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谢飘平几乎每天都要去一趟水云天,期望有一天师父的身影会出现在那座小院里。除了等待雪遇回来,他还带上家丁们,顺便打理一下田地,把屋里收拾得窗明几亮,干干净净。

每次抱着希望去,却每次都失望而归。几个月时间过去,连雪遇的影子都看不见。他也渐渐地失去了希望,觉得他的师尊再也不会来到水云天了。师爷爷走了,春雨也被绿英儿抓走了。这里冷冷清清,师父就是回来了,看见人去屋空,也心绪不佳,在这里住不久的。

尽管希望渺茫,谢飘平还是一如既往地为师父料理着家务。春天栽下的辣椒、茄子、青菜成熟之后,谢飘平安排家丁们全部采摘下来,晒成了干菜,一排排一串串地挂在屋檐下。等着主人家回来享用。收了一茬,又种下一茬,那遍田地从来都没有空过,收获也颇为丰盛,屋檐下挂着的干菜越来越多,实在挂不下了,就收到屋里去,腾空了一间房子,专门用来存放。

家丁们讨好谢飘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少东家好能干,给你师父存了这么多干货,他和你师爷爷回来了,且要吃上几年哩。daqu.org 西瓜小说网

谢飘平说:“我还嫌少哩,要多多益善才是。以后,又不止我师父和师爷爷两个人,还有我师娘,他们再生七、八孩子,这块地里出的庄稼根本就不够吃,只怕葫芦庄的要使劲地朝这里搬。”

“少东家只管放心,你师父家人口再多,也保证饿不着他们。”

谢飘平怀着憧憬说道:“不光是让他们吃饱,还要吃好才是。小娃娃吃得好才长得快。还有我师爷爷,也需要多吃蛋补身体。我想好了,明年春天,要多孵上几窝****生蛋,蛋生鸡,养上它一大群。吃多少,都管够。”

一个家丁打趣道:“少东家从来不理家务,柴米油盐酱醋茶,在葫芦庄从不过问。如今完全成了另外一个少东家,我们都认不得了。把你师父家的事情打理得清清楚楚一丝不乱。看来只要肯动心思,少东家理家也是一把好手。日后若是有了少奶奶,只管坐着享福就是了。”

谢飘平一脚踢过去:“我不要什么少奶奶,多个人管着,自讨不自在,一个人独来独往,有甚不好!”

一晃眼又是秋高气爽,北雁南飞,水云天一遍秋景炫目。地里播下的高粱、小米等谷物都成熟了,高粱红,小米黄,与四周的山林映衬着,成了一幅难描难画引人入胜的农家画卷。

趁着好天气,谢飘平领着家丁来收割庄稼。等了几个月,雪遇消息渺然,谢飘平越来越垂头丧气,话也不多说了,坐在田地边上,百无聊赖地扯起一棵草来撕碎,撕碎了,再扯起一根来反复地撕扯。一边督着家丁们干活。哪个稍稍直一直腰,他就开骂了:“懒东西,吃你不嫌多,多干一点,你就千方百计地偷懒。再看见你变着方子躲懒,我罚你三天不准吃饭。”

家丁们知道谢飘平久等他师父不归,一天天地垂头丧气,一天天地大失所望,脾气也越发地暴躁起来,三句话不合他的意,开口就骂,抬手就打。家丁们对他畏之如虎,不敢惹他生气,只得卖力地干活,腰不敢直,话不敢说,埋着头挥舞镰刀,只听得一遍声“欻欻欻欻”,割倒的高粱小米堆满了地头。

一大遍庄稼,大半天时间就收割完了。谢飘平的脸色才好看了些:“都坐下歇歇吧,今天晚上,赏你们喝酒,外加一人一盘大肉。”

家丁们欢呼起来,有几个高兴得在地上打滚。有一个一屁股坐下,抬眼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少东家,你看你看,了不得,起风了,看样子要下大雨,我们赶紧把庄稼搬进屋里去吧。”

谢飘平叱道:“眼睛花了吧,明明红火大太阳,没有一丝儿云彩,哪里来的风,哪里来的雨!”

“你看你看,树梢乱晃,不是起风了么!”

谢飘平手搭凉棚一看,果然,一遍树梢不停地摇晃。看了一阵,他突然跳起身来手舞足蹈:“师父,是师父回来了!”

这时,从林莽中窜出来一只斑斓猛虎,站定之后,发一声长啸。谢飘平更是兴高采烈:“是小乙,是小乙,小乙跟着师父一起回来了!”

他回头对家丁说:“赶紧,去烧水,把屋里再好生收拾收拾,有一点灰尘,当心我揭了你们的皮。”

说完,谢飘平飞跑着迎了过去:“师父,师父,你可回来了,徒儿眼睛都快要望穿了,才把你盼回来了。”

家丁们交换着眼色,忍不住地笑:“少东家快要疯了,人都还没有看见,就一个劲地喊。”

“这下,我们的苦日子该要熬到头了!”

“是呀,他师父再不回来,我们都活不出来了!”

