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春天的歌

宋见秋本来打算过年前处理完的关系,事到如今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处理完了。但时间还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那晚之后,她们好像恍惚又回到了曾经的相处模式,甚至更多了一份坦诚。

回想还是觉得很奇妙,就在这种奇妙的过渡中,新年到来了。

过年那天,宋见秋照例带着宋佘忻去了宋廉那里。她和宋廉的争吵好像一直如此,因为从来没有道歉或者和解,让争吵显得也不像是争吵了,再次见面又恢复一如往常的冷淡的模样。

薛姨回家过年了,饺子都已经包好,往日都是兄妹两人一起做饭,如今只剩下宋见秋。

宋佘忻一直吵嚷着要帮忙,但宋见秋意外地发现其实一个人就完全足够。她把摆放碗筷、剥蒜一类的工作安排给侄女,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在厨房这边忙活着。

她完全不在意宋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便去敲了宋廉的房门叫他吃饭。

“爸,吃饭了。”

宋廉不如她能忍,仍然一副冷战的姿态,在餐厅坐下了也完全没搭理她。在他心里宋见秋是个很虚伪的人,明明就是生气了还要装没事,有时候额头明明已经显出青筋,还能一如往常地继续手里的动作。

他从前觉得这是女儿的“大将风范”,也因此觉得她应该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谁知这种品性只是被她贯穿到生活里。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三个人坐在餐桌上,宋佘忻完全没感觉到沉闷气氛似的,绘声绘色地讲着训练营的事。宋见秋边吃边回应着,这两人倒是很有过年放假的感觉。

宋廉知道宋见秋在忍耐,但完全是基于了解,而不是看出破绽,宋见秋为了保持过年的体面而做出的这份忍耐是没有破绽的。

维持自己的从容、维持家里的脸面,宋见秋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为此练出一份隐忍。

她们一顿不落地一起吃了年夜饭、年初一早饭、中饭。下午六点,薛姨带着半只鸡回来了,她借着过年挽留宋见秋再吃顿晚饭,可宋见秋还是执意离开了。

第二天送宋佘忻回学校,宋见秋没再专门写入校申请,车在校门口停下来。

“去看后备箱。”解开安全带,宋见秋说到。

“嗯?”宋佘忻立即睁大了眼睛,惊喜道,“有礼物吗?”

宋见秋点点头:“一点小东西。”

“什么什么?”

“自己去看。”

宋佘忻慌慌忙忙地下车去了后备箱,宋见秋关上车门,带着淡淡的笑容朝她走来。

后备箱打开,里面大大小小一共四个袋子。宋佘忻一眼望去看到好几个自己熟悉的logo,正在记忆里搜寻哪个是舞鞋哪个是衣服的时候,宋见秋开始为她介绍了。

“你之前说想要的裙子和鞋,那两个袋子,自己回去试试,尺码有问题的话我下次直接带你去买。你之前说喜欢的那个手表也在这里面,回去找一找吧。

“这个是吃的,肉干、维生素、钙片。馋嘴了就找郭老师要钱买别的,我都会给她的。但是不能吃垃圾食品,不能——”

“不能吃糖不能吃巧克力,知道知道,”宋佘忻抢先说,“还有呢?还有什么?”

宋见秋笑了笑说:“急什么?没了,就这些。”

“姑姑~”宋佘忻知道姑姑是在吊她胃口,讨饶道,“求你了——是刊本对不对?”

宋见秋刚一点头,她的侄女就原地起飞了。她颇有些无奈地笑道:“小心别摔了。”

她打开最后那个袋子,手指在一个个盒子上拨过去,边回忆边说:“樊明岚签名的《云雀》,龚贺舞蹈团的签名总汇,南安歌舞团周年纪念玩偶,京歌的徽章……”

她把袋子重新合上,笑道:“宋佘忻,我还没发现,你今年提的要求不少啊。”

宋佘忻翻翻这个袋子又翻翻那个,整个人洋溢着一种幸福的感觉。看着侄女久违地开心如此,宋见秋心里涌过一阵暖流。她把袋子一个个递给宋佘忻,女孩刚刚好能全部拿住。

“拿好了?”

