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了北岛深河森林和金沙滩交界的一座隐蔽山岗养伤和躲藏,神念不放,气息内敛,就像一块枯烂的山石一般
——我能利用地形和来自深林的敌人周旋,对金沙滩来的敌人则有广阔和良好的视野。
我金丹的目力和耳力都能达到海滩,此外我还有一枝千里镜辅助,从海天交际处登岛来的人一目了然。
敷了极品金枪药后,头骨的裂纹在迅速愈合。我大致确信,凭自己金丹的身体,只要不出现脑袋被砍下,颈骨被齐根折断、心脏被挖出等情况,大致还能留下一线生机。
至于肢体被砍断能不能再生,我则心中无底——如果有王启泰那样的儒门医术,把新斩开的断手断脚接续回去大概也是能顺利办到。
——同理逆推,如果抱着对金丹敌人的杀心,那必须严重地残损他们的金身,才能放心地宣布我把他们杀死了。
我呆呆望着将破晓的昏天,暗想天下最忌讳无谓争斗,恐怕就是修真者吧。因为一旦结了不死不休的仇家,真要像字面意义的“挫骨扬灰”那样弄死对方——太伤人品了。
一方面修真者修炼到了不被外物侵害,有着大寿数的金身,另一方面正因为他们生机强大,一旦卷入了仇杀,失败者承受的折磨和死相比凡人还要惨虐上千百倍——肉身寸斩、阴神炼魂。
不知道怎么,我的思路飘到了当年被我们海盗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脯的蜃妖了。忽然我换位到仇家一面,有点理解银龙为什么要向我们一船人报仇的心情。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数,越强的生灵最越高的地方跌下来,他的下场也会越惨。
“与人为善,恶则除根。”
我捂了下还有点疼痛的天灵盖,把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古怪念头按下去。
天光放亮,红日跃出海面,第五天到了。
海滩上响起了喧哗之声,是人的声音。
修真者身轻体举,行走比虫蚁还要轻捷,我听到不是他们的步声,而是争执的吵闹,还有覆盖了整个沙滩的喷涌金丹杀气。
两伙人在海滩上对峙。
一伙人穿着和被我杀死的真真一般,都是乌鲨皮革裹身,二男一女,容貌身段一律妖娆;另一伙人则是四条汉子,兵刃千奇百怪,领首是一个装了精金义肢的独眼龙,在和对方一个眼睛媚过女人的男子交涉。
“极乐岛的人,我们四十大盗和你们约好分头搜索沧海派出世的洞府,到手后再比试神通,决出洞府归属。你们怎么暗地里动手杀人!二天前我们的三十七号是被你们阴死的吧!”
四条汉子里的独眼龙暴喝。
(我从那紫金锤汉子的纳戒里确实缴获了一枚刻着“三十七”字样的金牌。杀死后他后金牌在纳戒里放光鸣叫,被我用雷咒当即熔断。看来四条汉子和他一伙,我当时毁掉金牌的决断正确。)
极乐岛为首的细条男子则怨慕地道,
“你们四十大盗才是言而无信。我的师妹真真五日前无踪,你们四十大盗是怕了我们极乐岛,杀了人还贼喊捉贼。”
细条男子那侧的女人捏了一下他们后面站着的少年粉嫩脸蛋,嘻嘻笑了起来,
“亲,师兄何必佯怒。师妹死了最好不过,这样以后就无人和你抢男人了。”
弱质少年的脸倏忽红了起来。
(原来极乐岛的人在男女之事上都是混乱淫-荡,极乐岛是个反义词。我怜悯地望了少年一眼,不知道他的心被染缸染黑了没有——不过,他们也搞错了,真真是我杀的。那个女人似乎是想吃独食,没有留下和他们联系的手段。不然她当时招来这伙人的话,我应付不了。)
“不识形势!嗜好的事情以后再说。真真死了,我们三人才堪堪和他们四个斗个平手。”细条男轻哼了一下。
“先杀了他们三个!我们四十大盗再寻洞府不迟!第六名带其他十位义兄正踏海赶来,三日后我们的援军就到了。”
独眼龙不再费唇舌,挥手下令。
——我捧腹偷笑,捂紧嘴不让笑声漏出来。心花怒发的我盼望两帮人立刻打个半死,如果可以,我要鼓掌为他们喝彩。
死掉后你们的战利品都是我的。亲们,我等着横财飞来。
我的美梦才做了一个开头……
海天交际之处一个小小的人影缓缓出现,两伙人的视线都移向了那人,他们一触即发的战斗搁置了下来。
“是第六名来了吗?”
