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14章

河道管理所的朱正文很快就要结婚了,大家都已经陆陆续续地把喜礼钱或者交给他本人,或者托别人送给他了。桂卿觉得既然彼此都是年龄相当的年轻人,他还是拿100块钱比较好看,50块钱实在有点拿不出手,于是他就让别人把喜礼钱捎给了朱正文。随后的一两天,朱正文托人送来的大红喜帖就悄然地被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上面仿佛闪耀着一片喜庆热烈的灿烂光芒,散发着一股甜蜜温馨的特殊味道。那喜帖的颜色红得耀眼,红得刺心,红得让人头晕眼花的。

朱正文的婚礼是在位于永昌路和崇礼街十字路口东北角的青云大酒店举行的。那是一个在若干年以前只有本地的富豪和名流才能消费得起的地方,现如今则悄然沦为普通城市家庭都纷纷前来举办婚宴以显示脸面的地方了。就像当年的红塔山和云烟已经不再是高端香烟的代表和象征了一样,任何曾经让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比较高端的东西,迟早都会低下高贵的头颅,屈尊降为普罗大众的日常消费品。这是一种不可阻挡和逆转的社会趋势,芸芸众生就是有这样一种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雄心壮志,今天你消费得起,明天我一定也要消费得起。

十一点五十分,桂卿就和单位里那些愿意早点去参加婚礼的人赶到了那里,因为他从来都是喜欢准时赴约或者是提前到达的。他最反感那种由于托大和拿架子而故意习惯性地或从众性地迟到,或者由于对宴席心不在焉和满不在乎而姗姗来迟的人。他觉得任何由于自己的主观原因从而在客观上给主人添麻烦的行为都是难以容忍和极为不道德的。等到了酒店后他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普遍的现实,那就是姗姗来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连神仙见了也只能没脾气的地步了。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啊,基本上没有几个人真正遵守婚宴约定的时间,仿佛参加婚宴一定要来晚才是正常的,按点来才是不正常的,至于早点来那纯粹就是脑袋里有水的人才会干的事情了。

“有些人为什么非得等着主家三请四叫并前等后等的才肯来呢?”他一边在指定的房间里和其他客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边多次这样想着,“那样的话叫人主家怎么安排酒席呀?谁知道你到底来还是不来啊!要打算来,就麻利地按点来到,别让人家左催右等的;要是不来,就及早地给人家说明白,人家好另作安排,那些嘴里没有个准头气,似来似不来的人最讨厌了。”

“一个把迟到当成家常便饭的群体,还是一个有希望的群体吗?”他抽空又如此想道,真是有点替古人和未来的人操心的节奏,而不懂得既然自诩深爱这片土地,那么就得要对这片土地宽容和谦让一些,否则可能会挨骂的,“或者说一个对迟到毫不在意甚至是麻木不仁的群体,能称得上是有素质的群体吗?”

他匆匆地扫了一眼房间门口贴着的红纸后才发现,和他在一个房间里喝喜酒的人除了南院里的池远和吕翔宇之外,还有北院政工股的马玲和郑明会,水利勘测设计室的陆登峰、纪梅和王维之,水土保持办公室的卢建功、顾玉莲和李宪统,河道管理所的彭伟民和冷宏伟等人。这个桌上最活跃的人就是彭伟民、卢建功和纪梅了,人都还没来齐呢,他们三个就已经打闹得像一窝刚生下来的小土狗了。

“棍子哥,咱这桌所有人里边就属你的酒量最好,也最硬皮了,”纪梅扬着黝红似白的小脸并眯缝着小眼嚷嚷道,“一会你得代表咱这桌多喝几杯新人敬的酒啊。都说喜酒喝了不腰疼,你喝了之后晚上好和棍子嫂使劲练练功啊,借点酒力那样好有劲。”

“去一边吧,她个熊骚老娘们,”众人随即都哄堂大笑,唯独卢建功半是嬉笑半是讥讽地回击道,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就喜欢被老娘们撩拨和挑逗,“我天天没事就和她练,练得都没点意思了,不如和你一起练过瘾喽,你说是吧,他小姨?”

他说完这话便咧开大嘴露出一排大黄牙笑了,毫不掩饰自己一身的卑贱和无聊,一看就是互相嘻嘡着玩习惯了,凡事都不当回事了,不仅如此,他还觉得这是自己有本事的表现之一呢。

“他是赫赫有名的棍儿哥,你没事惹他干嘛的呀?”彭伟民自作聪明地冲纪梅逞能道,一看也是个热嘻嘡的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家伙是越挑拨越管,他要是管了之后你肯定又降服不了。”

彭伟民这番戳喽人的话音还未落呢,他那张瘦长型的老驴脸就因为张口大笑从而变得更长更难看了。桂卿伺机瞥了一眼他嘴里的那两颗亮闪闪的金属大门牙,不禁觉得有些恶心。彭伟民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不说话的时候还稍微有点人样,一旦他开口说话,不消三言两语立马就会暴露出他那低级龌龊的势不可挡的气质出来,特别是当他喝了二两廉价的猫尿之后那就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惹人烦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惹人烦,他就是这样的主,所以才会笑得那么开心和肆无忌惮。

“行了,你赶紧给我死一边去!”纪梅泼辣异常地笑骂道,她绝对不能让任何男人占她的便宜,虽然她也没什么便宜可占,“我日囊老卢关你屁事,碍着你蛋疼啊!你这还没喝两杯猫尿呢,就开始连话都说不成个了吗?你看把你给能的,一个屋里都搁不下你了,是吧?”

“你别说日囊老卢了,你就是硬生生地※老卢,也不关我屁事,也碍不着我的蛋疼啊。”彭伟民终于发现纪梅话里的破绽了,便像资深酒鬼看见陈年老酒一样逮着就不丢,拼着老命地演绎和发挥起来,两只半灰半红的眼睛里放射出极端庸俗和快乐的光泽。

当又充分地回味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能话之后,他甚至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以便为自己的精彩回应鼓掌喝彩,简直就和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马猴似的。

郑明会坐在一边也跟着傻笑,那是她的传统戏份,既然大马猴愿意表演,那她自然愿意看戏了,反正又不要花钱买票。大家差不多都是这种心理,不看白不看嘛,白看谁不看?

“老彭,我劝你还是先消消气吧,”马玲看准机会插话道,这种嘻嘡场肯定也少不了她的存在,“咱老纪姐是你能轻易惹得起的吗?你也不看看眉眼高低,也不掂量掂量,也不分析分析形势,就在那里谝那个小能,充那个小胜人蛋,我看你早晚得吃亏。”

她故意把“老纪姐”三个字说得很像“老妓姐”。

“你个千人恶应万人嫌的熊老半熟,”只见这位“老妓姐”得了马玲居心叵测的帮场之后越发地抖擞了起来,她在使劲咳嗽了一声之后又尖声骂道,“你再抱着孩子走老丈人家,净谝那个熊能的话,我就把你的那个小尾巴梢给你割去,让你彻底实现当王喜光的伟大梦想!”

“你不是一直都想当王喜光吗?”她又蔑瞪着小眼揭省道,“这回我一定让你了了你的大心事。”

彭伟民虽然被纪梅骂得狗血喷头,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但是他对此却丝毫都不在意,他甚至还立即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种特别高兴和特别舒服的丑陋神情出来,极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受虐狂,什么叫欠修理,什么叫发贱,什么叫能惹也能撑,尽管只是硬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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