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无事勾栏听曲

哗啦——

盆中水泼洒于庭院之中,薛钊止住笑,心念一动,继而问道:“杏花娘可吃过了?”

冬瓜子送到唇边又停下,杏花娘道:“朝食还要等等呢。”

“那你稍等。”

薛钊进到屋内,从西屋灶台旁的剩菜里捡出一条鸡腿,返身回到院墙旁递给杏花娘:“喏,请你吃鸡腿。”

杏花娘眨眨眼,顿时眉眼弯弯:“钊哥儿你真好。”

接过鸡腿,杏花娘闻了闻,顿时感叹道:“闻着就香,比巷口李嬢嬢的烧白还要香。”

话是这么说着,杏花娘连连吞咽口水,却不曾动口,许是要留到朝食分给家人后再吃。

薛钊看在眼中却不曾点破,沉吟着问道:“杏花娘可知柴家?”

“柴家?柴半城啊,渝城谁人不知!”

杏花娘絮絮叨叨说了不少,那柴家本就是渝城大户,本朝初年柴家老爷子得中二甲进士,历馆阁、州府,以吏部天官之职致仕。

三十年前,渝城半数的店铺都在柴家人手中。可惜花无百日红,自七年前柴天官病故,柴家便逐渐没落。

薛钊正要再问柴家鬼祟之事,便有女子喝道:“死妮子,再不回来就莫吃饭了!”

“来了来了!”杏花娘瘪瘪嘴:“钊哥儿,回头再说。”

丢下一句话,杏花娘圆圆的脑袋自墙头落下。

薛钊心下怅然,想着回头再去扫听一番,也好知己知彼。

回房在灶膛里生了火,将剩菜热了一番,薛钊与还在生闷气的香奴饱饱的大吃了一通。

方才吃过,门外便有人叫门。却是天香楼的小厮过来收取碗碟。薛钊暗自庆幸,还好都祭了五脏庙,不然还要忙手忙脚一番。

“道士,今日还要出门吗?”香奴蹲坐在竹椅上,眼睛迷离,肚子鼓起老高,吃撑到了。

“要出去的,”薛钊吹凉杯中热水抿了一口,说道:“昨日白道友提起一事,若事成了就有三十两银子,够用好久了。”

香奴眨眨眼,来了兴致,道:“那能买多少青城仙酿?”

薛钊神情一滞,道:“那酒一瓶就要八十两,别想了。”

“不够吗?”

“不够,”薛钊想了想,又道:“回头我教教你算术吧。”

收拾停当,薛钊穿戴齐整出了门,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回转,隔着柴门就见香奴守在门前,家中门窗紧闭。

薛钊心中纳闷,抬头张望,天上铅云不见消散,香奴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他提着新买的衣裳紧走几步,停步问道:“也没太阳,怎么不在屋中歇息?”

香奴打着哈欠道:“屋中有虫子。”

“嗯。”

“香奴喷了烟,要等上一会呢。”

原来如此。

香奴瞥见薛钊提着的衣裳,问道:“道士,你买了什么?有好吃的吗?”

薛钊晃了晃手中衣裳,说道:“只是衣裳……嗯,人靠衣裳马靠鞍嘛。”

他展开来,一件百衲衣,内里还包着一双皂色云头履。

香奴不解:“为什么要买衣裳?”

“因为……世人大多先敬罗衫后敬人。好比游方道士,穿着纤尘不染、面相仙风道骨,百姓见了,总会以为是个有本事的;反之,穿得邋里邋遢,自然也就没人信其有本事。

我要上门除邪祟,总要让人相信我是个道士。”

香奴想了想,想起了华蓥山中的白额山君与白姥姥,白额山君是有了道行的老虎,白姥姥则是刺猬,二者不论道行,单只论卖相,明显白额山君更厉害。

于是她点点头:“香奴明白了。”

薛钊看了看天色,又低头探手摸索着簇新的布料,心中既欢喜又范畴。欢喜的是,他还是头次穿着这般针脚细密、料子上佳的衣服;愁的是衣裳、鞋子花去了七钱银子。

倘若此番无功而返,要不了多久他与香奴就要喝西北风了。

又等了半晌,薛钊道:“差不多了吧?”

“嗯。应该行了。”

薛钊屏息快速将门窗打开,粉色烟瘴自门窗逸散而出,半晌消散一空。

薛钊与香奴移步入内,但见满地的蚁虫,一条巴掌长的蜈蚣,一条菜花蛇,还有两只壁虎。

薛钊看得头皮发麻,赶忙拿了笤帚清扫一番,旋即才将新衣、新鞋换上。

头上束了网巾,一袭百衲衣,脚踏云头履,薛钊原地转动一圈,冲着香奴问道:“如何?”

