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谓国债

眼前十五岁少年的铮铮之言震住了一屋子人。

商璷瞠目结舌。

满学堂的少年瞠目结舌。

这般慷慨之辞,真的是从那个平日里一说学习就头疼的皇长孙嘴里说出来的么?

“那你跟朕说说,你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

窗外,一直默默倾听的宁鸿熙忽然开口道。

“参见陛下!”

“参见皇祖父!”

屋内,一群人见宁鸿熙大步进屋,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

“免礼。”

宁鸿熙示意他们起身,而后亲自走到跪在最前面的宁文瑾面前,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文瑾,跟朕说说,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宁文瑾抬头,看向面前满脸威仪的老人。

虽然自己的心理年龄远比外表看上去成熟的多,但他之前只是在书籍中了解皇帝,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还真是头一次。

面前的这个人,既是自己的祖父,更是大梁万万子民的帝王。看上去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可周身无形的威严差点让宁文瑾双腿一软,好险重新跪下去。

他深呼吸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躬身礼道:

“回皇祖父的话,臣确有解决之法。现如今,赋税尚未缴纳,国库确实没钱,但,有的人手里有钱,而且他们会很愿意出这笔钱。”

“谁?”

宁鸿熙奇道。

“那些通过大运河运送货物的商贾。”

宁文瑾道。

“哈……”

看来,自己的孙子还是年轻,不了解人性。

“文瑾,你可知商人最重什么?是利!自古商人唯利是图!治理疏通大运河虽然对他们有利,但绝不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掏钱。不给他们点甜头,红口白牙就想从这群守财奴手里嘴里抠出钱来?”

“呵!难!”

一个难字,重之又重。

宁文瑾却笑道:

“皇祖父莫急,臣已有思量,并非胡言乱语。”

看着自己孙子自信满满的样子,宁鸿熙的好奇心被勾上来了,示意他继续说。

“去年北伐胡人,虽然凯旋,但此举几近耗竭大梁国力,国库中钱粮不足,皇祖父心系天下万民,不愿加重赋税,如此仁爱之君,乃是大梁之福,百姓之福!”

“臭小子,让你说办法,没让你拍朕马屁!”

宁鸿熙受了大孙子一记小小的马屁,心情大好,嘴上却是不饶地笑骂道。

“是。”

见老爷子心情舒畅,宁文瑾嘿嘿一乐,继续道,“让这些人心甘情愿的办法很简单——”

“发行国债!”

简短而又新鲜的四个字,让宁鸿熙满脸疑色。

“国债?”

“皇祖父,这国债,顾名思义,就是国家名义,向那些富商借钱。购买国债的富商,拿到手的是一纸文书,而进入朝廷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国债发行后,必然可解燃眉之急。而且这笔钱不必立即归还,可以定下三年、五年、十年之期,待到国库充盈,然后归还于民……”

面前的宁鸿熙一开始还觉得有点意思。

但是,越听到后来,越觉得不对劲。

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这钱就能来了?

还单用一张纸就想去换人家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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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银子?

两条眉毛越拧越紧。

这不是骗商贾的钱么?

仕农工商四阶层,自古重仕轻商,可再怎么轻商,他们也都是大梁的子民,怎能肆意盘剥?

好好的孙子从哪听得这些歪门邪道?

怒火,慢慢地在他的胸中积压。

“这一来,国库必然充盈……”

终于,宁鸿熙听不下去了,眉头紧皱,厉声打断道:

“胡闹!”

宁文瑾说得正起劲,忽然被老爷子出声打断,这才发现,老爷子一张脸已然颜色铁青,满面怒容。

“皇祖父?”

“这不就是变相收苛捐杂税么!用现银换成一纸文书?商人可不是三岁小儿,怎么会吃你这般忽悠!要是真的施行下去,还不让天下商贾唾骂朕是个只知横征暴敛的昏君!”

帝王一怒,气势逼人。

刚站了没多久的商璷和满屋皇孙吓得又重新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

“皇祖父息怒!”

宁文瑾慌忙下跪:

“皇祖父,此举绝非苛捐杂税!愿皇祖父再给臣片刻,允臣详细……”

“够了!”

先入为主的观念总能深入人心。

宁鸿熙已经认定了这个所谓的国债,不过是另一种搜刮民脂民膏的举措,一气之下,根本不给宁文瑾半分辩驳的机会。

他半是痛心,半是气愤,怒斥道:

“你是太子之子!大梁的皇孙!更是朕的嫡长孙!怎能有如此盘剥百姓之念!倘若你方才之言为百姓听去,会怎么想你?会怎么想朕?”

“大梁永安一朝,竟是养出了这等蛀虫败类!”

