意,然而他内功深厚,耳力极灵,隐隐听到粗大汉子低声说什么“教主”、“上峰”,便留上了心,凝神细听。

那粗大汉子对短髭汉子说道:“赵兄,你我兄弟都心知肚明,这件事若能谈成,无论是于贵教还是对我们东楼门而言,都是大有有好处的。”杨应尾听到“东楼门”三个字,心中微微一震,又听见那短髭汉子低声笑道:“刘老哥莫要着急,我虽然分管混源一脉,可毕竟是归总教统一管辖,这事我是做不得主的。说来也是凑巧得很,今天上午我教圣女的贴身侍女到了格尔木,我已按照我们昨天商谈的意思写了一封信,请她转交呈给教主,行和不行,要由教主定夺。”那粗壮汉子也笑了,左右望了望说道:“格尔木天高皇帝远,赵兄又是雄才大略的人,何必受人节制?”短髭汉子苦笑一声,道:“刘兄对我们教内的规制还是不太明白啊,若是那样简单,事情就好办了。”

姓刘的粗壮汉子饮了一口酒,问道:“早就听说了贵教有一位圣女,神龙难见首尾,赵兄应该见过吧?”短髭汉子摇头道:“圣女在教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是那么好见的?就连今天上午来的圣女的贴身侍女,我都只见过两次,长得可是漂亮得很。刘兄,格尔木是西域僻壤,肯定不及中原那花花世界,昨夜那两个女子伺候得还好么?”接下来两人便尽是说些风月之事,杨应尾便不再细听。

但刚才那姓刘的说到“东楼门”,这三个字足以让杨应尾悚然而惊,七年多来,他思量过无数次,知道这东楼门与严家就是害死他父母的罪魁祸首,没想到,才从山谷中出来,没几日就在格尔木遇上了东楼门的人。

现在听到这二人所说的话,姓刘的粗壮汉子是东楼门的人,那个姓赵的短髭汉子是另一个教派的,似乎是东楼门与这边的一个什么教勾结,想要图谋什么事情。可现在那两人却不再讲正事,只是饮酒畅谈风月,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又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那二人吃饱喝足,起身出了酒楼,又站在门口寒暄几句,那短髭汉子便拱手往南而行,粗壮汉子待他走后,就往西边走去。过了一会便走进一条小巷,看见一个蓝衫青年站在巷子中央,粗壮汉子见那青年剑眉星目,俊秀清癯,年纪甚轻,约莫二十出头。

粗壮汉子微微一怔,可他自己是大有来头的人,毫不停留,只往前走,见蓝衫青年没有让路的意思,姓刘的粗壮汉子环眼一翻,喝道:“小子,拦在路中间干什么,让开!”。蓝衫青年纹丝不动,只是问道:“你姓刘?是东楼门的人?”粗壮汉子面色一愕,两只眼睛左右一扫后,便牢牢地瞪着身前的青年,反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东楼门?”

这蓝衫青年正是杨应尾,他见二人出了饭庄,便跟在粗壮汉子的身后,看他进了一条僻静巷子,就跃上房顶快走几步,便已超在前面,从房顶上跳下来拦住他的去路。杨应尾想到父母和义父,对东楼门的人深恶痛绝,当下又大声问道:“你是不是东楼门的人?”这姓刘的汉子在武林中也是颇有名望的人物,现在见这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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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身一人,竟敢拒路问话,不怒反笑,厉声说道:“哈哈,好小子,要我回答问题,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着右手单章一竖,击向杨应尾的肩头,杨应尾伸手去抓他手腕,粗壮汉子右掌突然以肘为轴,小小的转了个圈,杨应尾便抓了个空,眼见他的手掌呈乌紫之色,鼻间闻到一股腥臭之气,毒掌离自己肩头不足三寸,慌忙向后跃开。

这是杨应尾自练成九阳真经后第一次与人交手,那九阳真经纯系内功与武学要旨,攻防的招数却是半招也无。王一鸣因他未入崆峒,教他的都是粗浅之极的基础拳法,及至与神驳相斗,却也只是闪避与挨打,他现在的拳法招数,连江湖上的普通镖师尚且不如,这姓刘的武功高强,杨应尾怎么打得着他?可是他内力充盈,故此行动如风,姿势虽是难看,动作却是极快。

