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站与立

至于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她不是说不上来,而是看到卓御风突然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现在不该再多说话。

就连自己猜对的奖励,也应该改日再与他商谈。

巧合的是,当气氛快要凝结,她不知道要怎么转移话题的时候,那个新来的影卫总算是将卓御风之前提名要找的人从船上的杂物室带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事情,仍就是由卓御风占据主动。

在他的目光示意下,邱观雪与那名押送目标的影卫都暂时退了出去,守在门外,并且在门上贴上了一道符纸。

虽然这种方式看上去很像是用来驱邪除魔的,但实际上这是用来代替结界,隔绝视听的隐迹符。

这种符纸的造价较为昂贵,但作用的时间通常要比修行者主动施法布置结界维持的时间要长,所以对于财大气粗之人,它们可以应用的方面也比较广泛,真正使用起来也不会感到特别肉疼。

譬如此刻,由始至终,卓御风的反应都很淡定。

仿佛他既可以使用这种符纸,也可以炼制这种符纸,看似繁琐的过程,经过他的手笔,那都不在话下!

……

只是目送着邱观雪与影卫的背影离开之后,卓御风看着面前跪伏的年轻男子,眼神与表情都有了很明显的变化。

虽然谈不上如寒冬般肃杀,但总归是没有方才讲故事时那么轻松。

好在这样的情绪转换并不是难以理解,毕竟讲完了故事,自然便要谈论正事。

看着面前跪伏在地,并且衣衫褴褛,无论是发质面色还是精神面貌看上去都很是杂乱萎靡的年轻男子,此刻卓御风的眼中实在看不出多少热情。

至于他嘴角缓缓掀起的那一丝弧度,也显得很是玩味,比起他之前对着邱观雪讲故事的时候,甚至还增添了许多戏谑的意思。

“尤三郎。”

简短的三个字,是跪伏之人的姓名,也是卓御风对其的称呼。

当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名为尤三郎的年轻男子总算摆脱了低头的姿态,混合着锁链镣铐碰撞的声响,缓慢地抬起了头,想要直视他的眼神。

对于这一点,卓御风并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也没有故意将自己的眼神变得多么锐利。

可当双方的目光交汇的刹那,尤三郎还是先一步退却了。

倒是卓御风有条不紊地问道:“现在你我相见,比起之前你我相见有什么变化?”

尤三郎咳嗽了一阵,开口回应时颇有些唏嘘的意思:“当时我们都是站着的,而现在却不同。一个依旧站着,另一个却是跪着。”

卓御风道:“但这条路却是你自己选的。”

尤三郎道:“若不是公子你指给我这条路,我怎会继续走下去?”

卓御风道:“听上去你似乎在怪我,甚至还觉得你有现在的境遇,是因为我的缘故?”

尤三郎目光变幻,其中并没有什么仇恨交织,但似乎有过去与此刻,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碰撞。

“从我本人的角度来看,自然不敢随便指责公子。但若融合旁人的视角,又从整个事情的结果来看,公子的确要占一定的责任。”

当这番话传入卓御风的耳中,他已可以清楚地看见尤三郎脸上的犹豫与挣扎。

但他仍是淡淡道:“责任?如果你一定要把一个在你百般无助的时候出手接济你的人反过来当做对你有欠缺,必须要时刻对你履行保护责任的冤大头。那短时间内我应该也无话可说。”

尤三郎道:“我从未这样想过。但听上去……公子已经在反过来埋怨我?”

卓御风冷笑道:“难道我不该埋怨你吗?在你接手那个炒饭摊位之前,我告诉过你什么?你还记得吗?”

