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代老草根轶事22~海漂二十一

当邓主任回到办公室时,他的身后跟着公司企管发部的卢员外。卢员外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走进办公室之后,卢员外将邓主任办公桌前面的椅子转过来一百八十度,然后坐下来和邓主任面对面地谈话。

卢员外正襟危坐、侃侃而谈。他阐述着现代企业制度该如何建立、法人治理结构该怎样完善;他着重强调企业的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的必要性;他指出职业经理人对现代化大企业发展的重要性。

邓主任酸涩地笑道:“手握实权、年薪几十上百万的职业经理人,我也想当啊!”

邓主任又接着说:“符总说得很明白,‘谁要想管钱,请回他自己家管去’。”

“谁要想管钱,请回他自己家管去”,这句话粗鄙不堪,水平低劣。它完全否定了现代企业制度和职业经理人的作用。说这句话的人,对企业管理的思维还停留在十几年以前。

这句话真的是我们德高望重的符总说的吗?它被从成熟稳重的邓主任口中转述出来,自然不是虚言。此刻,卢员外脸上的表情之复杂自不待言,我的心中也怅然若失。

邓主任又进一步引导卢员外:“公司希望你尽快拿出来一套切实可行、行之有效的具体管理措施。符总不希望你好高骛远。”

卢员外的脸上虽然显得表情痛苦,但他依然执拗地说道:“进军证券市场是现代化大企业发展的必由之路。”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手中的文件夹中取出一份厚厚的用a4纸打印并装订成册的资料。他将这份资料封面朝上,字体朝着邓主任看起来顺眼的方向,用双手递给邓主任。我顺眼看过去,在这份资料的封面上的九个大大的黑体字顿时跃入我的眼帘:琼美公司上市计划书。

邓主任接过这份资料放在桌面上,神色凝重地对卢员外说:“符总在公司大会上说过,‘深圳华为那么优秀的公司不是也没上市嘛!’你忘记了吗?”

卢员外朗声答道:“深圳华为实行了内部员工持股制度!”

“哎,”邓主任长叹了一声:“员工持股,你以为我不想啊?但是,如果你把你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当面对符总说,他一定会问你,‘你为什么不去华为呢?’你说是吧?”

见卢员外无言以对,邓主任转而以柔和的口吻安慰他说:“我知道你辛辛苦苦地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搞出了这份计划书。这样吧,等方便的时候我把它转交给符总,你看好吗?”

卢员外昂着头,固执地说:“就现在吧!”

“好吧,那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心肠柔软的邓主任妥协了。他拿起了这份计划书,雄赳赳地往门外走。

才过了不到五分钟,邓主任手里拿着这份计划书,返回了办公室。他把计划书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封面朝上。卢员外和我同时站起身,拿眼睛朝计划书看过去。计划书的封面上比刚才多了龙飞凤舞的五个草书钢笔字外加一个像小炮弹一样的感叹号,“让他回家管!”

这五个钢笔字是符总写的。字下面画着圈,表示这份文件已经被他圈阅过了。虽然这五个字是写在由卢员外起草的计划书上,但在语气上是对邓主任说的。这五个字中的“他”,指的就是卢员外。

卢员外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默默地把计划书放进文件夹,又从文件夹中取出来一张a4纸。他将这张纸平平整整地摊放在邓主任的面前。这是一份辞职报告。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卢员外要辞职,公司没有挽留他。当天下午,他就办好了离职手续,灰溜溜地离开了公司。

卢员外是一匹千里马,可惜他在琼州没有遇到伯乐。他当然没有像符总所呵斥的那样,回家去管理他自己家的那点钱。他离开了琼州,去了其他城市谋求发展。据说,他后来在深圳遇到了伯乐。他进了一家大型现代化企业,他在那儿施展了他的才华,实现了他的抱负。

其实,琼美公司的所有权和经营权是分离的。公司大股东是加拿大人亨利,二股东是符总儿子,符总自己只是个小股东。而符总在公司里大权独揽。

符总虽然自己在公司里大权独揽,但他对公司里的中、下层干部不再放权。什么现代企业制度?什么法人治理结构?他都听不进去。

后来有一次,我们在江城的几位同学来琼州聚会时,曾提起琼美公司。当我们提到当年琼州房地产界的风云人物符总的时候,陶元民说了一句话很到位:“搞房地产起家的老板,都干不了别的事!”

