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不与寒同

寒夜没从寒冷的眸子中看到他想要见到的东西。

心底有些失望,但寒夜面上如故。

他施施然的走过了小镜子和寒冷两人,脸带笑意,似乎悠然自得。

小镜子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位五公子的背影已是淹没在街道上的人群中,这才如释重负的长呼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他看了眼街角还在争抢碎银的人群,望着寒冷的背影,轻声道:“少爷?”

“无事。”

寒冷的声音依旧,沉稳且带着几分朝气。

小镜子心想少爷还真是心大,被这么羞辱半年多了,居然从来都没有愤怒过。

他还要开口安慰几句,就见前方人群中走出一个两鬓斑白,脸上皱纹横生的老婆婆。

她着一袭青白交织的袍子,衣容华贵。

她是寒府供奉,韩婆婆。

小镜子当即低首,噤声。

怪不得少爷一直站在原地,原来是在等这位老婆娘过去。

“四少爷,回来啦。”

韩婆婆走路一点也不见老人的样子,很快,很稳。待走近了寒冷身前,她脸上能夹死苍蝇的褶皱便堆起了一个很是瘆人的笑容。

寒冷跟着笑,口笑眼不笑。

“回来了,婆婆。”

他有时候还挺享受这种和别人虚与委蛇的感觉,有种扮猪吃老虎的恶趣味。

韩婆婆一双浑浊的眸子扫过寒冷与小镜子,在白灯笼上微顿了一瞬。

“回来就好。”

她踮脚,似乎想拍拍寒冷的肩膀来表达亲切。

寒冷很是贴心的俯身,让老人家能够的到他。

于是韩婆婆满是欣慰的轻拍了两下他的肩,一副老少相宜的温馨画面。

韩婆婆笑道:“一年啦,你做的很好。”

寒冷也只是笑:“婆婆的教诲,不敢忘。”

一年前韩婆婆是怎样折磨他的?寒冷好像已记不得。

老婆婆点点头,就要往前走,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轻声道:“老婆子的教诲没忘,老爷的教诲更不能忘。”

寒冷收起笑意,眸子看着空中堆叠在一起的云层,认真的颔首:“自是当然。”

寒冷当然不会忘记,那位应该是他爷爷,也即是寒城城主的老爷子,一年前在他离开寒府时对他所言。

四字而已。

不与寒同。

这一年里,他做到了吗?

不与寒同。

眸子中似有往事如风,匆匆间以年许。

韩婆与寒冷擦身而过,在与小镜子擦肩之时,她拍了拍小镜子的肩膀,收敛笑容,老朽的脸上涌起冷意:“狗东西!别忘了你是从寒府里出来的奴才!有时候,死不了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它可能会让你更痛苦。”

小镜子低俯着身子,喏喏不敢言。

韩婆婆冷哼一声,不再停留。

寒冷的好心情没有了。

他对寒夜,容忍度是没有上限的。

因为亏欠太大。

更因为他了解寒夜本性,未长大的,与兄长怄气的孩子罢了。

对韩婆,寒冷就很想一巴掌把她拍在地上摩擦了。

只不过老爷子尚在,他揣摩不清那位老人的意志,若是对寒府之人出手,可能会很麻烦。

街道上喧闹的人潮褪去,寒冷和小镜子走到了东街的一家店铺前。

青砖红瓦,寻常的店面,高挂的匾额上刻着淡金的店名,冷镜轩。

这就是寒冷的店。

一家只偶尔情况下会卖一些特别玩意的小店。

说是小店,是因为这店面真的小,地上仅够铺三十块青石板。

走进店中,大堂正中摆着一方水木长桌,上面架着木刻,石雕,摆着茶杯茶壶,桌旁立着三张木椅。

除此之外店内便是一些没长鸟的鸟架和未开花的盆栽之类的奇怪玩意。

木架石盆,红红绿绿,铺满了地面,窗台,倒是显得生机盎然。

此时此刻背对着门口的椅子上,便斜躺着道一眼望去便觉娇媚的身影。

“回来了?”