此话一出,尤三郎的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跟着一震。

若是荆何惜还在这里,大概也能在此刻恍然大悟,认出尤三郎的身份,当然,内心还会存在些许疑虑。

因为在荆何惜与卓御风进入端阳城后没有多久,他们就在距离雀鸟集油茶铺几十里外的炒饭摊位驻足停留过,当时两人之间,还因为炒饭摊位的老板拥有微弱的法力而展开过讨论。

只是那时荆何惜始终不认为这个炒饭摊位的老板是个两只脚都步入了新仙道修行大门的成员,从对方的法力波动来看,那微弱的能量,也的确像是个半吊子,连新仙道的第一修行境界仙台都没有达到。

至于此刻的尤三郎,若是洗清身上的污渍,换上街头小厮的打扮,的确能与荆何惜记忆中炒饭摊位的老板的身影进行几分重叠,可他们的修为似乎并不对等。

正处于卓御风观察视线当中的尤三郎,虽然穿着的衣衫很是破旧,并且还带着沉重的镣铐枷锁,可他的境界,却是至少到了仙府境,与现在荆何惜同为新仙道修行体系中的第三境修士。

这一点,从他连续几日水米未进,可依旧能保存下完好体力的方面来看,足以得到部分体现。

但真正可以令人确认的一点,还在于他体内的法力在身上的镣铐留下了一道特殊的印记。

这算是不经意间留下的能量印记,外行人固然看不出门道,可内行人却一定看得出。

……

不过此刻,卓御风真正在意的明显不是这些东西。

他的目光看向尤三郎,仿佛要形成一道全新的枷锁,被这样的目光笼罩,尤三郎也是明显感到有些不自在,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硬着头皮说道:“公子之前所言,我当然记得。”

卓御风道:“那你现在就当着我的面把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全都说出来,并且一字都不能差。稍有差池都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也会影响我对你的最终决定。”

尤三郎道:“当时公子你说的是让我仔细观察跟你一同前来炒饭摊位的江湖刀客,并且让我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记住这名刀客的身形相貌,等空闲的时候就绘制出他的画像,封存半年左右,这个画像便有用武之地。在这期间,我也不需要思考其他的事情,执行其他的任务,只需要继续坚守在这个炒饭摊位上,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尽量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将不娴熟变得娴熟,将伪装变得不像伪装……这样就算是最大程度地完成了公子你交给我的嘱托。”

卓御风道:“听上去的确一字不差。可惜你将这些话记得很清楚,真正做起来却没有到知行合一……这种行为可比左耳朵进右耳出,压根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更让人感到恼火。”

尤三郎叹了一口气,接着却道:“但公子脸上并没有生气的情绪。”

卓御风冷笑道:“这难道不是最可怕的吗?一个人真正生气的时候,脸上反而看不出生气的情绪。若是他甘愿把这种情绪对外人表现出来,那很可能说明此刻他心中的忍耐并没有达到极限,仅仅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威慑对方,告诫对方适可而止。这一点我在之前同样对你说过,只不过是在不同的时候。”

尤三郎道:“我同样记得,只是方才觉得现在还不到回忆这些东西的时候。”

卓御风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么事实证明,我所告诉你的这些话是对的还是错的?”

尤三郎想了想,还是回应道:“当然是对的。”

卓御风道:“可在这个过程当中,你的某些作为却让我感觉是错的。”

尤三郎脸色一变:“我有些不太明白公子你在说些什么?”

卓御风道:“你不是不明白,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又或者说做了事情却不敢承认,这是你身上我最讨厌的地方。如果是一个陌生人在我面前表现出这样的特质,我虽然也会感到讨厌,但脸上并不会发怒,嘴上也不会唠叨,反而会露出一丝微笑,事后我也不会跟他计较什么。因为我知道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他有什么样的特质?有什么样的经历?我只要在旁边随便看个一两眼就足够了,不需要过多干预。就好像这棋盘看似广大,可能落下的棋子数量也是有限。如果我致力于把见过的每一个人物都变成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就算我的能力不会因此提前到达极限,这棋盘的位置也会提前被填满。如此一来,某些关键的棋子反倒不能起到关键的作用。这些道理你明白吗?”

尤三郎道:“我只能明白一部分。”

卓御风道:“也对……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只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的人。也只有你这种人才会自作聪明,并且在自己以为称心如意的时候,很可能搬起石头砸向自己的脚。”

尤三郎的嘴角忽然泛起苦笑:“与公子的大智慧相比,不只是我,很多人的算计都只能算是小聪明。这一点,我想自己并没有说错。”

卓御风的口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接着道:“这天下的人很多,对我而言,陌生的人也比熟悉的人要多。所以他们究竟是有大智慧还是小聪明?我并没有那么关心。但是你不一样,你也应该知道自己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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