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不与君说

长乐宫外,叶清仔细的听清来人在耳边的低语后,微微点了下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来人对着叶清行了礼后,便慢慢消失在黑夜中了。

待人离开后,叶清才转身快步朝内室走去,王太后此时尚未就寝,斜靠在床榻上,慵懒惬意的看着手中的书卷。听到脚步声,她很是随意的问道:“有什么消息吗?”

叶清来到王太后身边,低声说道:“回太后,皇上已经回宫了。来人说,皇上出宫后直接去了卫青府上,直到回宫前都没有离开过。太后,您说,皇上这个时候找卫青,会有什么事啊?”

王太后边看着手中的书卷边毫不在意的说道:“皇上会找卫青,要么是为了卫子夫,要么就是为了匈奴。本宫估摸着,这两样都有。如今卫子夫把自己关在猗兰殿谁也不见,皇上嘴上不说,心里肯定着急,所以就只好去拜托卫青了。再加上最近匈奴对边境的扰乱越发张狂,皇上肯定又按耐不住想出兵匈奴了。”

说完,王太后把手中的书卷一合,站起身递给了叶清,叶清连忙上前接过书卷,并开始为王太后铺床。

王太后走到桌案边,拿起桌案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对叶清沉声说道:“你去给田胜传个话,让他跟王田两家的人交代清楚,若是朝堂上有人提出匈奴扰乱边境之事,让王田两家的人一定要站出来赞成皇上出兵。”

这下叶清奇怪了:“太后您是赞成对匈奴用兵吗?”

王太后喝了口手中的茶,轻笑道:“本宫对这些并不关心,本宫只关心,我们王田两家的人,能不能把控朝政,如今丞相一职空缺,若想得到此位,必先讨得皇上欢心才行。”

“再说了,对匈奴用兵,不管成功与否,对我王田两家都是有利而无害的。成功了,说明我们有远见卓识;失败了,也只能怪领兵之人无能,毕竟出兵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

叶清铺好床来到王太后身边为她更衣:“果然知子莫若母,还是太后最了解皇上的心思。”

王太后得意的笑了笑:“就是不知道这个卫青,究竟是能为卫子夫带来尊荣还是耻辱了。”

寂静的夜晚,整个皇宫都陷入了沉睡,而刘彻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的脑子里还在想着从婧媪那得到的消息。

卫子夫的汤药里被下的蛊毒中,含有取自匈奴特有的花的汁液,可那花只有皇后手中有,那么很显然,下毒之人就是皇后。

虽然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可刘彻还是不敢相信,因为正如婧媪所说,他十分了解皇后的为人,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敢相信。

刘彻与陈阿娇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他很清楚,陈阿娇虽然人骄纵跋扈了些,但她断不会是心肠歹毒之人。而且这些年来,除了卫子夫刚进宫时,陈阿娇有针对过她,之后,陈阿娇一直都很老实,后宫中人也都是相安无事。再加上陈阿娇根本就不懂得制毒,又怎么可能会有蛊毒呢?

想到这,刘彻便猜测,或许这蛊毒出自其他人之手,或许是那人趁陈阿娇不注意,偷偷取得了花的汁液用来制毒。就算给卫子夫下毒真的是陈阿娇下的令,但还是没有证据证明,陈阿娇在暗中行巫蛊之术。

对于陈阿娇,刘彻心中也有所亏欠,所以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为陈阿娇开脱。总之,在掌握充足的证据之前,刘彻还是不想轻易就断定,自己这位表妹就是幕后的主使者。而且,若真是陈阿娇,这对皇家来说,可是奇耻大辱啊!

此时此刻,刘彻和卫子夫在彼此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达到了共识,只不过,他们一个想要给陈阿娇脱罪,一个想要给皇后定罪,而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出证据。

所以,在这么一个难眠的夜晚,除了刘彻,卫子夫也同样没有入睡。

为了找出陈阿娇暗行巫蛊之术的证据,卫子夫设想了很多种办法,可都被她最后一一否决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无论是哪一种办法,都要考虑到其潜在的危险性,和被发现的可能性。

可正因为卫子夫考虑的过于慎重,所以她到现在都没确定下来可实施的办法。长时间的思考让她的头越发的疼了,卫子夫闭着眼睛甩甩头,想要将疼痛感散去,奈何头疼却越来越强烈,一声闷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泄漏出去。

