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三江悄悄跟无奇说了这句,偏给阮夫人听见了。

夫人便道:“大晚上的,别跟平平说这些,留神吓到她回头做梦。”

郝三江虽然觉着无奇在清吏司,什么奇怪的事情没见过,不至于给这点儿小事吓到。

但既然是太太发话,他当然立刻站直了些,乖乖答应道:“好的,娘,我不说了。”

郝四方因为要给自己下午没回来做解释,所以才提起了这件事,这会儿发现夫人不喜欢,便忙道:“太太说的对,是我多嘴了,本不该晚上说这些有的没的。”

阮夫人便跟无奇道:“行了,你在这儿半天了,就先回去吧。”

三江就也跟着无奇一起退了出来。

两人到了外间,无奇才拉住他问:“哥哥,这李家的公子还有什么消息?最后是怎么处置的?”

三江哼唧说:“娘不许我晚上提这些嘛,你还问。”

无奇笑道:“你知道我不怕的。你不说,我晚上反而睡不着了。”

三江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李公子闹得太厉害了,他们家里人没有办法,好不容易将他绑了起来,我听他们商议着明儿要请和尚道士过来降妖除魔呢,也不知有没有用。”说到最后便嗤地又笑。

无奇听的入神,忙问:“你又笑什么?”

三江便小声说道:“那些人商议着如何处置的时候,那李光还在那里大叫什么‘飞将、庸奴……什么大将军之类的,像是一首诗。’”

无奇一惊:“等等,你说着李公子叫什么?”

“李光啊,就是光照的光,不是李广的广。”

无奇皱眉想了会儿,又问:“他念的是不是‘飞将无时命,庸奴有战勋。谁怜老卫尉,身属大将军。’?”

郝三江直着双眼看了无奇半晌,叫道:“可不正是这一首诗吗?平平,你总不会也躲在那里偷看吧,不然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无奇笑道:“别瞎说了,这是宋代刘克庄的杂咏之一,这一首诗就是写李广的!”

所谓“飞将无时命”,自然是说李广的外号“飞将军”,但他偏生时运不济,没有能够封侯。而“庸奴有战勋”,一般意解是说奴仆出身的卫青,他反而得了勋功,为李广抱不平。

至于“谁怜老卫尉,身属大将军”,便更是作者对于李广的感慨罢了。

三江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小子不学无术的,他怎么会知道这些诗啊词的?这件事果然诡异。平平,你觉着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李广转世?还是他们说的鬼神附身呢?”

无奇也觉为难,摇摇头道:“我又不是大夫,又不曾亲眼见过,只听你跟爹这么一说,又怎会判断。”

三江笑道:“不然明儿我抽空带你去看看?”

无奇心头一动,却又道:“还是不了,明儿小蔡、小林子他们要来家里吃饭呢。对了,你中午也记得回来,春日姐姐也在。”

郝三江一听,精神万丈,摩拳擦掌地说道:“不错不错,明儿我会好生打扮打扮。”

无奇看他兴高采烈的,心里升起一点不祥之感,思忖了会儿便叮嘱道:“哥哥,我知道你……你挺喜欢春日的,不过你见了她,能不能别……”

“别怎么样?她是不是说什么了?”

“呃,不是她说什么,我就觉着你那样的话,反而会吓到春日……”

“我哪样了?”

无奇本是好意,可三江却是直脑筋。她不知该怎么说:“总之,咱们矜持些行吗?何况这中事情是两情相悦的,要是春日真的不理你,你不如……”

“你不懂,”三江却先发制人似的摇着手道:“我听人家说过了,女孩子就是天生的羞怯内向,有时候她不理你,可心里却是想着你的呢。”

无奇吃惊:“哥哥,你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三江嗤嗤地笑道:“我是你哥哥,我当然懂的比你多。而且,女孩子又不会主动,所以只有我们男子汉主动些了,不然怎么能打动芳心呢?唉,要是蔡学士也像是我这样有勇有谋的,也不至于现在还孤家寡人没着落了。”

无奇听三江在这里胡说八道,眉毛都不知不觉地拧成了扭股糖一般,猛然听到最后一句越发震惊:“你说什么,蔡大哥……他怎么了?”

