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争命

距离苏定方等人百里之外,大隋皇帝杨广,今日到是没有闲下。

一大早,不顾随军主将刘珝的劝解,直接纵马来到十几里外,以视察军情为名,射杀了几只野兔。

实际上,只有一只是杨广射杀的,余者都是兵士门专门放置的死兔子。

与突厥人的战事,打了两年,皇帝两次御驾亲征。

不说别的,便是这般以视察之名,于此的游乐,便不在少数。

好吧!

皇帝为了开心,那大家陪着他开心就是。

几只死兔子又算的了什么?

杨广却是很开心,很兴奋,让兵士将兔子捡来,扔给随行的将领们,且嘱托道:

“突厥人闻风丧胆,敢在七月前,便将之驱赶到千里之外。尔等做的都不错,这几只野兔,便赏给尔等了!”

今岁元日,刚刚被大隋皇帝于此边疆之地,提拔为左武卫大将军的刘珝等人,只好下马,接过兵士捡来的兔子,感恩戴德的向皇帝感谢。

便是在这份兴奋气中,心情豪迈的杨广,打算返回五原郡内新建的临时行宫内。

路还走到一半,杨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了刘珝,道:“明日给榆林、定襄方向去信,让他们加紧搜寻步伐。但有突厥人的踪迹,一定要第一时间向朕汇报。上月竟未及时汇报战况,最终让突厥大军给溜了。

决不能有下次。朕此番,定然要亲自率部,将这突厥王斩杀在于都斤山。”

旁侧一名老将,无视其他将领的目光,更无视了杨广的兴奋劲,于此直接进言道:“陛下,当前大军已经太过深入,补给已然跟不上。加上前岁到现在,我大隋男儿已经死的太多,便是对突厥的打击也是差不多了。

突厥王而今四次上书,请求议和。陛下为黎民百姓,为我军将士,为大隋天下,也请同意。

否则,否则,将会坏事!”

这股声音,说出了许多人不敢说出的心里话。

当然,过去一段时间,也不是没有忠义的臣子进谏。但除了一部分被罢官意外,还有一部分,以阵前违反军令为由,给予斩首。

故此,再也没有人敢顶撞皇帝了。

但这一次,让众将没有想到的是,大隋皇帝,没有直接发怒,他忽然间冷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便是连四周的马儿,都停止了叫声。

接着,便看皇帝杨广拉着缰绳,骑马来到了立在地上的老将身边,脸上带着不屑道:“朕还以为,你会说朕,乃是亡国之君!

哼,看你也没有这个胆量!

至于你说天下人,你能代表天下人吗?

朕告诉你,朕现在这么做,可不就是为了天下人?

真要将突厥人彻底击败,还北漠一片永远的南宁。

天下人,天下之百姓,诚该感谢朕才是,难道不是吗?

你们都说说,是也不是?”

杨广转过头,望向周边的随行将领。

很多人都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说是,那是违背良心,睁眼看看,两年,连带着之前远征高句丽的一年半载,还有自皇帝登基时的那两年时间。

大隋天下,到如今,真正消停的有多久。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不是在开修运河,就是修建的路上。

民夫、士兵,死了多少,恐怕当以百万计了。

一个人都代表着一个家庭。

这又是多少个家庭,又牵扯了多少人。

便是现在处于前线的士兵,又有几个是想继续打仗的?

眼看着一个个亲朋好友,一个个同军兵士,一个个指挥的将领战死。这等苦楚,谁能懂?

皇帝吗?

皇帝是不会共情的,或者,在皇帝的眼中,他们的死,就是一个数字。

一个毫不起眼的数字而已。

人没了,可以继续征用。但大隋皇帝只有一个,天赋皇权,众人不听,便是违抗军令。便只有死。

如果说不是,可以想象,这一次又要多少将领会被罢免。这里面的许多人,倒不是放不下手中的军权,而是放不下手中的兵士,此中,同属于为将者的责任。

“朕的问话,你们都听不到是吗?可怜朕为了天下苍生,带着你们,欲要开创秦皇汉武之基业,便使尔等,也能青史留名,但尔等,却为何始终明白不了朕的苦心?”