谢飘平一口气跑到了山林边上,正迎着雪遇从树上下来,谢飘平又哭又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叠声地喊着:“师父,师父,可把你盼回来了!”

雪遇也不说话,一把抱住了谢飘平的两臂,喊了一声:“飘平,把眼泪揩了,鼻涕擦;了!”

“哦——”

谢飘平赶紧扯起衣袖,擦了鼻涕,又揩了眼泪:“哎呀,师父,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你,我一时忘形,惹你不高兴了。”

“男儿要有个男儿样子,叫叫嚷嚷,哭哭啼啼,小妇人举止,从今以后,我不想在看到你这副模样。”

“是,师父,我再也不这样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为未到伤心处。这是老话了,我今以为,就是到了伤心之处,也不能轻易抛洒。”

“是,师父,徒儿记住了。”

一见面就挨了一通训斥,谢飘平不由得偷眼看了看师父。师父身体高挺,面色冷峻,眼里带着森森的光,一闪一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柔情。唇上有了一抹短短的黑黑的胡须,额上隐现着几道不易看出来的细纹。脸上的骨骼更加粗大阔放,有棱有角。满面风霜,满面豪气。谢飘平一时竟然有些不敢相认了。他怯生生地说道:“师父,你走之后,绿英儿来了,把春雨抓走了。”

雪遇面颊上的咬肌动了动:“哦。”

“我想救她,可是,我——”

雪遇眼里闪过了一丝温和,伸手拍了拍谢飘平的肩头:“我知道,你斗不过她,不怪你,敢于跟她对垒,已经很是了不起了!”

得了师父赞许,谢飘平话多了起来:“师父,你回来了,就好了,什么绿英儿红英儿,都不是你的对手!”

“早晚饶不过她!”

斩钉切铁地说完,雪遇大步走向了那座小院。谢飘平跟着后面一溜小跑:“师父,什么都拾掇得好好的,只等你回来。”

雪遇站下,脸上没有笑容,却有着温情:“你辛苦了,飘平,有你打理,这里就还有一个家。”

说完又走,谢飘平跟在后面,问道:“师父,有我师爷爷的消息吗?”

雪遇低声回答:“目下他还好。”

“还在千竹苑里?”

“唔。”

“我们什么时候去救他出来?”

“他在那里暂时还安全,我们如果贸然去救,反而对他不利。”

“哦,我明白了。”

多日不见,谢飘平肚子里藏了好多的话,想对着雪遇一吐为快。可是,雪遇的回话却只有三言两语,弄得谢飘平也不敢多说了。他赶开家丁们,亲自侍奉雪遇洗澡更衣。雪遇却不让他动手:“你是我的徒弟,不是我的佣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侍奉师父,是应该的。”

雪遇推开了谢飘平的手,自己脱下了鞋袜。他问道:“我走这些日子,你的剑术是不是每天都练的?”

“徒儿不敢稍有懈怠,无一日不习,无一日不练。”

“好,明天一早,我要考查你的剑术有无长进,有多大长进。”

谢飘平有些忐忑:“师父,徒儿虽然每天练习,但是,没有你和师爷爷在一旁指点,只恐并无多大长进。”

雪遇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一辈子都离不得我和师爷爷,离了我和师爷爷,你就一事无成?!”

谢飘平辩解道:“徒儿不是那个意思,徒儿是说,有了师父和师爷爷指教,才能有更大的长进。”

“不要辩解了,不管你怎么说,都是不想靠自己的努力,不想靠自己的脑筋,提升自己的剑术。”

谢飘平赧颜低下头:“徒儿知错了。”

“知错就好。今后,要靠你自己的领悟,把我和师爷爷教给你的,变成你自己的东西,变成更加合适于你的东西。而不是HD学步,依样画葫芦,一招一式,都不脱开我和师爷爷的教给你的。”

谢飘平只觉得浑身冒汗:“是,徒儿谨记在心。”

“时候不早了,你也歇下吧。”

“是,师父也请安歇了。”

倒退着出了雪遇的卧室,谢飘平擦了一把额上冷汗。从前那个随和亲切的师父已是踪影全无,回来的这个师尊,冷如冰霜,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高深莫测,又拒人于千里之外。今后,如何与他相处,想一想,都噤若寒蝉心头发冷。

雪遇盘膝坐在床上,默然静息。初初回到人世,恍如做梦一般。数月的清修,使他由里向外都有了不同。人世间的一切都似乎隔得很遥远了。连从前十分亲切的谢飘平也有了隔阂。这些,都是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对着谢飘平,他本不想说那些令谢飘平不安的话,那不是他想说的,但是,从嘴里出来时,它就变成了那些话。看到谢飘平面红耳赤,他也不好受。

回到人间的第一天,雪遇才深深地感到:自己不是从前的雪遇了,而是另外一个他所不自知的雪遇。

天上,一轮明月如同一个银盘,窗外,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那是小乙在梭巡,回到水云天,它很是欢喜,睡不着觉,就在院里走来走去,享受着水云天独有的宁静,独有的安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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