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噩梦

赵紫菀被放了下来,捂着进门时撞到的脑袋呜呜直哭,史岩手足无措,不住地道歉。

“干嘛弄得这么吓人嘛!”赵紫菀一边抹眼泪,一边气得直跺脚。

“你不是一直要吓人的么……”史岩嘀咕了一句,看见赵紫菀抬起头来,刘海下闪烁着泪光的大眼睛分明投来不善的目光,担心被殃及池鱼,连忙闭上了嘴巴,装作在屋里四处找寻。

书房里也没什么可找的,除了一张书桌,一扇木椅,就只有一墙的书柜了。史岩随便翻开一本书,借着窗外的月光,勉强能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又翻了几本书,惊异地发现整个书架都是真书,不是只有一个壳子的道具,而且有相当一部分书摸上去就很有年代感。

他想了想,先可着赵紫菀的身高找到了一层书架——视频里那个巫师伸手就拿到了绘着倒五芒星的机关书,算算身高,那本书的位置也就一米五上下。顺着一排书找过去,黑暗中并不容易找到一本特定的书,但一来那本机关书很厚,书架上厚书并不算多;二来封皮上的倒五芒星是浮雕上去的,凹凸感非常明显,史岩很顺利地找到了这本书。

拉着书脊,把书拉出来一半就拉不动了,伸手摸索着,在书首上摸到了一个小孔。他问赵紫菀:“钥匙在你那儿吧?”

赵紫菀刚刚止住眼泪,听到这句话脑门又冒出冷汗,摸遍了全身的口袋——没有。

“跑的时候落在外面了……”她小声解释道。

史岩也没生气,但眼睛一转,趁此要挟:“一会儿灯亮了我去找钥匙,你来开密室的门。”

这句话一说出来,赵紫菀就瞬间明白了史岩的主意,哼了一声:“胆小鬼。”

史岩反问道:“刚才谁被吓哭了?”

赵紫菀脸颊一红,忍不住反唇相讥:“也不知道是谁被吓到把房门都撞开了。”

史岩气恼,又转念一想,觉得成熟稳重(他自诩)的自己不该跟这个幼稚鬼一般见识。换了一个话题,说道:“这模型做的真绝了,也不知道叶凡从哪儿搞来的。”

模型?——赵紫菀这才从刚才的恐惧中抽身出来:‘是哦,自己是在玩恐怖密室来着。’她长出一口气,认真回忆道:“说真的,模型的质量……一般。在比较好的密室里算是一般水平。”史岩听到这里,露出一脸嘲笑,赵紫菀气得嘟起了嘴,继续解释道:“认真看的话,塑料质感还是蛮明显的。只是它们出现通常是在昏暗的光线里,所以非常吓人。而且——”赵紫菀皱着眉头:“模型的灵活性也太高了吧。”

史岩并不是很赞同赵紫菀做出的‘塑料质感很明显’的评价,他一脚踹到怪物心口的时候,分明感觉就是一滩在水里泡烂了的肉。但他很赞同赵紫菀另一个评价——模型的灵活度太高了一些。虽然这些年机器人行业在突飞猛进,但仿人形机器人的僵硬感还是很明显的……

史岩感觉哪里不对,认真回忆了一下遇到的那些怪物,在断成两半之前,它的动作确实非常僵硬,断开后似乎也只是速度变快了,动作并没有快很多。想来叶凡找的道具也没能突破这层技术壁垒,只是找了个讨巧的方法骗过游客而已。

至于扒在赵紫菀肩膀的肉块——或许是异形机器人?史岩并不很关心这些尖端科技,但想来凭借现在的科技水平,做一个有简单AI的小机器人并不会太费劲,就是该怎么让它固定在游客身上需要想想主意。

想通了这些,他的恐惧感几乎消散干净。把思考告诉赵紫菀后,少女虽然明显松了口气,却又不住抱怨他“影响了自己的游玩体验”。

“被吓哭的体验吗?”——这句话史岩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敢说出口。

谈话间,屋外的灯光再次亮起,断成两截的怪物隐入黑暗,第二轮,也是最后一轮安全时间到来。

史岩顺着刚才的跑过来的路线找着钥匙,身高体胖的他并不适合做这份工作,半弯着膝盖,弓着腰,宽大的手掌在草丛里扒拉,活像一只大猩猩。赵紫菀气恼他刚才嘲笑自己,也不来帮忙,反倒大起胆子跑去工具间,凑到门前向里张望,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尽管心里知道那些怪物都是模型,但她还是没胆子进去。转头就被蠢笨模样的史岩逗得咯咯直笑,心中的怨气也消了大半,蹲下身子和他一同寻找。

银钥匙落在了起居室前的草丛里,稍微拨开草丛就看到了银白色的反光。把钥匙插进机关书的孔隙中,顺时针拧了两圈,随着‘哒哒’的齿轮咬合声,一扇书柜缓缓转动开来,露出后面隐藏着的铜绿色祭坛,和上面发散着莹白色光芒的水晶球。

“然后我们需要一直摸着水晶球,把魔力注入其中,才能消灭恶魔。”赵紫菀摇晃着脑袋,回忆着之前叶凡讲述的规则。

史岩忧虑道:“不是说第三轮黑暗中会有‘真正的恶魔’出现么?它要进屋了我们怎么办?”

