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稀客

路明非趁机下筷子,捞了最好的一块牛排到自己的嘴边。

牛排入口,耳边老者的声音也像是伴奏一样响起,这次奏出了惊讶的感情。

“哦呀,这位可是稀客。”

也就是这一刻,路明非才瞧见进店的客人是怎么样的。

那是个穿着和服的女人。

天蓝色的丝绸上缀着两只白鹤,一只展翅高飞,另一只在其上闭着眼睛,摆出一副自由自在的姿势。

她手里捏着根烟杆,听到老者的揶揄也不答话,只是胸脯一起一伏,然后嘴和鼻子同时吐出一阵青烟。

“说好的今天只接待我一个人呢?”

老者哈哈笑了两声,一脸坦然。

女人也不就这个问题穷追猛打,似乎早就习惯了他这么做,只是轻轻一笑,算是应和。

“一个是你孙女,我认识。还有两个呢?那个小巫女,看着我眼神凶巴巴的,很恨我?”

“她是渡边家的小辈。”

老者只说了这句话,气氛便有些沉寂下来。

路明非瞟了一眼渡边,没觉得她哪里“凶巴巴”的,不还是那张冷脸?

这家伙对谁估计都一个样,至少他还没见过特例。

大姐,你察言观色的能力还不如我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呢!

“哦,渡边家的老巫婆死绝了?现在要靠这么个小娃娃撑场面?”

路明非陡然打了个寒噤,鼻子痒起来,好想要打喷嚏。

他微微张开了嘴,动了两下嘴唇,就在气体即将到来的刹那,又一点不痒了。

干!

路明非摸了摸鼻子,虽然这种情况出现过好多次了,但是每次都还是很不爽。

怎么突然降温了?

和服女人搞的鬼?

“家母尚在,能食三升鬼气。”

渡边话音刚落,和服女人取下自己的簪子。

“是么?那我得送礼物祝贺祝贺,你说,这个令堂会喜欢么?”

她手上发力,簪子便颤动起来,只是轻轻一弹,便如拉满弦后松开的弓箭,转瞬即至。

嗖!

明明是簪子先到,声音却后来。

路明非伸开两根手指一夹,簪子恰好停住。

“大姐,玩飞镖去酒吧玩好不好?要是射歪了怎么办?出了人命你负责?”

路明非看着旁边清水呆愣在原地,张大嘴巴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应该是上班没多久吧?

说起来,自己好像也是个新手。

不过,那个和服女人好像也不打算真的杀人,这根簪子是往他俩中间射的,而且他直觉不会有什么危险。

“哪里来的小鬼,别掺和。”

“讲讲道理还要看年龄?”

路明非不乐意了。

对就是对,不对就是不对。做对了事情要承认,要夸奖,做错了事情也要承认,要道歉改正。

不是说因为你年龄大所以你对,而是因为你有道理所以你对。

这点事情,难道还需要他这个小辈来说吗?

“道理?左卫门,这小孩说要讲道理,哈哈哈!”

女人的笑声简直要掀翻屋顶,所有人都盯着她看,但没有人跟着笑。

路明非把夹住的簪子递给渡边。

“诺,她说给你的。”

“不是给她,是给她妈的。”

“巴!”

老者皱着眉头,绷紧了弦的嗓子如猛拉的风箱,却自有一股压迫感。

被唤作“巴”的女人闭了嘴,但也没有停下来落座,而是向着路明非这桌走过来。

巴?

路明非被这个名字吸引了思绪。

好奇怪的名字,日本有这个名字么?完全没听过。

“我替家母谢谢巴奶奶了。”

路明非面色顿时古怪起来。

他想起一句古老的教训:不可以貌取人。你怎么知道眼前看似三十多的御姐不是三千岁的老妖怪呢?

而且,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挺复杂。

渡边不是说她是考进来的吗?

那又怎么会……

路明非思考着思考着,决定放弃思考。

管他什么事,只要不打扰他吃牛排就都无关紧要。

他把牛排送进嘴里,舌尖仿佛淌过一道海绵做的河床,弹性十足却又不老不柴,牛排上的黑椒气味微微上升,挑逗鼻腔,要是再配合上一碗黄金蛋炒饭就完美了,可惜配不得。

店里连饮料都只有柠檬水!

黄金蛋炒饭属于是想太多。

不过,路明非正在咂巴牛排的时候,巴走到了他面前。

噫,好浓的香水味!

“咳咳!有什么事吗?”

路明非立刻退了一个身位。

什么香水味这么冲啊?

他竟然都分辨不出具体的味道,只觉得仿佛是千万种化学物质的混合,纵然是把一只嗅觉最灵敏的狗放进来,要它在这种味道中找到一块牛排,恐怕也是找不到的。

“我没见过你。”

巴前进了一个身位。

你这人好生奇怪,我还没见过您嘞!

路明非又退后了一个身位。

“你没见过我,然后呢?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东京所有的人我都见过,所有的妖怪我都见过,所有的大事小事我都知道,但我就是没见过你。”

巴又前进了一个身位。

行走的大数据中心是吧?

不能再后退了,后面就是下一张桌子。

“有一句话叫做言有易,言无难。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东京所有的人?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你没见过吧?没有成型的胎儿呢?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呢?就算你真的把几千万人全都见过了,冒昧问一句,您应该家喻户晓吧?”

路明非也不后退了,捏着鼻子反问。

“哈哈,有意思。你不认识我?”

“不认识。”

路明非坚决摇头。

他没有必要撒谎。

“巴,你别跟他闹了,没看别人不喜欢你喷的香水吗?我早就说过,现在不流行你那一套调调了,现在的男人喜欢清淡的,‘草食系’,懂吗?还有你这打扮,像是个年老色衰的大河剧演员,只能去演老鸨!你说谁会好这口?”

“呸!”

巴毫不客气地坐上了桌子的边缘,整个身子就挤着路明非的肩膀。

怎么净是些麻烦的人?

香水味仅仅靠捏鼻子已经堵不住了,这人还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我们好像不是很熟,没必要靠这么近吧?”

路明非轻轻推了巴一下。

巴只觉得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把自己带离了桌子,接连退了好几步,才在高脚椅上停下来。椅子是可以转动的,她一屁股坐上去一转,正好撞见左卫门咧开的大牙,不甚整齐,黄得瘆人。

有趣。

“好了,大老远跑来找我有什么事?”

老者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手上打碎一个鸡蛋,浇在铁板上。

巴将烟杆再度放进嘴里,似乎永不消减的烟卷闪烁出火星。

“‘黄泉’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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