“不可能,他们一定是抱团来的。”四十大盗一方议论。
“师兄,又有新散修登岛了。我们要不要先撤……”
“先会会再说,说不定能合纵连横一下。”
“我们这种人品,还会有人愿意合作?……”
极乐岛一方议论。
我抛下千里镜,那个人已经进入我的目力范围内。
她吹着口哨,哼着歌谣,一步一步地涉水登滩。
“蛤蟆蛤蟆炸上天,上天成了蛤蟆仙。留心金鳌咬手指,无事莫要过沙边。”
那个红衣少女欢乐地笑着,眼睛赏花玩月般地扫过那七个金丹,
“诸君好,今天天气很好。”
男人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把她生吞活剥;女人们还有细条男咬牙切齿地怒视,仿佛恨不得立刻下手划花她的脸蛋,抠出她的眼珠。
我却战栗了一下。
虽然是美人,但从存心释放的杀气看,也是一个不打折扣金丹。这个敏感时候,如果不能证明自己对我良善的金丹,即使是美人,我依然要把她脑袋砍下,碎尸灭迹。
我不敢再看,心中默念“我娘和小芷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急从藏身的石头缩下头去。少女的目光险险从我这块地方擦过,我差点在失神时暴露自己的位置。
等对方不再用神念搜索,我才定神探出眼睛。
太阳全部已经从大海上跳上天空,阳春时节照耀得人心暖暖,金沙滩也染成一片光亮,少女发上的首饰也被日光映得闪起来。一般女人插两枚簪就了不起了,这个少女插了三枚,一枚金簪,一枚银簪,一枚玉簪……
——我骂自己,没事关心来意不明者的首饰有什么意义。
“诸君,我叫颜若琳,无事到东大洋上来玩。敢问你们剑拔弩张,是为什么起了嫌隙?我们修真界和黑道一般,向来以和为贵,这样打生打死的样子……?”
少女嘀咕了下,欢笑起来,眼睛熠熠生辉,
“啊,一定是有什么大买卖了吧!”
“道友是什么来历?”\/“小妮子是什么路数?”
两方七人齐问。
那个叫颜若琳的少女也不回答,自顾自从纳戒取出一本册子来。
她一边眯着眼翻阅,一边自言自语,
“东大荒洲的洋上有四十个金丹大盗,成员有妖、有人,名字不详,按实力以数目字排位……大概你们这四个光头就是那伙的……看这里:四十大盗平日里鬣狗般到处寻找腐食,杀人洗城如玩一般,东大荒洲的小国饱受其苦……呵呵呵,那就是说可以杀掉。没错吧?没错。”
她自问自答了一下,眼往极乐岛一方,又翻过几页小册子,
“伪娘、妖女、娈童……这是东荒大洋上没有四宗门许可的一个传承:极乐岛……平常不做其他坏事,就是对漂亮的男女下手……啊呀,我好怕呀……不过,没有宗门许可的传承,就是邪道咯。可以杀掉。没错吧?没错。”
红衣少女轻轻舒了口气,
“明白了自己前进的方向,真是人生的快事。又可以正当的杀人,真开心。今天我的运气真好。”
七个金丹,再加上我一个,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颜若琳从盘起的云髻上拔下了一根银簪。
“我的饮食习惯,是从最不好吃的果子开始,那样最后一枚肯定是最甜的。”
弱质少年的头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她如何做到的!人影都没有移动!连杀气都没有释放出来!
我眼中这个少女虽然强,但依然在可以一战的差距内。弱质少年再不济,也没有一合就死的道理。她用了什么诡异的神通!
“三十一名!”
