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时节，正近年关，民间本该热热闹闹，开展食糯、纵饮、做牙、扫尘、糊窗、腊味、赶婚、趁墟、洗浴等等系列活动。可是，菊生悄悄撩起帘子的一角，入目皆是萧条景象，眸光随之也灰败起来。
一场伤寒瘟疫，到底让长安元气大伤。
菊生整日窝在宁王府的洗秋榭，焚的是逼虫香、白檀香、素女香，用的是散花绫、浮花绫、妆花绫，吃的是蟹酿橙、神仙鱼、佛跳墙，入目的是松红梅、文心兰、滇山茶，自然看不见民间疾苦。
“菊生，饿不饿？待会儿进大明宫请安，不知要折腾多久，你早膳就没吃几口粥水。”崔瑢轻轻握住菊生的手，帘子跟着松懈下来。只见他面带柔柔笑意，眉眼被这马车内的避瘟丹熏得香气袭人。
“崔公子，吃古楼子吧。”菊生小声道，收敛起失落情绪。
大病初愈，第一次出宁王府，她紧张得双手无处安放。刚才，打起帘子张望，也是为了安抚自己的心绪，省得让崔公子多想。
阿瑛早就告诉她，现在整个长安当她是毒母，并不友善。
马车停落在熟悉的巷口，菊生准备下马，却被崔瑢拉住，今早梳起的云朵髻上罩了幕离，清透的双面玉纱恰巧到胸口。菊生呆愣片刻，不明白崔瑢的意思，但见崔瑢淡淡一笑。
崔瑢笑起来真好看，好像捎带了江南的春光。cizi.org 永恒小说网
尔后，菊生恢复了一点好心情，牵着崔瑢，蹦蹦跳跳，寻到她常常买古楼子的店铺门前，买了一张羊肉馅料充足的古楼子。
可是，这古楼子刚咬下去第一口，羊肉馅料太肥了，油腻腻的。
菊生近来被崔瑢养得挑剔，立即垮了一张小脸。呜呜，这古楼子，还没有崔公子今早煮的羊肉汤饼好吃，至少全部都是精瘦的羊肉。
“抱歉，客官，羊肉涨价太厉害，俺只能多掺点肥肉。”卖古楼子的师父是个老实人，挠了挠数日没有清洗的油头，憨厚一笑。
“无碍。娘子总是嫌弃我清瘦，吃点肥肉可以补一补。”崔瑢浅笑道，接过菊生不大乐意啃下去的古楼子，细嚼慢咽着，姿态优雅，仿佛正在品尝人间最难得的美味。
“师父，我记得你以前出摊，常带一个小虎娃。”菊生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试图化解眼前的尴尬。
然而，卖古楼子的师父红了眼眶，接过菊生的素帕，反而放开了喉咙，嗡嗡地哭嚎，显然是悲伤极了。
“客官，你说这是什么世道，毒母安然无恙地继续做着宁王府，被毒母传染的人儿，永远地离开了亲人……”卖古楼子的师父哽咽道。
“她也不知道怎么染上伤寒的。”菊生闷闷地道。
“不知道怎么染上伤寒的？怕是前世作恶多端，今生就遭到报应！可怜，老天要报应她，还拉上我们这群无辜人。我的母亲、妻子、儿子全部因为伤寒而病逝……”卖古楼子的师父说着说着，先是恶狠狠的调子，尔后就忙着伤怀。
菊生听后，心底不是滋味，也悄然滑落眼泪。
崔瑢见状，搂着菊生，使了点内力，带回马车。
马车轱辘转动，菊生扑入崔瑢怀里，哭个不停，教崔瑢感到无奈。崔瑢觉得，任何安慰话显得太苍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轻抚菊生的背部，好教菊生哭个痛快。
一个时辰后，到了大明宫，崔瑢和菊生下了马车，改乘坐辇。
从丹凤门到紫宸殿，崔瑢揽着表情恹恹的菊生，垂下阴鸷眸光。
齐高宗这些天都歇在紫宸殿的温室殿批阅奏折、召见重臣。他瞧见菊生时，状似不经意间瞟过菊生的脖颈，不见桃红碧玺瓜形玉坠，心思千转百折，只是面上照旧和善，没有展露王者霸气。
“儿臣拜见父皇。”崔瑢牵着菊生，行了大礼，作揖道。
“菊生瞧着脸色不错，白里透红，朕就放心了。你再不打起精神头，工部就要被老二彻底荒废了。有胆量扳倒秦侍郎，怎么就想过补漏的后招，是觉得工部不够重要么。”齐高宗似笑非笑，揶揄味道多过讽刺，并未真正动怒。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明日便去工部述职。”崔瑢浅笑道。
“菊生，听说此次伤寒死亡病例达到二十万，多么触目惊心的数字，朕见到后差点晕倒过去。所以，朕打算为所有死于伤寒的长安人免费打造玉俑，你能够贡献多少力量就尽力而为，切莫又坏了身子，将老二从工部拐跑。朕决定了，鉴于老二协助老大整治伤寒瘟疫的表现，提拔为工部尚书。”齐高宗调笑道。
“父皇，长安人真的不介意我打造玉俑吗？”菊生弱弱地问道。
语罢，齐高宗思考片刻，忽然大笑道:“老二，你还没告诉菊生，她根本不是此次伤寒瘟疫的罪魁祸首呀。”
“父皇，我知道，就是心里过意不去。”菊生连忙小声道，就是见不得崔瑢受到一点委屈。
“父皇，儿臣替菊生应下这个要求。其实，菊生卧病期间，就在家里打造玉蝉，快要凑齐一百零八只。”崔瑢轻笑道，只口不提齐高宗刚才抛下来的安抚品即工部尚书之位。
“哦，回头朕得去宁王府瞧一瞧。”齐高宗继续打趣道。
“父皇，雕刻得不好，莫要嫌弃。”提起玉蝉，菊生来了兴致，笑盈盈，眸光终于绽放出朵朵光彩。
“菊生，听说你今日要过来请安，御膳房备了酪樱桃，不如过去瞧一瞧，喜欢的话，全部带回宁王府也可以。”齐高宗笑道。
菊生知晓，齐高宗这是要下逐客令，连忙欢喜告退。
菊生走后，齐高宗不再开怀大笑，皱起眉头，略显忧愁。可是，崔瑢不像是愿意同齐高宗分担过去愁苦之人，如芝兰玉树般站着。
“老二，伤寒瘟疫刚刚结束，长安人不应当沉浸于此。他们需要宣泄干净这些压抑情绪，然后继续推动盛世繁华。”齐高宗沉声道。
“父皇，儿臣明白您的想法。只是，儿臣觉得这样做，会伤及您与大哥的父子情分。”崔瑢轻声叹道。
“陶公养的好妖女而已，你莫不是舍不得。”齐高宗冷笑道。
“儿臣舍得，除了菊生。”崔瑢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