“皇祖父……”

宁鸿熙的语气越说越急,话越说越重,骇得宁文瑾三魂去了两魂,一个头磕在地上。

“商璷!”

“老臣在。”

跪在后面的商璷早已叩首在地,听见皇爷唤自己,对于将要所发生之事已是了然,心中再多无奈也不敢宣之于口,暗叹一口气,向前膝行两步,头也不敢抬,应道。

“你这个太子少师差事办得好啊?朕让你教皇孙们圣人之言,先贤至理,你就给朕教成了这个样子?”

皇爷双眼微眯,盯着不敢抬头的商璷,不无嘲讽地说道。

“朕不求让你教出个文圣人,只要能让皇子皇孙知书达理就已足够,如何惩戒,如何体罚,朕一概不过问!可是看看你!平日里都是怎么教朕的皇孙的?!”

“陛下息怒……”

商璷不敢推诿,更不敢顶撞,只是不住地叩首,叩首,再叩首。

“商璷失德,品行不端,督学不力,难当太子少师一职,即日起,着,免去……”

商璷伏在地上,心如死灰。

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三十七年。

他当了整整三十七年的太子少师。

平日严格管教皇子皇孙,生怕自己辜负圣恩。

唉……

没想到,千小心,万小心,结果到老,却落个晚节不保。

“皇祖父!”

宁文瑾大惊,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支持他直起上身,开口打断宁鸿熙的话。

“此念皆是臣一人所想所思,商师每日勤恳教学,所教皆是经、典之言,并无半分他言!千错万错,都是臣一人的错!如何惩罚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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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都认!”

“还请皇祖父不要迁怒商师!”

宁文瑾背后冷汗涔涔。

他是距离宁鸿熙最近的人,也是正对怒火最近的人。

说不害怕?

那是假的。

他害怕,他也怂。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他一直以为书本里这句话是古人夸张的修辞罢了。

当他真正直面时才知道,这句话是事实。

眼前帝王之怒,是因为天下万民的安宁而怒,因为觉得自己孙子走了旁门左道而怒。

但商璷呢?

商璷何罪之有?

教育了皇家两代人,鞠躬尽瘁。

现在根本就是因为自己触怒了宁鸿熙,宁鸿熙心里还是疼爱孙子的想法居多,不想处理自己,才会让商璷无端受累。

他大可作壁上观,最多也就是现在挨上顿骂,回家被太子老爹申饬一顿,等老皇爷气消了,再去皇爷那里磕俩头,认个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他宁文瑾有自己的骨气。

只是躲在别人身后,让别人承担责任的行径,与小人何异?

触怒皇帝的结果,应该会很严重。

但被自己良心折磨,每夜不得入睡的后果,更严重。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要出言,保下这个忠心耿耿的老臣。

“殿下……”

宁文瑾袍角被轻轻牵动,微微侧目,看到商璷跪在后面,老泪纵横,向他微微摇头。

“哈!”

宁鸿熙被孙子当面顶撞,膺中怒火大炽,面上哂笑,口中冷道:

“你倒是有担当!还知道给你老师开脱!这几年行走书房,倒也没白学了圣贤书!”

“朕如何惩罚你都认?行,朕要是现在抽你板子,你认不认?”

“臣认!”

宁文瑾方才开口时,就已经豁出去了。

他体内那股属于年轻人的血液压抑不住地翻滚着,犟性一下子上来了,也不再怕,竟然梗着脖子,灼灼目光直视宁鸿熙,脸上满是无畏的神色。

“好!好小子!”

宁鸿熙气极反笑,点点头。

“刘默言!”

“奴婢在。”

身后同样跪在地上的刘默言向前膝行两步,恭敬低声应道。

“把这小子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刘默言大惊,不停叩首道:

“万岁爷,殿下不过是年少顽劣了些,您稍做惩戒就是了,这二十板子下去,即便是个精壮汉子也受不住啊!何况殿下……”

“臣!谢陛下隆恩!!”

宁文瑾面无惧色,向着宁鸿熙恭敬深礼叩首。

“殿下,殿下……”

商璷惊慌失措,顾不得抹去满脸泪痕,连滚带爬地踉跄上前,摇晃着长跪不起的宁文瑾的小臂。

“殿下,老臣求您了!您向陛下讨个饶吧!啊?求求您了!”

“都是死人么?听不懂朕的话么?把他给朕拖出去!”

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再加上被宁文瑾三番两次当面顶撞,话赶话间,让他根本下不来台。

见屋内没人动弹,宁鸿熙勃然大怒,一脚踹翻身边的刘默言。

“皇祖父,不必麻烦他人,臣自己去领罚。”

宁文瑾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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