“拿好了!”

宋见秋直起腰来,双手插进外衣口袋里:“那快去吧,拿着挺沉的。”

宋佘忻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正面朝着宋见秋站好,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说。

“想说什么?”宋见秋见她一脸正式,还以为小姑娘要认真道谢。

“姑姑,你有看我的日记吗?”宋佘忻问到。

“嗯?”宋见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日记拿回来之后被她放在书柜里,她从未打开,其实是不忍看。

“没,”她如实说了,“毕竟是你的日记,我……”

宋佘忻抬着一双眼睛看着她:“你可以看。”

她重复道:“你可以看,姑姑,其实我希望你看。”

宋见秋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眼前的侄女似乎红了眼眶。

“好,”她点头了,“我会认真看的。”

话音刚落,宋佘忻又扬起那副笑容来,昂着脸冲她道别:“那我回宿舍了?”

宋见秋看着她的笑容,总觉得自己还应该再说些什么,可是还能说什么呢?她对此没有答案。

她最终摆摆手说:“嗯,拜拜。”

有件事宋见秋很不愿想,但的确是事实——宋佘忻和她的经历其实很像。从小失去母亲,并且在这种家庭里成长起来。她不敢看侄女的日记,其实就是害怕会引发很多不必要的思考。

是的,很多重要的思考对她而言其实是没必要的,这些东西早已无伤大雅。

但宋佘忻说“你可以看”,把重心落在“你”上,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拒绝。

……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乌云吗?我的家上面一直飘荡,但是好像和谁都没关系。爸爸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这种话我听太多了,不相信。但是爸爸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他什么时候会离开呢?为什么我能感觉到他在离开却抓不住他?”

“姑姑其实在撒谎,人们撒谎的时候会有很多小动作,肌肉也有小小改变,他们是不知道还是看不出来?”

“肩周炎是什么?沈老板竟然比我还了解姑姑吗?姑姑如果真的有她这样的朋友,我会特别特别开心。真好。”

“很讨厌学习,世界上如果没有学习就好了。喜欢跳舞为什么不能只跳舞呢?难道以后在舞台上表演去括号吗?但是木兰很想让我学习,太奇怪了,在我身体里竟然不站在我这边。”

“我很害怕噩梦,我总是说自己什么也不怕,因为从前不怎么做噩梦。我现在总是梦见手术室,能梦见爸爸像个骷髅一样躺在病床上,爸爸已经离开三天了,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他会回家?”

“其实我是想要为姑姑活下去。穆将军和木兰两个人也拽着我,很烦,很烦,但不敢把她们赶走。”

“我不能不跳舞,我不跳舞,她们就会走。怎么能抛下我走呢?”

“我从来没问过姑姑,但如果我问了她会怎么回答?我该怎么问,直接说,你们瞒了我什么,这样行吗?我已经上初中了,算是可以告诉我了吗?”

……

这本日记从八月份开始,到十二月结束,宋见秋看完它,几乎用掉了所有精力。她中间有好几次想要停下来休息,却还是惯性一样一页页看完了。

她开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由于宋佘忻和她性格上的差距,这本日记几乎没有勾起她的回忆来。她明白了宋佘忻特意让她来看的原因,这整本日记其实都是侄女破釜沉舟的询问:真相是什么?在隐瞒什么?

她的思绪变得一团乱麻,整晚,小忻写在日记里的话无数次跳进她的脑海,试图打破那坚不可摧的决定。

第二天,宋见秋打了一通电话过去。

“姑姑?”宋佘忻的问候显得很谨慎。

宋见秋说了很多,但概括起来只有一句话:“姑姑陪你一起抚平过去,可以迈过去的,一定可以。”

宋佘忻没有收获,失败了,她紧攥着手机听宋见秋说话。好像宋见秋真的说了很久很久,最后,她用很温和的声音问:“好吗?”

