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李卓然来了,苏梦棠松了一口气,说道:“卓然,你来了。”李卓然正要说些什么,可眼见苏梦棠有些虚弱难支,忙向四周看了看道:“来,我先扶你进去。”两个人来到堂屋之中,李卓然扶苏梦棠坐定,便四下去找茶壶倒水。苏梦棠双目微合,斜倚在张贵妃坐过的罗汉榻上,脸上毫无血色。
“梦棠——”李卓然轻轻唤了一声。苏梦棠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是李卓然递过来的一个柴窑烧制的霁蓝杯子:“这水是炉上壶中剩下的,剩的不多,你先漱漱口,我再去厨房打些水来给你喝。”“卓然……别去。”苏梦棠连忙叫住李卓然,此时海涯正在厨房的灶上烧水,若是让李卓然过去,开口一盘问,不知又要惹出什么麻烦。
李卓然停住脚步,回头道:“梦棠,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怕,我李卓然不怕。”苏梦棠撑着坐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李卓然笑了笑,方才他爬上清平斋外的围墙,想看看里面的情形,不料扒开墙头内的竹子,却正对上厨房的花窗,只将张钟儿与苏梦棠的对话,听了个真真切切。
“我待会就去丞相府外等着,碧湖一出来,我便将她抢了来,给你送到江南山庄去。”李卓然说罢,提着壶的悬梁便要踏出门去。苏梦棠慌忙起身道:“卓然不可。”她几步来到门前,将门合上,顺势接过李卓然手中的水壶道:“你要是真抢走碧湖,贵妃娘娘身边的禁军定是不依的,免不了一阵打斗,他们个个武艺高强,你又是以一敌众,没有胜算。”
“那我去告诉云华,让他找张贵妃把碧湖换回来。梦棠,你实在是太好拿捏了,她怎么说,你便怎么做,方才云华回来,你就该当面锣对面鼓,把这事情在云华面前说清楚,让云华亲自跟着张贵妃,去把碧湖要出来,我看她还怎么两面三刀。”李卓然又急又气,不停撸着袖子。
“卓然,你不明白,我也不全是为了碧湖自己。贵妃娘娘甘愿为我去丞相府救人,史弥远对江南山庄就会多一分忌惮,否则,就凭侯真与珊瑚今早认出了碧湖,史弥远恐怕早晚也会把矛头对准江南山庄。所以这对我们是一件好事,你若是告诉云华,反而节外生枝,会把更多人牵扯进来。”
李卓然摇摇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梦棠道:“梦棠你糊涂,就为了一个山庄,你便心甘情愿受制于张贵妃,与云华此生不复相见?”“卓然,有句老话叫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是山庄有失,我是没什么,可山庄各院百余口人,都要跟着涉险。更何况三月还未长大,他万一有点什么闪失,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迂腐。”李卓然双眉一竖,用一种哀其不争地语气说道:“苏梦棠,你说话总是像个圣人一样,为什么所有人的安危都要由你负责?大家本就人各有命,你愿意为他们着想,这很好,可你为何偏偏不为自己想想,不为云华想想。明日你多半也不会告诉云华诀别的事情吧?张云华若是有一天忽然明白——明天和你的分别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你,我都不敢想他该难受成什么样子。”
苏梦棠被这话一激,开口说道:“卓然,若是锦书有危险,你会不会替她考虑?”“废话,我自然会挡在前面。”“那我与你说,无论是江南山庄、西门三月,云华哥哥,还是咱们柳亭结义的任何一个人,在我心里,都如同锦书在你心里一样重要,我也必须要挡在前面。”
李卓然半天才理清楚苏梦棠话里的意思:“神经病,”他狠狠地说了一句:“苏梦棠,你不要总把大家当成西门和秋秋那样的小孩子行不行,谁要你挡在前面啊?这话你要是说与老项,他能笑得满地找牙。要我说,最好的办法,便是我救了碧湖,你带着西门去青云山找云华,史弥远擒不了你这个山大王,自然也不会拿你的家丁们怎么样。你与云华也用着分开了,不是两全其美么?”
苏梦棠险些被“山大王”三个字逗笑,随即又平静下来道:“史弥远找不到青云山,不代表张贵妃找不到,她不会同意我与云华在一起的,就算我们躲起来,她也会拿我山庄的人威胁我出来。”“那你便遣散山庄。”“山庄的许多人,都是追随先父来到富春江边,在这里成家生子的,遣散到哪里去?”“……我不管,反正今晚我定要告诉云华,我在厨房外面都听到了些什么。”
“你若说了……”苏梦棠也着急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从前在庐阳书院的时候,苏梦棠每次和李卓然聊天,总是聊着聊着,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好,又都不肯相让,两个人便如同斗鸡般伸长了脖子瞪起了眼,直聊得剑拔弩张,鸡飞狗跳。没想到长大了还是一样。
“你若说了……咱们便不用再见了。”脑子续上了思路,苏梦棠赶忙说道。“少来,苏梦棠,这话你可说过不下一百次了,希望你能记住。”李卓然夺过水壶,便要走出门去:“靠边站,我去给你打水。”李卓然抛下一句,便从苏梦棠身边,大模大样地挤了过去。
苏梦棠气恼地在背后看着他走下台阶,忍不住想哭。李卓然走了几步,回头看到苏梦棠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对红红的眼圈,一时有些后悔,便道:“算了,都听你的。”他又重新走上台阶:“但我早晚会告诉云华的,梦棠,分开归分开,刚才那小丫头说的什么各寻良人的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咱们这是缓兵之计,拖上一阵,再想别的办法。”
“嘘——”苏梦棠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让人听了去。”李卓然点点头:“好,我不说了,你知道便是。到了山庄,千万防备好,以防万一。有什么事可以给我飞鸽来书,我替你转告云华。”李卓然把手里的水壶递给苏梦棠,“那小丫头应该快回来了,我先走了,告诉云华,我来过了。”他匆匆交待完,便快速沿着门前的长廊,向东而去,在厢房前一绕,便不见了踪影。
清冷的月光照进了院落,苏梦棠倚门站着,只觉得此时的清平斋,股股寒气逼人,与前几日来时那个温馨的清平斋,已经迥乎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