杨广冷声质问道。

忽然,一道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在耳边,便是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望了过去。

来者于远方,起初是个小小的墨点,接着不断的变大。

近了会发现,是个丢了头盔,衣着凌乱的隋军传令兵士。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突厥人,集中兵力攻……攻向了定襄。”

定襄二字,刚刚说完,兵士就从马匹上滚落,跌倒在了地上。

到了这时,隋军于此的将士们才注意到,此人的背后插着一支箭,血水早就染透了他的背部。

而在之手里,还牢牢的抓住军报。

刘珝亲自下马走过去,从兵士的手里搬开,然后递到了杨广的面前。

“请陛下过目!”

杨广的脸色非常不好看,阴沉的就像是能滴水一样。

尤其在看到沾满血水的军报上写的内容后,脸色徒然增加了几分白色。

“突厥王亲自带军来袭,正好,朕一直在寻找他!传令,让五原的五万人,随朕出击,必须将突厥人全部给留下!

但有违抗军令者,斩之!”

杨广的语气中,杀气煞气满满。

便是所有将领,于此之下,只好领命。

突厥人,机动性强。

便是全军出击围堵,又能留下多少人呢?

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大军受皇帝之名,为未来一月囤积的粮草,可能危险了。

所以,要全力救援,只求面前的皇帝,能不在中途乱指挥才是。

而定襄郡的位置,其实已经处于大隋的腹地之内了。

过去数年,大隋皇帝尚未决定出征之前,便是定襄城,其实也没少受突厥人的侵袭。

不过,大多数的时候,突厥人都是在外侧掠夺,掠夺完牛羊粮食,于大隋边军到来前,就会一哄而散。

这一次,不一样,而是是很不一样。

往来的突厥人,竟然有两万之多。

里面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年少、不到十五岁的少年。

大隋皇帝杨广,持续两年的征战,便是自损一千,敌方也是损失的有六百。所以,突厥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一次,他们绕过漫长的沙漠,躲过了大隋军在外部的探查,绕了个很远的路。终于是顺利来到了定襄城下。

看着定襄城,每一个人突厥人的眼中,都荡漾着光芒,仿佛看到的,便是一团可口的食物。

定襄城,就是一个食物,里面堆积着大量的粮草。

这于前线十多万的大军来说,是命。

对突厥人来说,也是他们活命的办法。

现在,一个是看谁能守卫的久,等来更多的援军。一个是看能攻的快,只要攻下了,里面的粮草,就全是他们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布满了乌云。

战争开始了。

突厥人的攻击非常猛烈。

且突厥人,早在半日前,就地伐木,制作起了云梯。

一个个人,或骨瘦如柴,或矮小精悍,不断的往上冲去,打算不计代价的攻城。

“守住!守住!都给耶耶守好了!

要是定襄城没了。皇帝可是要砍掉我们头的。”

守卫定襄城的主将,名叫李贽,字定邦。

他出生于河东李氏,亦是将门之家。

自家父亲,早些年便跟着先帝南征北战。便是李贽自己,就是在其父出战之时出生。当之父亲知道李贽出生的那一个,便赐予儿子李贽之名,且刺下了表字“定邦”,寓意为安邦定国,守卫家园。

李贽便是这么做的,从二十岁开始,便义无反顾的加入到了边关,从一个个小小的士卒做起,因为连番斩杀来犯的突厥人,一步步到百夫长,千夫长。

直到那位守卫此地二十多年的老将军年迈干不动了,李贽不顾家人劝告,执意要留守在这里。

不为了自己,便是为了这里的百姓。

因为李贽,是亲眼看到过,突厥人,包括一些流落在塞外的汉人马贼,是如何以残忍的方式,对待边关百姓的。

便是在中原歌舞升平的时候,边关的百姓在承受着痛苦。

便是在中原大乱的时候,边关的百姓同样承受着外部压力的痛苦。

李贽决定守卫好这里,给辛辛苦苦生活在这里的百姓,能减轻一份痛苦,是一份痛苦。

他要成为他们的守护神。

“李将军,城西的突厥人杀上来了!”