此话虽然偏颇,确也道理深刻。房地产行业是最近二十多年来最容易致富的行业,很少有别的行业会比它更容易赚钱。在容易赚钱的行业,公司内部管理起来显得容易得多。

这天下午,秦大石出差回来了。他在“爱皖亭”饭馆摆了一桌,请大江、耿章和我共进晚餐。

“爱皖亭”离大石家不远。这是一家小饭馆,餐厅里摆着六张餐桌,旁边还有两间小包厢。餐厅老板是安庆人,经营的餐品以安庆特色菜肴和皖南菜系为主。其中最有名的两道菜是臭鳜鱼和山粉圆子。

在餐桌上,我说了琼美公司的事儿,还特别提到了卢员外辞职的原因。

大江对我说:“符总这个老头儿是有点倔。你看实在不行,明天就辞职。我们再走另外一条路。”

耿章也给我打气说:“别失望。咱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我说,好的,明天我辞职。

大江又补充说:“琼美公司是省里渔业系统的龙头企业。能帮忙的地方,咱们还是要尽量帮他们。”

第二天我也像卢员外一样递交了辞职报告,公司也没有挽留我。

因为我这次去北京办事,没有请客吃饭。除去正常的旅差费,没有产生其他开支。所以,我在公司财务预支的一万块钱还剩下了一大半。我填好了报销单,把剩下来的钱退了回去。

我上班的时间没满一个月,公司给我发了一个整月的工资一千块钱。另外,公司还给我发了两千块钱补助费,作为补偿我在北京公交车上被小偷偷窃而产生的经济损失。

大江所说的另一条路,是由我组建-个课题研究小组,挂靠在省热带物产研究院下面。该小组所研究的课题名称是《琼省热带物产新龙头企业组织模式及运行机制的研究》。

这个小组的课题经费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部分是由该研究院下拨,另一部分则由有关企业资助。研究人员除我之外,再从社会上招聘两到三名。我作为组长,有用人权和经费支配权。

我从人才市场招聘了学财务管理并有五年会计从业经验的沈飞;还有一位南京大学金融专业的毕业生莫子刚,他当过两年证券公司的客户经理。

莫子刚,不仅名字很像我的高中好友莫子拾,连长相也有点像。

自从我下海以后,四处漂泊,当时通讯不便,便和莫子拾失去了联系。

我本来以为他会跟着身为地委主要领导人的岳父去宣城从政,自从手机普及之后,我便在宣城一带寻找他,但一直未见踪影。直到微信普及之后,我才偶然找到他。

莫子拾并未随岳父去宣城。他仍然在原单位工作,直到退休。我退休之后,曾带着妻儿去九华山旅游,住在九华山脚下。莫子拾家离我所住的酒店不远,只有几十公里。他开车过来,请我一家三口在酒店附近的小饭馆里吃饭。

我俩都老了。见面之后,我俩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激动。他的反应很平淡,没有主动邀请我去他的家中做客。

莫子拾的反应令我感慨万分。友谊,就像一只风筝,牵着风筝的这根线,可要拉住了。如果这根线脱手了,友谊或许也就随风飘走了;如果再想把它找回来,有时候可能就很难很难了。

友谊是这样,婚姻更是如此;只要断了,就别想再拉回来。

关于人生的一点小感慨发完了,让我们再言归正传。

课题小组的研究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省内有关被调研的企业对我们大多抱着合作的态度,因为我们是来为他们解决问题和寻找出路的。

我们首先选定了四家国有企业,琼州鱼肝油厂(以下简称鱼肝油厂)、琼州海洋生物研究所(以下简称研究所)、琼州热带良种厂(以下简称良种厂)和琼州热带物产总公司(以下简称总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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