香奴言简意赅:“好看。”

薛钊叹息道:“可惜少了一柄长剑、一匹骏马。”顿了顿,他脑子里闪过古怪念头,问道:“香奴,若是长剑与骏马只能选一样,你选什么?”

香奴不解其意,反问道:“不知道……道士选哪个?”

“我选长剑。”

“为什么?”

“因为……宝马没有兵器灵啊。”

“哈?”

薛钊摆摆手:“当我没说。你且在家中等着,我去赚钱。”他走到门口,顿足回头道:“若是中午没回来,那就饿一顿吧。”瞥了眼香奴鼓起老高肚皮:“左右你早晨吃了那么多。”

“酒呢?”

薛钊迈步出门,头也不回的摆摆手:“等我回来再说。”

他先前出门非止采买了衣物,顺带着还扫听了下柴家邪祟事宜。奈何众说纷纭,有说柴家人恶了过路道士,道士使了术法的;有说柴家人打杀了歌伎,歌伎死后寻仇的;还有说柴家老爷子早年得中进士是借了狐仙气运,如今狐仙登门索还的。

如此纷杂,薛钊不知哪个说法才是真。想着外间打听不到,不如登门一探究竟。

转过巷口,一侧是寻常宅院,另一侧则是赤墙彩檐。

往前行百步,朝南三间广亮大门,额匾题着‘柴府’二字,门楣题着‘明德惟馨’四字。

铜钉、朱漆的大门,门柱雕有梅花。

薛钊观量几眼,抬布正要上前叫门,吱呀一声侧门打开,从内中一先一后走出二人。

前者澜衫、网巾手持折扇,后者青衣小帽,俨然书生与书童。

那书生面色白净,生得周正,讶异的瞥了薛钊一眼,旋即转头冲门内道:“柴四,有客登门。”

门内胡乱应了一声,却不见人转出来。

薛钊生涩的结子午印,朝着书生稽首一礼。那书生抱拳还礼,随即摇着头领着书童信步而去。

半晌,门内转出一人,身形富态,一身锦衣,上下打量了薛钊一眼,这才拱手道:“不知贵客何事登门?”

薛钊稽首:“贫道途经渝城,听闻贵府闹了邪祟。恰好贫道知晓几手驱邪退煞的本事,这才冒昧登门。”

柴四颇为踯躅,暗自嘟囔了一番,大抵是信不过薛钊。本以为要被拒之门外,哪里想到柴四腹诽过后,竟开了侧门伸手相邀:“既如此,小道长还请入内。”

随着柴四入得门内,薛钊忍不住开口道:“柴员外……”

柴四连忙反驳道:“我只是管事,可不是员外。”

“柴管事方才分明信不过贫道,不知为何又邀贫道入内?”

柴四叹息道:“如之奈何?那鬼祟闹腾了几年,每年海棠花开,就得闭了后面的园子。和尚、道士请了不少,却大多瞧上一眼扭头就走。”瞧了眼薛钊,又道:“此事人尽皆知,如今如小道长这般登门的少之又少,哎……”

这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柴四将薛钊引入一侧偏厅,让婢女上了茶,便说道:“我去告知老爷一声,小道长稍待。”

薛钊落座饮茶,举目四下观量。粗看之下富丽堂皇,细看却见漆皮剥落、墙皮斑驳,透着一股子衰败气息。

一盏茶饮了一半,柴四去而复返,却苦着脸道:“老爷偶感风寒,还请小道长随我移步去见一见大小姐。”

“好。”

薛钊起身随着柴四前行,从侧门进到东院,又从东院二进院侧门入得后园。转过亭台楼阁,停在一处绣楼前。

柴四上前禀报,俄尔有丫鬟下来问询,隔着老远瞥了薛钊一眼,又入内传话。过了会,丫鬟回话:“小姐说柴管事比照前例安置就是。”

“是。”

柴四应下,旋即引着继续前行。穿过水榭,柴四言道:“那鬼祟都是夜半才现身,小道长在城中可有落脚处?”

“有的。”

“唔,也好。若是没有,”柴四随手指了一处院落:“可在此处安置,自有人送上三餐。”

穿过花海,柴四不安的停在一处石桥前。

“小道长,便是此处了。”

薛钊停步,顺着柴四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石桥另一端盛开着一树海棠,海棠树下趺坐一灰衣女尼,那女尼双掌合十,虔诚念着经文。

薛钊奇道:“哪里请来的女法师?”

柴四道:“海云寺的昙云法师,在此念经半月有余,也不知花败前能不能超度了那邪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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