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利用

长安城的夏天,晴好时总是闷热的,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让行人都不得不停在树荫下默默休息。

叶卓言乘着马车,在午后到达了督鉴司。

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总给人一种阴暗又压抑的感觉,但他还是来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离真相已然很近了,可他也能感觉到,那真相之外还罩着一层摸不清来源的“面纱”。

他想亲自来这里,将那块“面纱”彻底掀起来。

仅仅是一夜过去,整个长安城,乃至京城周围,无论朝堂还是江湖,尽皆如炸了锅一般。

御剑山庄的庄主在浣音门的地界受了重伤,又被督鉴司的人给带走了,不管怎么看,这件事都隐隐透出不得了的信息来。

这些年圣上励精图治,大周承平日久,朝野也互不相干,再没有比这更舒服的环境,如今钟勤出事了,难不成这样的太平也到了头?

不了解内情的人大都惶惶,而多少知道些的,已是布了人手,以最快的速度得到了端小王爷前往督鉴司的消息。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叶卓言一眼就看出周围那些各路江湖门派或是京中权贵派过来的探子。

搁在八年前,他定是不饶这些人的,那时候他最恨被人监视,可这会,他竟是心境平和,反而越加从容地朝督鉴司走去。

梁远州是和他一起来的,不过今日骑了马,他从马上下来,给身边的人递了一个眼色,便有人去处理那些胆大包天的探子了。

“到底是督鉴司,比衙门气派多了。”叶卓言在大门前站定,看着牌匾上“督鉴司”三个大字,不无嘲讽地说道。

休息了不过一夜,其实他的状态算不得多好,可他偏不要任何人扶着,甚至伞都不打。

走到他身边,梁远州看到他额上渗出的一点点汗,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走吧。”

叶卓言饶有兴味地看向他:“把我带来这个地方,你可想好怎么给宫里那个交差了?”

到底是在外头,他没直接喊“狗皇帝”三个字。

梁远州眸光暗了暗,方道:“我既带你来,自然有办法。”

叶卓言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屑还是嘲讽,而后抬脚步入督鉴司的大门。

这里的建筑几乎可以说是一片灰黑,只有几根朱红的廊柱,仿佛成了这几进院落里唯一的色彩。

来往的督鉴司侍卫都身着几乎一个式样的衣裳,步履匆匆,只在见到梁远州时,才极快地行个便礼。

叶卓言穿了一身莹白衣裳,金线编织纹路,腰间又配了两块一眼就知并非凡品的青玉,走在其间,活像是一只花孔雀掉进了乌鸦堆里。

他太显眼了,让原本训练有素的督鉴司侍卫,在路过的时候也由不住多看两眼。

叶卓言自然不会错失那些小小的细节,他便在心里冷笑。铁面无私的督鉴司里,到底也还是凡夫俗子甚众。

说来也是,再冷静的人也是人,又有几个人能压下那些看热闹的好奇心呢?

除了……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旁边梁远州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无趣。

叶卓言不再看他,转而道:“不是说去见林绝弦吗?”

“大牢在北边,他的证据虽还不全,但依例也要严加看管。”

“你们会给犯人找郎中吗?”叶卓言还记得,林绝弦昨日所受的伤可并不轻,甚至让他怀疑是不是那人身上之前就有旧伤未曾治好。

梁远州一边引着他往前走,一边道:“督鉴司是审案的地方,不是虐待犯人的地方,自然有郎中诊治病情。”

“那倒也不是完全灭绝人性。”

“卓言……”

“不用跟我解释。”叶卓言打断他的话,“督鉴司什么样子,我比你见得更早。”

梁远州不再说什么了。他如今清楚地明白二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误会,可那误会偏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想解释,却非一日之功,说来世事不能两全,这也算是对他的惩罚吧。

林绝弦被关在了外层大牢单独的房间里,说是牢狱,其实比衙门的大牢好了不少。

只是屋子里东西简陋了些,可有床有桌,说是一个便宜驿馆怕也有人相信。

叶卓言一直不明白督鉴司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牢狱,直到梁远州打开牢门,他走进去,看到林绝弦目今的样子。

那位浣音门门主好像一夜之间就濒临死境了一般。

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没了什么润泽,唇色也几近于无,坐在一张发旧的扶手椅上,腿上盖着灰扑扑的一块毯子,仿佛行将就木。

很难想象,那是有一段时间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浣音门门主林绝弦。

“他中了蛊。”梁远州看到了叶卓言神色里一闪而过的惊讶,开口说道。

叶卓言目光微变,走到林绝弦的对面:“林门主,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绝弦的目光停滞在虚空中的一个点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鬼医先生说是绝命蛊,西南的一种蛊虫,需要固定的时间服用解蛊的药物,否则就会如同现在这般,内劲全无。”梁远州平静的声线,在这样的牢房里,却格外沉重起来。

“所以他要死了吗?”叶卓言的声音里有恨。

其实很多事情不用林绝弦说,他自己也能猜到。

能做出那块仿制玉玺的玉料就那么一块,偏偏藏在浣音门的宫徵别院里,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他只是不相信,或者说不想相信,哪怕在林绝弦当年与他们分道扬镳时,他也仅仅是认为那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若是陷害端王府,为什么呢?

林绝弦在江菱一案上陷害颜折风,是因为他师父与歧衡山之间确有交手,可端王府远离江湖,与他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他要给端王府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

梁远州走过去,轻拍了一下叶卓言的肩。

“已经在医治了,还好鬼医先生见过这种蛊,有八成的把握。”

林绝弦突然笑了一下:“我这样一个卷入重案里的人,活着还有什么用?与其费那些功夫,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谁许你死?”叶卓言突然提高了声音,不容置疑地问道。

“林绝弦,你可还没说是谁给了你那块玉,又是谁让你引我去镌玉坊,你凭什么死?”

叶卓言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分明手还有些使不上力,可却固执地拽紧了他的衣服。

“林绝弦,那是我端王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你一句‘死了一了百了’就想揭过去,你当我叶卓言是什么人?那方假玉玺,和你脱不开关系吧?是谁能指使得了你,让你命都不要,赶给我端王府挖这么大的陷阱?”

若非他自己本身身体也不大好,此刻只怕要将林绝弦从那椅子上提起来。

他不得不俯下身,直视林绝弦的眼睛:“你陷害颜折风,是因为你师父跟歧衡山有仇,可你告诉我,从认识你开始,我叶卓言可曾亏欠你半分?我端王府与你浣音门可曾有什么纠葛?我以为你到底还残存些良知,现在看来,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你以为我想吗?”林绝弦突然像是疯了推开叶卓言。

叶卓言不曾防备,向后踉跄的两步,撞进梁远州的怀里,而后者一如既往,几乎是本能反应般稳住他的身形。

林绝弦的视线终于聚焦在叶卓言身上:“你以为我的绝命蛊是怎么来的?你以为我想和端王府扯上关系吗?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梁远州线索?叶卓言,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又怎么会明白被踩进泥地里的人,连活着的机会都要等别人赏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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