宋佘忻长舒了一口气,手上的力气卸了下去。

“好。”

沈未明过年回家,却只在空荡荡的家里找到了一封信。看完才知道,她父母竟然已经在缅泰了。

沈未明的父母都是银行职员,去年父亲也已经退休了,两位老人就一直到处旅游。其实喜欢旅游的是她母亲于兰,她父亲为此直接呼朋唤友组织了一个“夕阳红旅游团”,从岭南一路玩到了缅泰。

“明明啊,到了这边才想起来忘告诉你了。这样,我和你舅舅说好了,你去灞里过年好不?”

沈未明气得想笑:“不是,我又不是不让你们出门,骗我干什么啊?”

“没骗你哦,没骗你。”于兰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直有沙沙声。

“你在哪儿呢?听着很吵。”

“我们和你何叔叔在一起呢,国际喷泉广场,人好多好多——”似乎有人喊,于兰招呼道,“马上马上!”

沈未明时常从心底佩服父母的这份洒脱,此刻母亲似乎也没有什么打电话的心思了,她顺水推舟道:“你们好好玩,一定注意安全。跨洋电话还挺贵的,就先这样吧,改天再打。”

“诶,好好好,你也要好好过年哈,拜拜。”

挂掉电话,沈未明看着地上的各种礼盒陷入了沉思。本来是买给爸妈的东西,能放得住的就留下,放不住的……

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这么想着,她很麻溜地就开始搬东西。她这次借了一辆车回家过年,比以前方便很多。她其实早有买辆二手车的打算,只是一直没有物色下来,干脆就直接排到明年的计划里了。

搬完东西,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找到那通电话按下呼叫。

杨素这会儿刚好自己在家,便独自把沈未明接了进来。本来买给这边的加上父母家带来的,两个人光运这些东西就来回了三趟。

“老板呢?”在沙发上坐下后,沈未明察觉到家里只有杨素一个人。

“怎么着,老板娘不够啊?”杨素斜她一眼,手上泡茶的动作却没停。

“够够够,”沈未明起身接过茶壶来,“你坐你坐。”

杨素由她去倒水,自顾自走到那堆盒子箱子旁边,这个审审那个看看:“沈未明,今年抽什么风,买这么多东西?”

她优哉游哉地靠进沙发里:“走的时候拿走,放不下了。”

“不拿走,”沈未明把茶水端给她,“你们想办法送人吧,我亲戚走一轮了,你就当我送不出去了。”

杨素是当年工作室的老板娘,大沈未明二十岁左右,沈未明心底其实把她当做自己的老师。

是她发现了沈未明的潜力,然后花了很多心思栽培她。那时候,谁都知道“boom”工作室的老板娘有个捧在手心上的宝贝。

没聊几句话,杨素就问起她的现状来。沈未明随意道:“不错啊,生意红火得很。”

“去去去,别在这岔开话题,谁关系你那破酒吧。”

“喂,”沈未明一脸的不服气,“怎么叫破酒吧?让你来你不来,破不破你得看了才知道吧。”

杨素完全不吃她这一套,再次问到:“问你话呢,写歌了没?一天也没个信儿。”

在她心里,酒吧是拖累了沈未明音乐生涯的事,她从很多年前就告诉沈未明,她可以用自己的积蓄养她,让她尽情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就好。沈未明偏不,偏去开了个破酒吧。

沈未明自知躲不过,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写了,不能听。”

“切,”杨素翻了个白眼,“不能听……”

她其实心里很难受,她知道沈未明的歌曾经走到过什么高度。那些歌冠着自由海的名义,几乎拿下过国内奖项的大满贯。

但如今沈未明说不能听,其实她是理解的。

“不能听就接着写,写到能听为止,”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嫌弃道,“还没泡开你倒个什么劲?”

“啊?”沈未明自己也尝了尝,“这不挺好的?”

她后知后觉,原来杨素开始喜欢喝浓茶了。

“我可听说浓茶伤身体。”她说。

“不管,”杨素无所谓道,“人这辈子活个尽兴,该拿的拿了,拿不到的别奢求,到这就行了。”

沈未明颇有些哭笑不得:“什么意思?你觉得你到这就行了?”

杨素却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行。”

“哦?”

“我还有该等到的没等到。”

沈未明和她一起陷入了一种沉默,但她什么也没去想。她看着杨素这双十几年如一的眼睛,最终也没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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