卫子夫捂着头慢慢站起身,想要去床榻上躺一躺,然而她还未迈出步,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让她身体一晃,脚下一软,“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声响惊动了守在内室外的江雀,她立即跑进内室一看,见卫子夫倒在地上,惊慌的边让宫人去传太医,边把卫子夫扶到床榻上。

欧阳白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第几次来给卫夫人把脉了。他看着卫子夫双眼下不亚于自己的阴影,站起身,对着一旁一脸担心的江雀低声斥责道:“本官不是嘱咐过了,卫夫人心神俱损,需静心休养,不得思虑过重,你作为卫夫人的贴身侍女,究竟是怎么照顾卫夫人的!为何卫夫人不仅未见好转,反而还出现了心力衰竭的症状!再这么下去,卫夫人会有性命之忧的,你知不知道!”

听了太医令的话,江雀惊恐的跪在地上抓住欧阳白的手说道:“太医令大人,您救救卫夫人,求您救救她!”

欧阳白无奈的叹气道:“为今之计,我只有先给卫夫人开些有助于安眠的药,让她能够好好睡上一觉。本官之前开的药,一定要让卫夫人按时服用,平日里,你也要想些办法,与卫夫人多交谈交谈,转移她的心神,不要让她多想,知道了吗?”

“诺,奴婢知道了!”江雀赶紧说道。

欧阳白又看了眼床榻上的卫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若是让皇上看到这样的卫夫人,只怕自己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啊。

赵成听到猗兰殿的宫人来报卫夫人晕倒时也是心里一惊,连忙问道:“卫夫人现在怎么样?太医怎么说?”

宫人回答道:“回大人,太医令已经看过了,也开了药,已经没事了。”

听到太医说没事,赵成便放心了:“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宫人走后,赵成犹豫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的走进寝殿内。他探着头朝床榻上看了眼,只见皇上已经熟睡,赵成在心里纠结了一阵,最后私自决定,不叫醒皇上了。

毕竟,皇上这段时间,又要处理政事,又要暗中调查蛊毒一事,根本就没有时间好好休息,既然太医令说了卫夫人没事,那就让皇上好好休息,等皇上醒了再说吧。

于是,第二日刘彻下了早朝后,赵成才将昨晚卫夫人晕倒一事告诉刘彻,刘彻听了后连朝服都没换,也顾不上责备赵成了,立即朝猗兰殿跑去。

进入猗兰殿内室,刘彻看了眼仍躺在床榻上熟睡的卫子夫后,轻轻退出内室,将江雀召到了自己的面前。

刘彻坐在高座上,冷冷的看着跪在下方的江雀,沉声说道:“说吧,这些日子以来,子夫究竟是怎么了!你又是怎么照顾子夫的!为何她的心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还开始心力衰竭了呢!”

若是太医责怪她,江雀自知理亏,可皇上也这般责问她,江雀就满心的不服。在她看来,子夫会变成这样,皇上也有一定的责任,最主要的是,皇上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明白,子夫的心里有多痛苦。

想到这,江雀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昂起头怒视着刘彻,怒气冲冲的说道:“那皇上您呢!您是子夫的夫君,在她最无助,最需要人呵护的时候,您又在哪里!您又在做些什么!当初,您和子夫成亲时,明明答应过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子夫,可是现在呢!子夫病倒在床榻上,您不仅没有立即赶过来关心她,反而还在这里责问我!”

“自从子夫入宫后,皇后责难,卫青受伤,兄长二姐离世,就连子夫也经常病卧床榻,甚至常常被噩梦惊醒!因为您,子夫受了多少苦,又失去了多少,您都知道吗!”

面对江雀慷慨激昂的质问,刘彻一时愣住了,就连一旁的赵成也吓了一跳,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呵斥江雀时,却被刘彻拦住了。

刘彻对着因过于激动而满脸通红的江雀说道:“你…你继续说…”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江雀也不在乎那么多了,便将心中所有对刘彻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皇上,奴婢从小就陪在子夫身边,所以奴婢很了解她,在她的心目中,只要是她的家人,她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们。可是她还是失去了兄长和二姐,在她看来,是她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们,所以对于他们的离开,子夫一直很痛苦。”

“可她偏偏又是,心里有伤却不愿意说出来的人。从奴婢入宫明白很多事理之后,奴婢才意识到,在子夫的心里,有一个谁也无法触碰的伤口,无论我怎样去试探,去靠近,都无法从子夫那得到答案。对子夫来说,您是她最亲密的人,那您有注意到吗?您有倾听过她心里的伤吗?”