又一个人的头颅掉了下来,这次是四十大盗一方。
“这就是三十一名的水平啊?”颜若琳的人向极乐岛残余的两人移动,这次我看到了她音速的残影,稍微宽了点心思——终于不再用我不能理解的神通了。再强的人,只要她的神通能够在我理解范围,我就不会绝望,因为不神秘的东西总有破解之道。
残余的五人看来心有灵犀地联合了起来,他们在不能理解的敌人的压力下放下了之前的仇怨(其实是我无意识造成的误会),决然地对红衣少女开始了围杀。
作为旁观者清,我认为那个少女绝没有到恐怖的程度,三个金丹定神联合就能杀死她——她只是在利用没有被看透神通的先发优势。
“救我,十一名……”遗憾的是,又一个大盗的头掉了下来。这次他们的长进是至少能叫出临死的不可置信。
我发现少女拔下的银簪不见了,她的发饰只剩下一枚玉簪,手中却多了一把笼上光芒的金剑,和极乐岛的一对男女以亚音速缠斗起来。但第三个挂掉的海盗却是在她的背后,那个少女完全暴露出来的空门后面。她不可能做出我眼睛都看不到的动作,那样的她就是元婴本尊,一根小指头就能掐死他们七个,不用费什么功夫。
金剑必然是金簪所化,我想起来道书上讲过这是把飞剑炼成剑丸的一种,剑上的光是她用御剑术发出的剑芒,能把金剑提升半个到一个品级。她的武技在一流下左右,稍次于我,可极乐岛的男女联手也不逊色,少女正是凭借那把金剑之利,让那对男女不敢正面掠其锋芒。
可是,少女背门后死掉的大盗又做何解释呢?
关键点在于那把银簪——我猜必然幻作一把银剑——到哪里去了?
“有第二个人!”
独眼龙没有继续夹攻,猛地折返身用铁拳援护他仅剩的小弟。
“铛!”他的义肢被削断,人惊恐地往我这边飞遁。
那个小弟也没有保住,惨叫一声,人被切成了两半。
——是有一个隐形的剑手拿着那把银剑。那个隐形的剑手有一种隐秘的神通,能让自己的全力出招毫无杀气与征兆!
我头疼地想起:隐身术是常见的地煞法术,可是一门地煞法术修炼到颠毫,完全能化腐朽为神奇,和天罡法术与奥义法术媲美——不仅是五感中的声色味触,巅峰的隐身就是把六感以上杀气和念头都都隐藏起来。同境界的敌手只有在与之接触的片刻才能确认他的在场。
我是岛上的第八个金丹,她也要来杀吗?我该怎么和她(或者她们)打?和看不见的人打吗?我的蛇卫无法锁定看不见的目标啊!坑爹!
昆仑的人什么时候来呢!昆仑的人什么时候来呢!
——我要逃到哪里去?无处可去。
不行,不行。我的命运自己掌握,要死,也要看着自己被人杀死。
我要摘除小芷的妄心,从石棺里爬出来我就立誓要独自走上求索的道路。不能靠别人,与其死在等待昆仑山援兵的痴心妄想里,不如义无反顾死在自己追求道路的途中。
沙滩上无法借地形用蛇偷袭,只好硬上了!和剩下的邪道联合吧,先求生再说,我他妈也算是海盗,不是好货。
“蛇卫!”
数百条雷鸣电闪的蛇卫出现,随我念动,超越音速地飞射向持金剑的红衣少女。它们的目标唯一,但运动毫无规律,不是炮弹和子弹那规律的弹道能够比得上的。
“果然有第八个人?今天最美的一道菜啊。”她嫣然一笑,金剑腾起了太阳般明亮、炽热和致死的光芒!光就像一个大大的魔眼睁开。
“轰!!!!!!!!!!!!!!”
沙滩大震动!
数百弹射的蛇卫、极乐岛的那对男女,还有红衣的少女都消失不见。让人窒息的黑色蔷薇烟雾散去,金沙滩只剩下一派焦土,极乐岛男女和红衣少女都化成了灰烬,只有那把金剑还孤独地闪烁。
我所藏身的山岗下响起了搏斗声和犬吠的声音。
“不管什么来路,多谢道友相助,为我争取到了时间。”
独眼龙对我大笑,我看到了他目光中的狠意。他的脚畔突然出现了五只牛犊那么大的火焰犬,流着口水般的火焰,向我狂叫。
我感到火焰恶犬上的二阳念头。
——是念头犬!这个金丹的奥义法术不能像我的雷法总纲那样念动即发,他需要时间在脑中存想。
但狗的结构远远比我的蛇复杂,显然这人在幻化声色方面的造诣比我精深。不愧是第十一位的四十大盗。
另外三十五只喷吐着火焰的猎犬围绕和追踪着看不见的隐身剑手。剑手虽然不可见,但依然占据了一定的位置和空间,而且似乎那人的肉身被犬无序的攻击擦掉,山岗出现了血迹和红衣的残绢——离体的东西无法隐身,那个隐身的人也是穿红衣的少女吗?