粗壮汉子名叫刘金,十来年前是云南五毒教的护法,后来他屡犯教规,被驱逐出教,东方剑见他为人阴狠狡诈,毒掌功夫也是不错,便收入东楼第三层。刘金所练毒掌名为“铁砂蛛蝎掌”,在铁锅内盛满铁砂,加火炒热,取蝎子与花蜘蛛之毒倒入其中,服些抗毒药物,便将手掌去插铁砂,每日上百次,天长日久,那蜘蛛与蝎子之毒便存于掌心之中,在他与人动手之时,便用内力将毒催逼出来,他号称“疾风掌”,是说他出掌如疾风暴雨一般,让人无可闪避,在云贵一带,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掌下。

刘金见自己随手一掌,那小子便蹿出一丈开外,轻功不错,可毛手毛脚的样子,倒不像是有什么武功,杨应尾初生牛犊,一退之后,纵身又上。

刘金来到格尔木是奉了东方剑的命令,来办一件事情。东楼门行事向来隐秘,那姓赵的短髭汉子在西域一带手下教众有上千人,东方剑有意拉拢,写信给他要共谋大事,姓赵的汉子这才知道武林中有个东楼门。短髭汉子是一派首领,自然明白江湖中的道理,他断然不会将东楼门的任何讯息泄漏出去,东方父子可不是好惹的人物。

可眼前这个小子竟然会知道东楼门,这让刘金心中惊疑不定,他脑海中飞速转着念头,猛然想起在之前的饭庄中似乎见过这个小子,当时自己见左右无人,便压低了声音提到了东楼门,看来是被这小子听了去。

一想到这里,刘金冷汗直冒,若是因他的缘故走漏消息,东方剑哪里会放过他。刘金心中暗想:“一不做二不休,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打定主意,眼见杨应尾冲了过来,略一侧身,杨应尾便扑了个空,刘金弓身错步,左右双掌同时击出,果然掌如疾风。杨应尾还未转身,陡然见四面八方都是掌影,眼花缭乱,那种腥臭的味道愈发浓烈,忙从丹田提了一口真气,周身流转,手忙脚乱中右手使出一个单鞭,横扫击出。只听得“嘭嘭”两声,杨应尾胸腹连中两掌,正感血气翻涌,刘金却被他一记单鞭击飞两丈,“咚”的一声撞上了巷子中一侧板墙,落下地来,便再也不动了。

杨应尾身上中掌的地方颇是有些疼痛,忙运了运气,还好脏腑没有受伤,见刘金身弓如虾,一动不动,防他使诈,并不靠前,只是大声喊道:“你站起来!”

过了好一会,刘金只是不动,杨应尾便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使劲朝他腿上掷去,石子正中小腿,他听到胫骨发出碎裂的声音,可刘金还是不动。杨应尾心中奇怪,找到一根竹棒,慢慢凑前,用竹棒将刘金翻了过来,见他嘴角边尽是鲜血,两只手都耷拉着,竟是已经死了。

杨应尾见自己随手一扫,竟然有这样的劲力,心下也不禁骇然,只是不知这人明明两掌都打在自己身上,为何会双腕齐断,却百思不得其解了。

杨应尾不知道,他现在内力之深厚,江湖上已少有其匹。刘金与他内力相差甚远,两掌虽然都打在杨应尾的身上,却没有击中要穴,那九阳神功应念而生,将他掌力全数反击回来,当时刘金只感觉手上巨震,腕骨折断,还在剧痛错愕的时候,便中了杨应尾手臂一扫,那九阳神功何等大力,刘金也完全没来得及运气抵御,一时肋骨尽碎,五脏俱破,当时便已经断气了。

其实说来也是极险,杨应尾虽已练成九阳神功,但是武艺低微,临敌经验半点也无,只是力大而已,若凭武技,根本就不是刘金的对手,刘金若是用刀或剑或使些虚招,三两招就能结果了他的性命。

杨应尾在刘金身上翻了翻,除了些汗巾、鼻烟壶、银两之外,不见有什么重要物事,便转身离开,寻了一家客栈歇息。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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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醒来,店中小二送来热水,杨应尾问道:“小二哥,你是中原人吧?怎会来到这里?”店小二苦笑道:“我本是大同镇人,明军与蒙古连年作战,前几年又逢天旱绝收,我一家老小实在没了活路,听村中有白莲教的人说这边遍地金银,便跟了过来,虽不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好,可总算是有口饭吃。”

杨应尾问道:“这个白莲教是个什么教派?”店小二左右望了望,低声道:“客官,这白莲教在这一带势利很大,我看客官也不像积年出门的人,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打听白莲教之事,小心祸从口出。我去给其他客人送水了。”杨应尾见他胆小不说,便不再问,笑着道了声谢,提了包袱自行离店而去。