“估计这就是最后一个惊吓点了。”赵紫菀伸出右手食指,在身前摇来晃去——这是她讲解题目时常见的姿势。“规则上逼着玩家待在原地,然后让怪物一点点靠近,吓得胆子小的玩家哇哇乱叫……很常见的技巧。”

她又想到自己之前被吓哭,圆嘟嘟的脸蛋又是一红,挺胸道:“不过是一些道具而已,那些怪物也不可能真的有什么危险,别怕。”

也不知道她这句话是说给史岩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史岩看样子是信了,深吸了两口气,和赵紫菀一起,把双手印上了水晶球。他在赵紫菀身后,两只大手落在赵紫菀纤细小巧的双手两侧,手臂把赵紫菀护在身前。这个举动让赵紫菀心中一暖,倒是没什么‘怦然心动’——从穿着尿不湿一起玩到大的两人很难产生什么男女之情,感情上更像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一般纯洁。

灯光熄灭。

不知何时浓起来的云朵遮掩了月色与星光,湖畔的蛙叫虫鸣也悄悄褪去声响,目之所及只有水晶球的淡淡荧光,耳之所闻只有两人的呼吸与心跳,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这一间小小的书房,书房中只剩下了这枚水晶球。

起风了。

原本只是轻微的晚风吹拂过湖畔的芦苇;随后就成了山间的岚风,在湖面上刮出一层层鱼鳞般的波纹;而后山风愈吹愈烈,风声一声大过一声。赵紫菀听得湖水的波涛拍打着码头,湖畔的芦苇被生生折断,系着小舟的缆绳吱嘎作响,屋后树林枝折叶落更是响成了一片,甚至她都能听到木屋被吹得微微偏斜、木料扭曲、铁钉弯折,夹杂着的一两声‘嘎嘣’吓得她身体一颤,生怕屋顶会被掀开、或者掉落下来砸在她头上。

突然,水晶球的荧光猛地绽放,照亮了整间屋子。赵紫菀还没来得及转头看,荧光便已经彻底熄灭,风声也随之停止,一切归于黑暗。

一片死寂中,赵紫菀牙齿碰撞的哒哒声非常明显。史岩不由得担心询问:“怎么了?”

“……”赵紫菀咽了口唾沫,把后背贴在史岩肚子上以获得一些安全感,声音颤抖道:“身后……来了……”

“什么?”

“我没看清,但……粉色的,很大。”

史岩一时没想明白这个‘很大’意味着什么,他甚至莫名觉得赵紫菀在开黄腔,但随即,他感觉到了一滴水落在额头上,顺着他的塌鼻梁滑到鼻尖,不再下落。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把水滴甩了出去,却听到赵紫菀一声惊呼。

“有东西在我脖子上!”赵紫菀带着哭腔。

“是水滴。”史岩解释道,他觉得是自己把水滴甩到赵紫菀后脖颈了。

“——它在往上爬!!!”

赵紫菀的哭声已经不再掩饰了,史岩着急万分,他想低头去蹭掉赵紫菀脖子上的东西,但两人的身高差距不小,他就算半蹲下来也只能勉强用下巴划拉一下赵紫菀的脖子,没有把那个东西弄掉,反倒是因为下巴胡子拉碴,蹭得赵紫菀一痒,一抖脖子,原本附在脖子上的东西从后领口掉了进去。

“咿呀!!!!!”

赵紫菀一声尖叫,其实因为她没有把T恤掖进裤腰的习惯,那个东西已经从她T恤下摆的缝隙中掉到了地上,但她却并不知情,一边尖叫一边拼命摇晃着身体,想把它从衣服里抖出来。

同时,史岩也感觉到了有东西在沿着自己的裤腿往上爬,还没来得及跺脚,先开口安慰赵紫菀道:“它掉地下了,现在爬到我腿上了。”

听到这句话的赵紫菀停下动作,大口喘气。说了这句话的史岩确是话刚刚出口,就变了脸色——不是!裤腿上的东西不止一个!他用力一跺脚,震落了附在裤腿上的几个东西。但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踩在地面的时候,那种触觉绝不是木地板该有的——黏糊糊,软绵绵,就像是一滩烂肉!

“还要多久……”史岩低沉的嗓音也带着哭腔:“我不想玩了……”

“这些东西——”赵紫菀抽了抽鼻子,还在死撑:“就是叶凡找的道具而已!是假的!”

赵紫菀打定了主意,咬牙坚持——反正只是恐怖屋而已,她一遍遍的如此告诉自己。再坚持到水晶球亮起来……还要再熄灭一次……

想到自己坚持到现在,还不到最后一关的一半进度,赵紫菀的勇气登时没了大半,只是凭着最后一股劲硬撑。但她辛苦构建的心理防线,在水晶球第二次亮起来的时候,被瞬间击溃。

那一瞬间,赵紫菀甚至怀疑自己在梦里。

但即便她最恐怖的噩梦中,也不曾出现过这般的世界。

周围已经没了人间的模样,目光所及,墙壁上、地板上、天花板上,桌椅上、填满了血肉和筋脉,长满了那些淡粉色的肉芽,长的如同小蛇,短的如同蚯蚓,一些肉芽上还发着枝杈、长着眼珠与蠕虫状口器,扭曲着、蠕动着,像是千万个怪物,又像是在一个巨大怪物的胃里。

赵紫菀眼睛一翻,瘫了下去。

史岩比她强一些,他更恐惧未知,对于这种已经露出形体的怪物恐惧感反而要小一些,所以还能硬撑着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在最后的意识中,他看到天空中,一颗巨大的、被血丝填满了的眼球,替代了原本月亮的位置,直勾勾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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