“好说。”
我淡淡一笑,突然音速般刺向独眼龙,手中已经多了王启年的七星铁脊矛。他的五头念头犬果然在我发动的同时向我扑来。
——是想到对那个少女胜定,所以顺手也生擒我这个突然在岛上出现的人吗?
“风翅纹死枪!”
我踏着波纹般的空气,悬停在空中,不能飞天的火焰犬扑空了。
他吃惊地望着居高临下的我,双腿一鼓,大地踏出两个深坑,人如炮弹般窜上我的小腹位置。
“让你领教下本盗的炮拳!”言犹在耳,人形已至,他超越了音速。
我和他擦肩而过,他的炮拳击空,空气被震出剧烈颤动、久久不息的波纹。
凤翔纹死枪可以让我在滞空时间在空中自由的变向,他不知道这一点。
靠腿劲弹跳,不能变向的独眼龙落了下来。
“噗!”
候在下方的我把铁脊矛自尻插入,从独眼龙的喉头透出,把他如同串烧一把叉了个通透。
——这是我的荆棘贯杀枪。
第十一名的大盗被我灭杀。
追踪剑手的四十条念头火犬因为主人已死,消散无踪。
“本来我想自己解决的,你横插了一杠。让我很为难啊。”
金剑从沙滩上飞向我所在的山岗,落到了剑手的又一只手上。她显出了人样子,和那个在金沙滩灰飞烟灭的少女一般无二。现在的她一手金剑、一手银剑,发髻插着一个玉簪,猫一样的杏仁般的瞳孔调皮地凝视我。她的左臂有被狗咬的触目伤痕,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我不由想到了昂山宝焰那妖般的痊愈能力。
“你是她的双胞胎姐妹?”
我跃下地来,枪没入了十一名的肚子,我自然不能施展凤翔纹死枪了。刚才施展三倍音速的荆棘贯杀枪也让我金身虚弱。
“那个是我的念头分身,我用三千枚金丹念头做的二重身,割草专用。被你逼得自爆,以后还要费心重做。”
红衣少女向我吐了吐舌头。
——能做出几可乱真的人分身,她幻化声色的手段难道不是比十一名变狗还要高吗?那我眼前的本尊有多强。
我在犹豫要不要和她打上一场?如果要打,我用什么手段对付她?施展绝杀枪后的我状态很差。
“我不是坏人,和他们不一样。你误会了。”我说。
“坏人都说自己不是坏人。”
她明媚一笑,
“今天我有点兴奋,杀掉你我才能饱。”
死亡一步步踏近我。
忽然我瞥到了她手上的那把银剑,那把剑有一种温馨熟悉的感觉,好像我青梅竹马的朋友一般。银剑的一面剑脊刻着三个古篆,闭着眼睛我也能猜出是“仙客作”三字。
我扔在大海里的银蛇剑怎么会在她的手上!那不是昆仑留给幼时我的随身信物吗?
她扬起剑锋,扫向痴愣愣的我。我在生死之际想到了慕容芷那把开光的金目鲷——我不指望自己那把上品神剑也是五大神剑,但如果神兵杀戮变强的原理成立,当时刺中银龙逆鳞,吸收了元婴之血的银蛇剑能否诞生了剑灵,从而听从它的主人——我原剑空的命令呢?
“银蛇剑来。”我吐了人生最后四个字。
我没有死。
我的银剑和她的金剑撞在了一起!
银蛇剑回到了我的手上!它果然诞生了剑灵!
我和她贴面而视,一个呼吸的交锋似成永恒。
“原剑空?你是。”
她向后一跃,收起金剑,又变成金簪叉入发髻。
“我叫颜若琳,昆仑宗的内门弟子,金丹上层。山中的人叫我琳公主,渡人院的院主命令我来渡你。我爹叮嘱我叫你原师叔,怎么是修为那么浅薄的少年呢?”
红衣少女托腮苦思。
第五天的早晨,我遇到了昆仑宗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