路过昨夜打斗的小巷,见刘金的尸首已经不在了,连血迹都已清理干净,巷中三三两两,都是过路行人,一如常状。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将尸身运走,清扫了痕迹,只在一块板墙处,几块砖有些破损,正是昨夜刘金所撞之处。

杨应尾留神细看,却未发现任何可疑之人,便走出巷子,忽听得前方一处骡马嘶叫,原是一处骡马集市。杨应尾想道:“此处离崆峒怕还有两三千里路程,若是单凭两条腿走去,要哪一天才能到得了?义父包中还有些银两,不如去买匹马儿。”

走进集市,见里面有几百号人,一两百匹马骡,骡马经纪大声向客人介绍牲口,买牲口的人便讨价还价,人嚷马嘶,热闹得很。

杨应尾边走边看,西域盛产马匹,市场中的马儿均是毛光水滑,膘肥体壮,他不会相马,正左张右望,举棋不定,看见西北角上立着一匹黑马,虽是瘦骨嶙峋,可骨架颇大,一身脏兮兮的有不少泥污,低头耷耳,边上坐着一个干瘪老头,两眼无神,不停抽着旱烟管,一人一马,都没精打采。别人的摊位都有客人光顾,那黑马之前却空无一人,所以杨应尾一转头便看见了,说来也怪,那马如同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来,也望向了他,一声轻嘶。

杨应尾走了过去,那老汉见来了主顾,慌忙放下旱烟管,站起身来招呼,说话是河北口音,杨应尾大感亲切。一聊之下,杨应尾知道那老汉于三年前举家往敦煌投亲,行至格尔木,儿子被马匪杀死,这老汉与他老婆没了盘缠,又心伤独子身亡,便无意西去,在山中搭起一个茅屋,老两口砍些树枝烧炭卖钱,二人肩挑手提,跋涉几十里山路,把木炭运至城甸。

后来,有好心的人可怜他夫妻两个年老孤苦,便送了他们一辆破板车,于是在板车上装了木炭,前拉后推,稍显轻松。去年冬天,老头清早开门,见一匹黑马卧倒在门前,想是大雪封山,这黑马觅食无着,乃至饿脱了力。老汉从家中取了些玉米喂它吃了,黑马吃完后方才有些力气,慢慢站起身来。

那马有些灵性,此后就留在老汉家中,老汉将板车套上绳索,让黑马拉了,山路坎坷,那马力大,走得颇是平稳。只是这马儿食量极大,他所居之地,树丰草稀,这马儿总是吃不饱。

日子稍见起色,老太婆在山上采蘑菇时又摔断了腿,找大夫接起,每日的汤药费用,需要不少银钱,便寻思将黑马卖了,归还大夫的诊金。

杨应尾听那老汉际遇悲惨,又见他手上满是皲裂与厚茧,心下颇是同情,问道:“大叔,你这马想卖多少银子?”老汉嗫嚅答道:“五两。”杨应尾从包中摸出十两银子,老汉连连摆手,说道:“小哥,这我可找不开。”杨应尾将银锭塞在老汉手中,说道:“不用找了,回去给大婶多买些肉食,老年人骨折,需要多吃些温补之物。”老汉两眼红了,不住的向杨应尾道谢,蹒跚走出集市,还在用衣袖擦拭眼睛。

杨应尾过来牵了马,那马一声长嘶,伸头过来在他手臂上挨挨擦擦,显得甚是亲热。杨应尾在集市里置办一副马鞍,又买了一料斗麦子,让马先吃了个饱。出集市后,寻了一处小溪给它洗涮干净,但见它通体黝黑,只有四蹄处洁白若雪,黑马吃饱洗完,一声欢嘶,虽然还是瘦骨嶙峋,可精神健旺,哪里还是先前那蔫怂模样。

骑上黑马往崆峒山方向行去,杨应尾爱惜马力,本想缓缓而行,哪知黑马虽瘦,竟是步履如飞。杨应尾怕它累着,便稍勒马缰,那马便慢了下来,待得马缰一松,便又飞奔疾驰,竟似不知疲累,杨应尾但觉耳旁呼呼风响,路旁景物飞速倒退。杨应尾没想到这匹瘦马如此神骏,对它喜爱以及,更是加意喂养,有时心中暗想:“这黑马若与那黄衫姑娘的枣红马相比,不知是谁跑得更快一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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