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

明昭自小看着身边的魔族因修炼变得面目全非,只觉荒谬又恐怖,他问母亲,母亲却反问他,那修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飞升又有什么好处?

明昭答不出来。

所谓愿望,刚落地时害怕空气,害怕光亮,渴望母亲的温暖怀抱和轻声细语。这样的小小需求,也能催生出日后吞没自己、毁天灭地的强大欲望吗?

在亲眼目睹母亲杀了父亲的那天,明昭开始对魔族的修炼方式彻底失望。

他的人类父亲对这些是一无所知的,在明昭看来,父亲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死。

于是,“想死”的念头应运而生。他在魔族寻死,可他是魔尊的儿子,魔族没有魔敢杀他,也从未见过许愿“想死”的魔,纷纷对他避而远之。

母亲则对他的愿望嗤之以鼻,冷笑着问:“真的?”

魔尊璟茗到底是魔修第一,轻而易举便看出这并非是明昭真正的愿望。

就这样,明昭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修为一天强过一天…可是,到底是为什么?他每天什么都不做,不与年纪相仿的魔族交友,没有钟爱的事物,只是待在父亲曾经的书房里,要么看书,要么发呆。到底是什么样的愿望,在无形中被满足了?

想不出来,罢了,总归那些愿望膨胀到无以复加的魔族,都逃不掉一个死字。

所以,来到云锦山的那天,明昭是故意朝醉云峰的方向施法的。

时楚仙尊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块药田的价值也不是什么秘密。明昭想,既是如此珍贵的东西,被他给毁去了,偿命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后面发生的一切,便都非他能掌握的了,尤其是虞疏。

自从虞疏在醉云峰上的那一撞,想死这种心情,便极少能再出现在明昭心中了。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好奇虞疏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愿望、到底为了愿望能够付出多少、到底那些愿望,又与她自己有什么关系。

“我的愿望。”虞疏想了想,笑道,“看起来是多管闲事。”

明昭也笑:“师姐不是,但魔界的确有那样的魔。”

“那样的魔?专门喜欢管别人闲事吗?”

“嗯,但他的修为比许多刚出生不久的魔还不如,因为大家意识到了他的愿望,所以都不理他。”

虞疏心想:怎么好笑好惨又好合理。

“不过,幸好师姐不是魔族。”明昭道。

“嗯?为什么这么说?”

“师姐是我见过道心最坚定的人。”明昭满脸认真,“虽然平时有些爱哭…但师姐,你一定可以飞升的。”

“那、那我也控制不住它嘛!”听到爱哭的评价,虞疏难为情道,“之前就是这样,吵架呀,生气呀,总自己先哭了,太吃亏了!”

明昭沉默,他想起了虞疏与徐辙相处时的模样,又想到,只可惜自己是魔,没能留下父亲半点作为人的样子。

多思无益,死则死矣,在他尚且活着的时候,多帮上虞疏一些就可以了。明昭想着,说道:“好了,师姐,已经不痛了,我们着手配药炼丹吧。”

如今,虞疏对丹炉的使用已然十分娴熟,炼制的丹药品阶也高上许多,曾经那个“以各式丹药叱咤修仙界、赚得盆满钵满”的想法也是轻而易举便能实现的了。只是虞疏知道,她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如果领到徐辙写给她的《丹修入门》那一天算作入学典礼,那么今天便是实习结束了,虞疏恍然想到,好像确实如此,恰好是三年半,剩下的半年,是不是就该回醉云峰上去写毕业论文了?

毕业论文的重要实验对象缓缓醒来,是阔别人间三年的小桃。

说是阔别,也不尽然,小桃恍惚间是能听到虞疏与明昭在说话的。

仙芝漱魂丹护住她身体与魂魄安然无恙。但股那不论如何都不肯归她所用、又不肯安分守己的灵力,却始终在她经脉作祟。痛,但也心知,这世上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在痛。

熟悉的村民们来过,儿时只去了一天的学堂里的先生也来过,就连…就连张婶儿也来过。

丹炉每次成丹都会发出细微的响声,桌上堆积如山的纸张时不时就有几页飘落到地上,毛笔荫透纸背,日落日升……小桃都不是一无所知的,跟着变化的,还有那摆脱了旧日沉疴折磨的心。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1]

小桃睁开双眼。

“小虞姐姐……”

她回到了人间。

最为欣喜的自然就是虞疏,那三年来没有一点长进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脑内突然的一阵剧痛给打断了。

“师姐!”“小虞姐姐!”

那痛先是颅内深处的一点,而后好似一呼百应般穿成了线,接着蔓延成疯长的一片蒲草,连她的视觉也给遮了个严严实实。慌乱间,眼前一片漆黑的虞疏抓住了什么,好像是明昭的手臂,她的手下意识地发泄般用力抓紧,却也只是缓解了那么一瞬。好似小黑屋里的人摸索到了蜡烛,刚点着,就被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阵冷风熄灭,又让她跌回暗无天日的痛里。

咬着牙,虞疏费力思索着究竟原因为何。黑暗中,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她想起来了,应是师尊对她说过的那个禁制。

“明昭…带我回去找师尊!记得、记得避开大师兄……”

说罢,任那股痛和暗将她整个人一口吞下。虞疏晕死了过去。

上一次昏迷,虞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这次亦不例外,只不过这次看到的,比上次大了不少。

眼前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那个家,家中所有的镜子都被封上、时钟暂停,客厅内摆着祭台,布置成灵堂模样,中央的那张遗像里,是她的母亲。

是常芸去世的时候。

常芸生前,是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即便从虞疏十岁时身体开始变差,作品逐渐变少,但前来吊唁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十四岁,正是懂事了,却又未能完全理解所有的人情世故的时候,跟在父亲身后的虞疏默默想着,明明每说一次“节哀顺变”,父亲和她的伤心难过就会更甚几分,为什么每个人还是要说?如果这是礼貌,礼貌是为了这样的结果而存在的吗?

这个问题,即便是现在的虞疏也无法全然参透,她依旧是身体透明的模样,远远地观望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人来人往、日复一日。虞辙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一直像个从沉沉昏厥中醒来的人,让麻木和朦胧掌控着他的神经。

妻子真的死了?尽管这四年里她总是好了又病、病了又好,但片刻前还在与他说笑的人,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死又是什么意思?正是深夜,虞辙痴钝地想着,是血液不会再流向四肢,是药苦味终于不必再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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