一名满头华发的年迈兵士,跑了过来,向正于此指挥作战的李贽道。

李贽认得他,这位老卒名叫夏成,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平日间,大家其实都喜欢叫他老夏。

老夏有一个儿子,名叫夏宁,一个长得很是老实的青年。这对父子,是为定襄本地人。就居住在定襄城西南部十几里开外的夏家村。

也就去岁这时,夏宁在一个雨夜,身为斥候的他,在探索敌情的时候,被敌军斥候发现,以一打二,杀死一个,自己身负重伤,也战亡了。

于是,老夏主动找上了门,请求入伍。

用他的话说,如果定襄城没了,那大家什么都没了。

李贽同意了。

因为大隋皇帝的连续两次北征,兵士一个个减少,便是兵卒也是招纳不到了。

于定襄城,原先的守卫便是有六千人。

但现在,人员减少不说,还都是十几岁的小子。一个个不仅力气没长成,便多是瘦弱之辈。

如当下,拿起石头扔下城,都显得有些吃力。

“孙二,跟着我去支援!”

李贽高声喊了一个人名,见十几丈外的汉子有了回声,他这才拎着自己的长刀,带着亲卫往过冲。

走到一半,发现老夏跟在身边,李贽沉着脸,吼了起来:“去去去,别碍事,帮着我指挥好那群毛都没长齐的傻小子。这边城池高一些。若是再有人上来了,你老夏以后就别想着喝酒什么的了!”

李贽嘴上是个毒蛇,但在定襄城的将士们都知道,自家主将,那是尊老爱幼的典范。

便是平常遇到危险,嘴上骂的最凶,但他本人,却是冲的最猛。

老夏又跟着走了两步,发现李贽是真的生气了,又吼了一声,他这次往后退了退。

城西的突厥人,确实很猛。

至少停留在这里,不断抵抗的隋军,被杀的节节败退。

当李贽一马当先,不顾身上的几个伤口,方将冲上来的突厥人,给逼到了角落里。

大家谁都不愿意投降,所以,最终的结局,不是杀死就是被杀死。

“堵住,给我堵住!”

李贽肝胆欲裂,一边抗击着冲上来的突厥人,一边看着那露出来的缺口。

当刚才还活生生的孙二,以命将云梯给搬下去后,缺口才暂时堵住。

但孙二却永远的死去了。

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从南到北。

突厥人的攻势,在雨水之下,终于是停了。

李贽扶着长刀,就坐在城墙上。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静静的感受着雨水的冰冷。

与身体外在的冰冷相比,更冷的,则是他的心。

一天过去,援军还没有到。

很明显,都是那位“英明”的皇帝陛下,将大军太过分散,以调集到了远方的原因。

加上这场大雨,虽然暂时的阻击了突厥人攻城的脚步,但同样阻止了可能到来的援军的步伐。

而突厥人如此大规模的出动,还攻到了定襄城下,大隋的斥候,也应该把消息送走了。

便是不知道,突厥人如此大张旗鼓,会不会还有其他什么后手?

平静过后,李贽有些心烦意乱。

是谁造成了今天这一切?

谁又能拯救者一切?

皇帝吗?

两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或者只有皇帝,这位掌握边关十多万大军的皇帝。但他,又是局势恶化的始作俑者。

李贽的心绪越加烦躁起来,伴随而来的,则是深深的无力感。

他有些累了。

雨停了。

突厥人似乎不知道疲惫一样,又开始了。

定襄城内的隋军们,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应战。

大家心底同时泛起了一个想法,一定要守住。

为城里的百姓,为了襄阳城另一侧的百姓,更是为了自己。

要去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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