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宝物

黎枝燃做了一个很空的梦。

她的身体变得极轻,仿佛被托举到了很高的地方。

没有睁开眼,黎枝燃却知道自己到了何处。

又是黎家的那个卦台。

只是这次只剩下了巫祝一人,他的手点在龟甲之上,一动不动。

再过一会儿,便是巫祝颂卦言之时。

黎枝燃也好奇,巫祝到底说了什么。

她虚虚地飘着,一会儿在高处,一会儿又被放得很低。

等了许久,巫祝身形终于挪动。

可就在她终于快要听到巫祝所卜卦言时,一团白光忽然乍现。

远处,天际边一声惊鸣长啸响彻云霄,生着双目的巨鸟从白光而出,自高处振翅而来,直直向卦台俯冲而去!

殷红鸟羽绚如血染,从黎枝燃面前飞过。

眨眼间,巫祝消失不见。

五感慢慢回拢,羽尾掉落的柔软翼毛轻轻从她脸颊拂过,消失在白光之中。

黎枝燃再次睁开眼时,窗外仍旧亮堂堂的。

身处异乡,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黎枝燃拖着依旧有些疲惫的身躯坐了起来,一时之间恍然分不清何处才是现实。

手掌向上,昨日问卦时剜开的微末伤口早已愈合,连痕迹也已消失殆尽。

她看向一旁,梦里的血色重明鸟此刻化作一块玉石,明晃晃地躺在解下来的白绫带之上。

原来不是梦。

黎枝燃拾起玉佩,玉石触手升温,颜色愈加鲜艳。

玉石惧火,灼而生裂。

这块重明鸟玉佩掩于灰下,呈于光下却通体透润而无裂痕。

所以它并不是之前就在那里,而是火焰将尽时才落进去的。

那个鹿央侍卫遗落的东西。

离入夜还有些时候,黎枝燃推开门,桑归里依旧静悄悄的,望不见人影。

隔壁,便是他的屋子。

他身上应是受了很重的伤,昨夜自崖壁上拉她时,从袖口淌出的血实在多得有些吓人。

况且......

人在弱势之时,最易暴露致命软肋。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关心一下。

黎枝燃握着那块重明鸟玉佩斟酌一番后,还是抬手用重明鸟的羽尾朝那扇门上叩了叩。

“谁?”

屋内极快地传来一声回应,大约是同她一样浅眠。

黎枝燃轻声道:“需要帮忙吗?”

门后之人似乎走了过来,黎枝燃看见木门微微一晃。

一门之后,晏惊归倚在门板上,却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不用,我没什么大碍。”

黎枝燃覆在门板上的手一顿。

这叫没什么大碍?

察觉到对方话语里隐隐的婉拒,黎枝燃又问了一句。

“当真不用?”

“当真。”

既然如此,黎枝燃也不再多言。

她收起重明鸟玉佩,应道:“好,那我去村庄上找些药来。”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离去,站在门后的晏惊归才脱了力,握着双刀的手缓缓垂下。

软甲随意地散落在床边,衣衫半脱挂在腰间刻着鹿首的钩带之上,露出左侧血肉淋漓的肩头。

此刻没了遮掩束缚,被砍成两瓣的肉大喇喇地向两侧笔直分开,因久久未治,周围已然乌黑。

这道伤口,让他于那条密道里昏迷多时,差点长眠。

却也正是这道伤口,让他知道自己竟真的回到了年少之时,可以逆转过去发生之事。

前世彼时,他身为晏家次子,独自留在远离烽火的鹿央,而阿姊则女扮男装,随父亲征战边塞。

金邦的主帅是风头正盛的统治者——纳什蒙的长子,纳忽勒。他用兵无章可循,阴险狡诈无比,抢占水源要地之后便按兵不动,只守不攻,专截苍洲粮草。

金邦想活活耗死他们。

晏惊归记得,上一世,此战苍洲惨败,父亲与阿姊亦受了重伤。

于是晏惊归睁眼之后便立刻借了一匹快马倍日并行,以夜色为掩,蒙面摸进了休整中的金邦军营。

他将一把火扔在粮草仓,随即直接趁乱摸到主营。

砍刀嵌进晏惊归肩头的时候,他的双刀正中金邦主帅的心房之处。

苍洲戎旃从天而降,趁势生生将金邦逼退了数十里,金邦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

主帅重伤濒死,军心涣散、溃不成军,数万兵士乱成一团散沙。

晏惊归强撑着将被金邦主帅挑飞的面具重新戴上,带着一身伤隐秘地从金邦营中全身而退。自边塞上飞驰而过时,他遥遥看见父亲和阿姊并肩立于列队之前。

阿姊像是听到什么一般,朝他的方向远眺了一眼。

冷透的水浸在备好的布条上,晏惊归眼也不眨,将那触目惊心的裂口擦拭之后重新包了起来。

断首重接,谁会相信?

晏惊归也不信。

所有的疼痛都在清楚地喧嚣着,他真的回到了自己年少之时。

他千真万确,再一次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故去之人。

这一身伤痕便是最好的见证。

思及此,晏惊归眸光微敛。

既然前世所有,皆未发生。

重来一次,他便要将一切都彻底改写。

虽是冬日,桑归里倒没有流商那么寒冷。

黎枝燃一路走来,依旧不见桑归里村民的人影。

那些调皮的孩童约莫都被喊回了家,就连那个叫做阿且的小少年也不见身影。

借着寻药的由头,她将桑归里上下都留意看了一遍。

摆在外面的摊位也都结了虫网,台面灰扑扑的,看上去已经许久不用了。

看来那夜半时分出现的诡异声音,竟将他们困扰至此。

“女女女!女公子!”

一道突兀的喊声自身后响起,空旷的桑归里将这声音放得很大,随之而来的还有疾行而来的脚步声。

黎枝燃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去,看了一眼来人,瞬间便明了了。

不是桑归里的人。

与桑归里村民穿着的麻布衫不同,来者头戴一顶深色风帽,穿着暗纹刻丝袍子。

主要是他的肤色晒得十分黢黑,一看便是常常奔波之人。

同她一样,约莫也是什么外乡人。

“你你你,”那人快步小跑过来,喘了口气,继续道,“你你你......”

黎枝燃后退半步,足足听他“你”了半天,终于等他顺了气儿,将后半句吐了出来:“身上是流商做的狐裘吧?”

“我我我,一和女子讲话,就结巴,你别,别介意啊。”他摆了摆手,“我叫达乌提,是竺陵来的商队。”

达乌提双眼发光,几乎要黏在黎枝燃身上裘氅,神色艳羡。

方才远远望见,就见这毛色轻盈松蓬,虽然已沾了许多尘土,凭他经商多年的经验,料定这必是流商极北之地所出的贵族衣料。

等他走近一看,却发现原是所穿之人气质非凡,才将这裘衬得更加贵气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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