三江拍拍她的肩膀,感慨说道:“这你更不懂了吧?要不怎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你看蔡学士那样的人,要相貌有相貌,要人品有人品,本来以为没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可他偏偏也跟我一样,都是有喜欢的人却求不得,啧啧,那天晚上他跟我喝酒,我才知道他跟我一样可怜啊。”

“喝……可怜?”无奇不知道自己要更惊讶于哪一方面,“蔡大哥什么跟你喝酒?你们……说什么了?”

她的心突然有点怦怦乱跳。

“就是那天晚上,我跟着春日去……”郝三江说到这里,忙打住:“这可是我跟蔡学士之间的秘密,你就别打听了。”

见三江要走,无奇忙拉住他:“哥哥,蔡大哥他还跟你说什么了?什么……喜欢的人求不得?”

兄长虽是只言片语,无奇却听出来了,是三江跟踪春日,误去了护国寺小院那次。

郝三江见她追问,左顾右盼见没有人,才说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啊,蔡流风……他其实心里也喜欢着一个姑娘,不过看他那意思,人家姑娘好像根本不喜欢他……”

此刻两人站在廊下,只有头顶一点灯笼的光芒。

暗淡的灯光下,无奇的双眼瞪得圆圆的:“你说、你说蔡大哥……喜欢一个‘姑娘’?这是他亲口跟你说的,还是你自己编出来的?”

三江觉着自己受到了侮辱:“这哪里是我编出来的?他亲口说,我记得他说——‘那是个很好很难得的姑娘,我从很久前就喜欢上了,可她心里未必有我’……你看我学的像不像?”

郝三江回忆着那天晚上的情形,把蔡流风那中怅然而温和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

他学完了后便看向无奇,甚至想让无奇夸他几句。

谁知转头却发现身边空空入夜,三江一愣,回身才见无奇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

“唉你这小混蛋……”三江赶紧拔腿追上无奇:“我辛辛苦苦跟你演的……对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我答应流风,不跟其他人说的,诶?你怎么不说话?”

无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发了三江的,她又在外头晃了会儿,才总算晃回了院内。

几个丫头都知道她在阮夫人那里,所以很安心。

宁儿先前叫人去打听过,知道她快回来了,所以一早地吩咐人准备了洗澡水,跟各色的水果,等着她洗完澡后吃。

突然见无奇回来,还是一副丢了魂儿似的样子,宁儿有些诧异,忙赶着说道:“怎么了?不会是……又做了什么惹太太生气,太太说你什么了?”

她知道家里没有人敢给无奇气受,只能是太太做了什么。

无奇扶着门扇,皱着眉,两只眼睛竟是半闭着的,好像头很疼的样子,也不说话。

宁儿吓得不轻:“还是身上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无奇听到这里,才慢慢地睁开双眼:“不用。”

宁儿赶紧扶着她走到里间:“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呢?”

无奇坐在床边,低着头,看着自己摁在腿上的双手。

脑中突然又出现当初在护国寺小院里,跟蔡流风的相处,紧接着,却是在秋浦的街头……他突如其来的那番话。

但是当时,她认定了他是个断袖,吓得不轻。

可今晚上听了三江的话,无奇突然间意识到,难道、难道是她误会了?

三江显然没有骗她,那么蔡流风就是真的当面跟三江说过他喜欢一个“女孩子”。

如果蔡流风认为她是男人,以他的性子,必定不会如此画蛇添足,最多他可以含糊地用“喜欢一个人”来形容,而不必特意点到“姑娘”。

当初因为柯其淳的缘故,无奇曾想过蔡流风难道……知道了她的秘密?

可又觉着不可能!毕竟她藏得如此完美。

所以在瑞王说蔡流风是断袖的时候,就像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无奇立刻觉着,蔡流风必然是犯了断袖。

难道……真的是大错特错,事实上他的确、的的确确地知道她是个女孩儿?!

无奇的头像是才给什么敲打过,轰轰然。

她一会儿觉着秋浦的事情,是天大的一场误会。

但另一方面又觉着,倘若蔡流风知道她是女孩儿……这、这……

这却更加的如何了得!

而且,这又怎么可能,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自己留了很多破绽?

除了他知道,还有谁?

难道她已经捅破天了?

瑞王……瑞王呢?!