身影的主人开口,并未回首,也不曾起身。就像是与木椅融在了一起,即便天塌地陷,她也能躺到地老天荒。

她的声音酥酥麻麻,是真正意味上的一湾春水,媚进了人骨子里。

“回了。”

寒冷答应一声,进门走过女盈身旁时,余光不小心瞥到了这女人半张不张的胸口,险些溺死在里面。

他走到侧旁坐下,小镜子将白灯笼放到墙角的架子上,便匆匆过来给寒冷倒了杯茶。

水正热,说明她知道寒冷何时回来。

女盈双手扶着椅子把手,将身子从斜躺状态撑了起来,便见平地起高山。

她脸上未施粉黛,却仿佛用尽了天下最完美的修容,身子坐在椅子上,就好像一朵将开未开含苞待放的红莲。

花开之时,冠绝群芳。

“丑袍子没啦?”

她轻笑,狭长的凤眸便眯成一条好看的缝隙,让人不忍移开视线。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这女人妩媚近妖,眉眼却又说不出的干净清爽,细细观之,内媚于骨,静冷藏心。

小镜子目不斜视,看着自家少爷的茶杯,水没了就添水,茶没了就沏茶。

绝不看那没羞没燥,和自家少爷勾勾搭搭的女人一眼!

寒冷点点头,以平常口吻惋惜道:“换来了周山灵气聚成的一条灵龙,也不知赚了亏了。”

女盈笑意更甚,视线在寒冷身上游移,带着几许认真的打量道:“肯定是赚了。丑袍子那么丑,换条拉风的灵龙,赚大了。”

寒冷不和她在美丑的问题上多费口舌,瞥了眼店门外,问道:“我们离开这几天,怎么样?”

女盈探出玉臂轻拄木桌,托腮凝眸,望着寒冷轻声回道:“你们在时怎么样,你们离开时就怎么样。”

寒冷便了然,没生意。

也对,店里都没有卖的东西,哪来的生意?

女盈语气一顿,竟是瞬间换上了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小女孩般撅着嘴唇道:“可是老板,店里没银子啦!我们要饿肚子了。”

寒冷头痛,摸了摸衣袖,空空如也。

他对着女盈摊开手,叹道:“刚交完这个月的租,我身上一粒碎银都没有了。”

女盈春水眸子里便有泪花涌动:“我已经喝了三天茶水了,你怎么忍心。”

泫然欲泣,惹人疼惜。

寒冷只觉头疼。

小镜子又给寒冷添了杯茶,也不自觉地感到了几分饥饿。

寒冷再次叹了口气,一回寒城,就把一年的气都叹完了。

当老板的,自是不能看着手底下的员工跟着挨饿。他转头对着小镜子道:“去楼上把我的刀当了,买些肉食。”

小镜子闻言两眼大睁,一副肉痛模样:“老板,真的要当了吗?”

那刀是寒冷十岁在寒府练功时,一个教习为他精心挑选的,至少值百两银子。

可惜八年后的现在,寒冷已经不用刀了。

他颔首,眼中不见什么缅怀之色,只是道:“去吧。”

小镜子唉了一声,迈着步子上楼去了。

楼上有三个房间,一间放物,两间住人。

女盈咧嘴一笑,阳光灿烂。

这女人变脸快比翻书。

她将双手探到桌子底下,轻轻把脑袋贴在桌子上,下巴贴着微凉的桌面,小猫一样享受的眯了眯眼。

满头青丝垂落,她眼睛对着寒冷微眨。

“睡吧,我在。”

似是红莲摇曳,美不胜收。

寒冷瞥了一眼,愁容散尽,嘴角勾勒起笑意。

他向后靠在椅子上,闭目凝神,将一切抛到了脑后,感受着“家”的感觉,只一息,便睡了过去。

确是累极了。

行善千里外,除魔天地间。

无人知他寒冷的名,无人记他寒冷的好。

他求什么呢?

求一个心安?求一处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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