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非耶中篇四十五

黄粱 下部 非耶?中篇 四十五

“大人,您的议文我已经面交喻大人。他只匆匆翻阅了一遍便连声说精辟呢。只是覃朗有些不明白大人您选择此刻公开剖析天下情势用意何在?”

“阿朗,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听说因为南王的事情你的议案暂被搁置了呢。”

“是的,我已经接到通告——鉴于查无实证暂时解除制禁。”

“那么说你打算接着为国效力?”

“那要看是哪一家的国,您呢,大人?”

“今天就到这儿吧,阿朗,你可以回去了。”作势收拾纸笔,卢若铭结束了对话。

欲言又止,覃朗面带疑惑起身告辞。目送他离去后,卢若铭披衣廊下负手而立,正是秋雨黄昏后,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尽的湿冷凄凉意。

“大人,安隆钱庄的钟子墨钟爷求见。”

“请他进来。”曼声应道,卢若铭依旧伫立在清寒暮色中一动不动。

“卢大人。”

如梦初醒,卢若铭回身看见景侯章离已至近前,正目注自己眸色深凝。孜莱算很沉得住气了,自他那晚独自搬到旬衙居住已经过去十多天,今日才有此动静。不过既然请来的是景侯章离,想必有些斤两,从未跟此人正面交过锋,卢若铭所了解的仅仅是此人的化名、易容、团队合作意识以及深入浅出的领悟能力。

“钟爷,请进。”举手礼让,卢若铭率先进屋。

“世子已反,一呼百应。”奉茶落座景侯章离谈起了安槐情势。

东园怀自立为王,举国沸腾,南刻南制的反应异常迅猛,几乎是同时宣布了不奉新王起兵平乱。虽然国中尚未陷入内战,然而京城内效忠东园怀的御林军同声援南王世子的近卫军已是一触即发,而国内各处军据也是各拥其主剑拔弩张。

听他此言卢若铭没做表示,只是轻轻啜饮杯中热茶静候下文。

“世子自己也未曾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提议他们自立为王入主斯达。如今国内虽然情势未定,然而大体上分晓已现,绶王嫡系主要在北边,而世子兵力则在西和南。”

“现在谁在主持朝政?”其实安槐目前的情形卢若铭也很清楚,但他仍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那里毕竟是修的家国,国泰民安的政绩中也有着他的心血智慧。

“吴效。东园怀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在兵戈环伺中专心政务。只是没想到吴效那厮身受南王大恩却甘愿附逆,真是枉担了一个清高正直的声名。”学着卢若铭捧杯在手景侯章离切入正题,“硬拼武力的话世子或者未必能够一战而定天下,然而国中各级官吏赞成王爷新政的却占着绝大多数,日前御部首侍衮蒙寄书世子将是中厉害层层剖析,言世子若能承继王爷薪火并将之发扬光大的话,坐拥安槐当指日可待。其实我们都清楚,单废奴一项便足以将东园怀锉骨扬灰。”抬头捕捉住卢若铭的眼光景侯章离一鼓作气,“铭哥儿,王爷生前对您可算是知遇之恩,辅佐世子也是报答的一种方式,您也想告慰亡灵不是吗?”

是的,但问题是他们对辅佐的理解太不一样。

避开景侯章离的注视卢若铭看向烛火后的虚无,声调低沉而清晰:“想要薪火相传?想要王爷的精神不朽?那就重用吴效。安槐国内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王爷,他们本是同一类人,不计礼义廉耻忠孝节悌,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收回眼神他正视景侯章离,“这番话劳烦钟爷转告世子。”

“一定。”报以同样的严肃景侯章离停了停接道,“只是,铭哥儿又何必要假手他人,报恩也罢复仇也好世子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至少你们的利益比较一致。这不也正是您在钱庄里常常教诲大家的吗?在下深以为然,铭记在心。此刻愿与铭哥儿共勉。”

本来是的,如果修还在的话,又或者南刻南制不是对他的身体那么感兴趣的话。如今他又何必再去忍受那种侮辱,没了修安槐的兴亡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他想做的只是报仇,不仅为了修,更为了他自己,为了能够忘记这一切忘记修,那是他今后幸福的基础,如果带着这样的回忆去渡过此世今生余下的岁月,他无法保证不重蹈母亲的覆辙,他要活下去,他还年轻他依旧有机会实现前生的梦想——娶妻生子安乐到老。

“不错,我的确要消灭东园一氏为王爷报仇,但是我同南刻南制的立场有一个本质的区别,”微微抬起头卢若铭对上景侯章离的双眼,语气中威胁的意味很重,“我并不是安槐人,没了修我便不用再顾忌安槐的存亡。”

被他眸中的锋芒灼伤景侯章离窒息般深吸了口气垂下眼帘:“铭哥儿,我同世子相交多年,本来率性任侠豁达大度才是他们一向的为人,如此长久而不问青红皂白地执着于一人不仅是我头一次见到,也根本是前所未有,值此风云突变之际,他们会做出什么举动很难逆料。在下言尽于此,盼您好自为之。”

“阿隗?”景侯章离离去时袖风带熄了烛火,卢若铭在黑暗中静坐了良久方才注意到斜倚门边的人影。

“是我。按大人吩咐书房周围并无闲杂人等靠近。”人如其名,这个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人物样貌平平,连年龄都教人无从分辨。

“阿隗,你真的能保我脱身?我是说我不想你白白送了性命。你已经死过一回,当知道生命可贵。”

“卢爷,我们几个也跟了您两年了,怎么您仍然信不过吗?”

“我信的是世事无常,跟你一样,我不大在意是非曲直忠奸黑白,这世上多得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

“所以卢爷大可不必替我们担心。大家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等您功成身退自然会各奔前程。”

看着在夜色中淡去的阴影,卢若铭轻嘘一口气,除了仕途党羽他还专门在暗中集结了一批属于自己的护卫力量,为此他曾颇下过一番功夫,此人是他两年多以前经过反复筛选自音都大牢里救出的。当时此人因为猎人失手重伤被擒正等着杀头,为着示恩他并没有立即提出什么要求,而此人也只是稽首一揖自行离去,不过半年以后他们就在奴市重逢了。虽然颇得意自己的眼光手段,虽然此人两年来忠心耿耿更为他招揽了一批所谓死士,但卢若铭并没有天真地确信面对真正的生死关头这些人会如何争先恐后挺身而出,不过好在他的要求并不算高难度,多事之秋,南刻南制应该不会有太大余裕对他施行什么大动作,而甘棠这里,这些人的力量应该足够了。

等屠灭东园他便可以远走高飞,这些年的经营所得足够他隐居疗伤开始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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