无奇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她想不到自己有任何地方的破绽,但又觉着通身都是破绽。

思来想去,有一点无奇可以肯定,大概从观荷雅舍吃饭之前,蔡流风就应该知道她的身份了。

头几乎都要炸开了,最后无奇只能抱着脑袋滚倒在床上,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

这一夜,因为无奇的反常,把宁儿跟小钗等丫鬟都吓坏了。

直到水都冷了,无奇才重又爬起来,宁儿忙叫人重新打了热水,伺候她洗了澡。

只因为无奇一恍惚,宁儿发现了她腿上的伤,原先的结痂早就褪了,可是那十字疤痕还很清晰,倒是把宁儿吓得不轻,忙问她是怎么回事。

无奇镇定地说道:“别嚷嚷,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宁儿不知所措,眼泪早冒了出来:“还是别出去走动了,腿上这么重的伤我都不知道,这幸亏是无事,万一有个好歹呢?”

无奇看她伤心,却反而安抚道:“别担心,以后不会出去了。”

“真的?”宁儿大惊:“你可别哄我。”

无奇点头道:“嗯,真的。已经跟太太通过气了,再也不会回去了。”

宁儿先是愣怔,继而喜极而泣,上前抱住无奇道:“这可太好了!留在家里也好,横竖安安稳稳的,不至于受这样重的伤啊。”

无奇倒是忍不住笑了:“你别嚷,更千万别叫太太知道。”

宁儿忙掩住口,认真地答应:“我记住了。不会说出去的。”

晚上闹腾那么久,早上未免起的迟了些。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洗漱更衣,吃了些许粥米。

辰时过半,蔡采石跟林森便到了,令无奇意外的是,柯其淳居然也跟着他们一起。

蔡采石悄悄地跟无奇道:“柯大哥昨儿去找我,原来他听说了你在秋浦被人掳走的事情,所以不放心,想当面见见你。”

无奇忙道:“那件事我跟我娘瞒着呢,你可别提。”

蔡采石道:“这个我知道。”

此刻柯其淳走了过来,脸上有点涨红:“小奇,你……还好你没事,不然我、我也没脸活着了。”

无奇笑道:“柯大哥,你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不用在意的。既然来了,正好大家一块儿坐坐。”

才站了片刻,外间春日也到了,无奇忙迎上去,春日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她:“我头一回到人家里做客,不知道带些什么好。别见怪。”

无奇笑道:“何必讲究这些,空着手就可以。”

于是领着这些人又去上房拜见阮夫人,蔡采石跟林森当然是常来常往,不必多说,柯其淳跟春日是头一回见夫人,也都认认真真行了晚辈之礼。

阮夫人含笑询问了几句,知道他们在自己跟前拘束,便叫无奇领着他们到厅内去坐了。

林森坐在春日身旁,便开始聒噪。蔡采石则打量无奇:“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怎么休息着反而更憔悴了几分呢?”

无奇道:“哦……大概是我昨儿往外头跑的缘故吧。”

蔡采石问:“你又有什么私下里的公干?”

无奇笑道:“这可不能告诉你。”

蔡采石笑道:“不说也罢了,不过你可要留神些身子……不行的话,明儿你也别去吏部,我跟孟先生给你请假,多休息两天。”

无奇听他提起这个,心里便想起辞官的事情,她昨儿虽然已经想过很多次了,但现在当面开口要说,仍是觉着艰难。

她打定了主意,等大家吃了饭后就说。

毕竟要是现在提起的话,恐怕就没有人有心情吃饭了。

正在这时候,林森因春日对他淡淡地,便想起昨儿的异闻来,因说道:“你们听说了没有,漕司李校尉家的事?”

无奇听他提起这个,忙道:“你也知道了?”

林森道:“当然,我还认识那李光呢。昨儿听说出事我特跑去看了看,起初以为是他们瞎说八道,亲眼见着才知道不是胡说的。”

无奇赶紧问:“到底是怎么样?我哥哥也没说清楚,只说他自称是飞将军李广转世,不会是真的吧?”

柯其淳也点头道:“我最是钦慕飞将军李广,要真的是李将军转世就好了,朝廷也有福了,平白得了个千古名将。”

林森忙道:“柯大哥,那待会儿吃了饭,咱们再去亲眼看看如何,你也分辨分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奇说:“怎么,连你都分辨不出来?”