这段话江雀说的很平静,却让刘彻更加心如刀割,相似的话,大姐也曾经与他讲过。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最不了解谖儿的人。

江雀吸了吸鼻子,竭力忍住眼中的泪水,哽咽着说道:“兄长才离开没几年,二姐也跟着走了,子夫虽然没哭,可她的心在流血啊,您又有来关心过她吗?对于二姐的离开,您又知道子夫是怎么想的吗?她接受不了,当然会思虑过重!可是奴婢能怎么办!奴婢除了陪在她身边,竭尽所能的帮助她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可您是皇上啊!明明您才是最能帮助她的人,为何您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在她身边!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刘彻的内心已是一团乱麻,他本以为这个时候让谖儿一个人好好静静,才是对她最大的帮助,可是为何,为何从江雀的话里,反而是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呢?为何,为何谖儿什么都不肯对朕说呢?

他想要试着反驳,可是他无力反驳。

刘彻踉跄着站起身,越过江雀,浑浑噩噩的朝殿外走去,赵成立即跟了上去,小心的护着皇上不让他跌倒。殿内,江雀仍跪在地上,眼泪终是没忍住流了下来,她倔强的擦去脸上的泪水,可突然发泄出来的情绪还是让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于是她干脆直接坐在地上,任眼泪就这么流了。

一直守在殿外的莫云,十分担忧的朝殿内看了一眼之后,仔细思考了片刻之后,便朝着皇上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刘彻失神的漫无目的的走着,他还未从江雀的声声斥责中回过神来,身后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皇上。”

刘彻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来,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莫云,失神的双眼瞬间变得犀利起来,他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莫云,而莫云也在这般目光的注视下,低下头,用带着些许自责的口吻说道:“属下,有些话,想要跟皇上说。”

宣室内,只有刘彻和莫云两个人,刘彻背对着莫云站在殿内,不怒自威的问道:“说吧,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莫云闻言立即跪在地上诚恳的说道:“皇上,方才江雀在猗兰殿上所说的话,绝无冒犯皇上之意,她只是关心则乱,过于忧心卫夫人,所以才会口无遮拦,还请皇上不要降罪于她。”

刘彻转过身俯视着面前的莫云,低声说道:“你想跟朕说的,应该不止这些吧!”

莫云深吸一口气,如下定决心般说道:“回皇上,卫夫人之所以会思虑过重,不止是因为痛失亲人,还是因为,卫夫人怀疑,卫少儿夫人是受人迫害致死。”

莫云的话令刘彻大吃一惊,他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说什么!你说子夫,怀疑二姐是被人害死的?她是怎么知道的?”

莫云没有听出刘彻话中的不对之处,以为皇上也对此也很震惊,于是解释道:“回皇上,卫夫人不相信卫少儿夫人是死于心疾,所以事后卫夫人细想了当晚发生的事,猜测自己的汤药中是被人下了东西,而卫少儿夫人赶回猗兰殿就是为了阻止卫夫人。由此,卫夫人怀疑,卫少儿夫人正是因为撞破了下毒者的诡计,所以才会被对方下毒害死。”

听了莫云的话,刘彻不禁手心发冷,没想到谖儿竟完全猜到了,他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问道:“那…她有猜到,下毒的人,是谁吗?”

莫云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回答道:“回皇上…没有,卫夫人还在调查中。”

虽然卫子夫已经确定凶手就是皇后,可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怎能随便任人怀疑,莫云虽相信卫子夫,可现在还没有十足的证据可以证明,所以他也不敢把这一定论告诉皇上。再说了,连他也不明白,卫夫人为何会如此断定是皇后和那个叫楚服的人在行巫蛊之术,这让他如何跟皇上说明。

闻言,刘彻才稍微松口气,他如叹息般无力说道:“原来,这就是她思虑过重的原因……好,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莫云偷偷看了刘彻一眼,见他面露疲态,便恭敬说道:“诺,属下告退。”

莫云刚站起身还未走几步,刘彻突然又轻声说道:“莫云,朕相信你作为护龙侍卫,应该清楚自己要怎么做吧?”

莫云抬眼看着刘彻再次转过身去的背影,沉声说道:“属下明白!”

莫云离开后,刘彻独自站在殿内,回想起莫云说的话,心情万分复杂。

原来,你都知道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来与我说,为什么不来问我呢?谖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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