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过去。
窝木啜带着他的族人和无数牛羊尽可能地迅速朝庭州靠拢，可牛羊始终是牛羊，它们的脚程，永远没办法和战马相比。
就在第二天早上，窝木啜刚刚整理好队伍，准备继续逃命的时候，远方地平线上突然烟尘滚滚。
一支甲胄鲜明的骑兵正从远方席卷而来，看规模至少在两万人以上！
窝木啜看着这一切，无力地瘫软在地。
当唐军骑兵出现在他视野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和自己的部族，无路可逃了——除非他愿意抛弃这些牛羊，或者干脆向唐军投诚。
深深吸了口气，窝木啜面色瞬间平静下来，转头对副手必勒格说道:“必勒格兄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白山部的俟斤了，帮我照顾好我的儿子雅木察。”
必勒格大约能够猜出窝木啜要做什么，连忙劝道:“土屯，我们投降吧，只要带着这些牛羊投降唐国，唐国必然不会苛待我们......”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臣服强者，是他们的宿命，也是他们在面临危机时的必然选择。
无论是之前的匈奴、鲜卑，还是后世的蒙古、满清，在自身实力到达一定程度前，都曾经有过屈服于强者的经历，甚至有的曾经跟过好几个“爸爸”。
这种首鼠两端的行为，不仅不会被人鄙视，反而会被视为“睿智”的象征。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
窝木啜摘下毡帽，随手丢在地上，惨然笑道:“本俟斤这些年来深受可汗陛下恩惠，大汗信任我，让我为他看管牲畜。”
“我不能完成大汗交代的任务，已经是大罪一件，又岂能带着大汗的牛羊投降唐人？”
“本土屯命令你，带着一部分族人和牲畜南下，与大汗会合，我会在这里为你拖住唐军的！”
说完，窝木啜便翻身上马，抽出腰间弯刀，召集心腹准备留下断后。
......
自从前天发现唐军踪迹，窝木啜就开始思考各种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他曾经也设想过万一唐军先与可汗的军队找到自己，自己该怎么办？
现在的做法，就是他的答案——让必勒格带领一部分牲畜继续南下，而他则留下来，用自己的性命，给族人开辟一条生路！
必勒格伸手拉住战马的缰绳，言辞恳切地说道:“土屯，让我留下来吧，你带着部族南下与可汗陛下会合！”
窝木啜洒然一笑，拨开他抓着缰绳的手:“必勒格，我是可汗陛下亲封的土屯。如果我现在离开，即便能够保住一部分牲畜，也会被其他俟斤攻讦，而只要我战死在这里，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这就是草原的法则，不管你面对的敌人是谁，不管你做的怎么样，只要你没有完成任务，那就免不了要被人攻讦。
而这种攻讦的最终结果，很有可能就是部族走向衰落，人口、牲畜和奴隶，被那些攻讦他的部族所瓜分。
必勒格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当窝木啜说完之后，他便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这个长相粗豪的草原汉子流着眼泪狠狠点头:“土屯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部族的......等到雅木察成年，我会将俟斤的位置还给他......”
窝木啜欣慰的笑了笑，温和道:“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必勒格狠狠擦了一把泪水，发出一声唿哨，带着一大半骑兵和将近二十万头牲畜继续向南方进发，剩下的人则和窝木啜一道留在原地，等候唐军到来。
......
随着远处的骑兵越来越近，一杆唐字大旗首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看着那似篆非篆，似隶非隶的字体，窝木啜咬了咬牙，眼中满是仇恨的烈火。
再次抽出腰间弯刀朝前虚劈，窝木啜高声道:“全军冲锋！”
一声令下，数千骑兵几乎同时一夹马腹，向着滚滚而来的唐军骑兵迎了上去......
窝木啜既然敢留下来阻截唐军，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倚仗。
他手下的骑兵虽然不到唐军的四分之一，可他还驱赶着数以十万计的庞大牲畜群。
蚁多咬死象，无论是多么弱小的东西，只要数量积累到一定程度，都会具有庞大的破坏力。
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
数十万头牲畜在西突厥人的驱赶下向着唐军冲锋，掀起的声势丝毫不弱于全副武装的唐军骑兵军阵。
西突厥人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放牧天赋，一边冲锋，一边不断调整着牲畜群的布置，将冲击力最强的公牛摆到了正面。
......
另一边，西突厥人前前后后的各种安排，早已被执失思力通过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却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他此番出塞的任务从来都不是杀敌，只是为了破坏西突厥人的后勤补给而已。
对方留下这么多牲畜来阻拦自己的脚步，他的任务事实上就相当于完成了。
至于那些被带走的牛羊，不过是整个牲畜群中极小的一部分。
想要靠着那些牲畜来供给四十万大军的饮食，简直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对于唐军来说，战功并不仅仅只有杀敌一种。
俘获敌军财物，也是要按比例折算成功勋的。
和那些逃走的人比起来，眼前这海量牲畜代表的功劳无疑要更大。
执失思力可不是那种会为了芝麻而丢弃西瓜的蠢货，一番命令之后，原本成锋矢状的军阵，移动间缓缓朝两边拉开，避开了正面那些坚硬的牛角，朝着牲畜群薄弱的侧面包夹过去。
......
元新六年四月的陇右草原，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另类战争。
交战的双方，从刀兵相见的正面对抗，转而成了对牲畜的争夺战。
唐军和西突厥人在互射弓箭的同时，还在用各自的手段，驱赶着那些毫无纪律可言的牛羊。
在数以十万计的牛羊面前，无论是仅有数千人的西突厥人，还是人数达到两万余的唐军，都像海洋里的沙砾一般渺小。
在这些牛羊的搅局下，战事从一开始就变得无比“焦灼”。
唐军的人数优势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放在平时连一个时辰都不需要的战斗，这一次竟然一直打到日落，太阳都已经有一大半落到了阿尔泰山另一侧，才终于缓缓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