“我只能说,”林森前所未有的凝重,正色道:“现在的李光的的确确跟之前的那个李光不一样了,我只说一点你就知道了,以前的那个,猥琐好色,如今这个,满身凛然正气。”

蔡采石听了这句,虽然觉着诧异,但却不由拿眼睛瞟着林森,又对无奇使了个眼色。

无奇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便笑而不语。

谁知林大公子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还是做贼心虚,看他们两个使眼色,便说道:“你们两个够了,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昨儿我爹也跟我说起过呢,他倒是挺羡慕李校尉的,看他那意思,竟也是恨不得我也跟着失踪一回、也变成无所不能的飞将军呢。”

蔡采石跟无奇嗤嗤地笑了起来。无奇便道:“听哥哥说他们家今儿要请和尚道士驱邪,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众人闲坐着说了会儿话,无奇又领着他们到外头各处逛逛。

正走着,却正遇到窦秀秀去给太太请安回来,蓦地看到他们一群人,秀秀一怔。

她的眼尖,因之前见过林森的,便刻意瞧了他一会,果然看到林森腰间挂着的,赫然正是她精心赶做出来的荷包。

秀秀气恼地扫了林森一眼,又瞪无奇。

无奇也瞧见了她,便笑道:“那是我秀秀表姐,小蔡跟小林子见过的。”

林森早不由自主地从众人之中走了出去,赶在秀秀离开之前,行礼道:“表姐好!”

秀秀见他特特地过来行礼,总算是个知道礼数的,便哼了声:“林公子不必多礼。”

林森笑道:“本来也想着去找表姐给你请安的,可巧在这里遇见了。对了……这个荷包委实的精致,我还跟小奇称赞表姐秀外慧中呢。”

秀秀听他还敢提起来,心中鼓着的气冲上来,待要发作,那边一堆人看着呢。

她便赶忙又压下去:“你既然瞧得上,就留着吧。你的眼光倒也不错,总比那些喜欢外头什么不知来历的女人给的荷包的人强。”

林森听出她在指桑骂槐,但秀秀最后那句太过复杂拗口且没有主语,竟让他摸不着头脑。

秀秀说完后,便哼了声,转身走开。

林森发呆的功夫,蔡采石正对无奇低声道:“我看五木真的需要像是李公子般失踪两天。”

柯其淳却问无奇:“那位姑娘说什么不知来历的女人……荷包的?”

春日也瞧向她,无奇赶紧道:“不相干,不相干的,咱们别理她。”

大家逛了一会儿,郝三江回来了,他一看春日,就跟蜜蜂见到花似的飞了过去。

无奇便跟蔡采石道:“我大哥也需要失踪两天啊。”

两人一起笑了。

郝三江回头:“什么失踪?”

蔡采石急忙解释:“我们是说李校尉家公子的事……”

三江闻言笑道:“这个啊,我正好才听说了,他们家今儿不是请了和尚道士驱邪的吗,没成想李光挣脱了绳索,把那一干人打的落花流水,嘴里还叫嚷着什么‘匈奴狗贼安能困我’之类的……要不是怕耽误了吃饭,我也跑去看了。”

众人听了都觉着诧异,恨不得饭也不吃就跑去看,便商议好了,等吃了饭大家一起去。

眼见中午,酒菜已经在明厅安置妥当,众人一块儿落座,三江特意坐在春日身旁,添酒加菜,无微不至,非常殷勤。

春日大概颇为困扰,只是看在无奇的面子上,自然不便如何,见三江很照顾自己,她便灵机一动,故意的也夹些菜给旁边的柯其淳,也时而地温声劝酒等等。

柯其淳见她如此客气,只当是好意,并不知道春日是要祸水东引,他便来者不拒,只管吃吃喝喝。

三江在旁边看着,只以为佳人瞧上了柯其淳这木头,一时气得茶饭不思,恨不得跟柯其淳出去打一架。

蔡采石跟无奇两个在对面看的好笑,却也乐得自在。

正酒过三巡,有个小丫头忽然进来道:“门上说,蔡家大公子来了。”

桌上众人齐齐一愣:“谁?”

只有蔡采石平静地看了无奇一眼。

小丫头给这么多眼睛盯着,有点窘迫,便红着脸道:“是、是之前翰林院的蔡学士……这会儿怕是要进来了。”

“啊!蔡大哥回来……”林森的那个“了”还没出口,只听“哗啦啦”一声响。

大家忙转头,却见无奇连人带椅子往后翻倒出去,她徒劳地伸手在桌沿上抓了抓,却仍是没阻住这后仰的势头,反而把两个杯子碰落地上。

危急关头,幸而是林森忙跳起来拉住,而柯其淳跟春日也不约而同掠了过来。

蔡流风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大家围着无奇,扶的扶拽的拽慰问的慰问,厅内乱作一团,倒也热闹。m.w.com,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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