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危引经据典,缓缓道来,沈昼锦听的微微出神。
这里头,有很多故事她都听过,但那时候听听就算了,如今身在边关,再听时,却莫名觉得震撼。
谢思危续道:“我听闻,今上与信王爷同在军中时,两人都还年轻,今上曾说,对外,大可因粮于敌,对内,当学岳家军。”
他给她解释:“那个时候不比现在,三四十年前,天下还乱的很,各路势力多的是,大盛只是其中一国,还不是最强的那一国……所以当时今上提出这话,大家都不以为然。”
沈昼锦懂他的意思。
对别人来说,你是张家军,我是李家军,那你就是我的敌人了,就可以“因粮于敌”了。
但是今上,年轻时的武宣帝,他觉得,异族才是敌,而本土的百姓,不管你身处于哪股势力的地盘上,全都算是“内”,都该执行“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然后他与当年的信王爷,兄弟同心,艰难的推行着这条军纪……
起初是真的难,不管是军需还是募军都难,主要是兵将自己都不乐意,别的势力都看他们笑话,但四五年之后,大盛军的名声传扬出去,渐渐的,就能感觉到做事顺畅,且越来越顺畅,百姓主动开门迎大盛军的传奇,不止一回。
所以有时候,愈是这些不起眼的百姓,才愈能影响大局,这就是民心的力量。
最后大盛军歼灭了各方势力,坐了天下,三十多年过去,从起初的动荡,到如今国泰民安。
谢思危道:“听闻,当初今上与信王爷临走之时便约定,他为帝王,定保边军军需,而信王爷为边军将领,也要将这条军纪永远执行下去。”
谢思危笑了一下,轻声道:“其实这明显就是假的,毕竟,这条军纪对于今上来说,只是他推行的诸多政策中的一条,又岂会特意拿出来说?只是有这样的传言,也足可以证明,百姓对这一条有多在意,又有多感激了。”
他指了指外头:“有了今上和信王爷,才有如今边关这和乐融融的气氛。”
沈昼锦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她有些神往:“原来今上是如此英明仁慈且有远见的人物。”
谢思危道:“自然。”
沈昼锦想了一
下:“可是边军吃的也不好啊!”
谢思危正色道:“不饿,就是好,这已经很难了。”
沈昼锦再次觉得惭愧。
是啊,行军打仗的人,又大多正当壮年,饭量大的很,能养活这些人,也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饱已经很难了,哪里还能求“好”?
所以还是应该多薅一些人的羊毛给边军啊!!
沈昼锦微微出神。
谢思危没打扰她,转头看时,就见戚兰秋和江殷炽都坐在门边,也都听故事听的入神。
谢思危笑了笑,就向后仰,躺在了躺椅上。
澄白的阳光刺破眼睫,谢思危抬手遮了遮,就见一人蹒跚的走进了柴门,一进门就脱力坐在地上,将包袱一掷,道:“看看吧!”
包袱上全是血,滴滴答答的。
谢思危迅速坐起,就见沈昼锦也坐了起来,一脸关心的小跑过去:“许公子,你没事吧?可是受了伤?”
许良金的神色好了许多:“无事。”
沈昼锦道:“我小通医术,你若是受了伤,我可以帮你包扎一下。许公子夜入敌营,歼敌数人,震慑敌国,沈某深为敬服,若有能少少效力之处,也算聊表寸心了。”琇書蛧
她的话说的很漂亮,态度也很诚恳,许良金看了她一眼,没有推辞,便道:“多谢。”
沈昼锦亲手扶他起来,拿了药箱出来,请他坐下,给他清洗上药,一边不时的询问几句。
谢思危瞧了两眼,就知道该唱什么戏,也道:“这位便是许公子吧?出入敌营,如入无人之地,真乃神人也。”
许良金道:“不敢当。”
他客气的道:“这一位是?”
沈昼锦道:“小徒。”
许良金点了点头。
其实他的伤不算重,只后背和肩上各有一道箭枝擦过的血槽,显然都仗着身法灵避开了,余外还有一些零星小伤,很快就处理好了。
沈昼锦主动道:“许公子受了伤,不如多休息几日。”
“不必,”许良金转头看她,两人眼神微一接触,他随即避开,道:“都是小伤,不碍事,若沈大师方便,我们仍是明日一早?”
沈昼锦拱了拱手,半开玩笑的:“敢不从命?”
许良金嘴角微勾,起身告辞,沈昼锦和谢思危都送到了门口。
包袱里的耳朵也没人
去点,这种时候,多三五个,少三五个,都不重要了。
其实许良金听陈慕雪一言,就要过来找她“讨公道”,还想杀人,不是什么好人……但就冲他杀了敌军几百人这个“行”,就值得她尊重,值得多费点心。
毕竟那是敌营啊!琇書蛧
这跟上战场不是一个概念,你就想想,你在自家军营里头,戒备森严的,你好好的睡着觉,脑袋被人割了,这震慑效果,简直了,比打十场胜仗都震撼。
这么好用的工具人,难得自己送上门来,她一定要好好笼络,明日比武,一定要多指点他一下,让他觉得值,千万不要打退堂鼓。
毕竟,所谓好勇斗狠,用在哪儿都有可能不对,唯有用在杀敌上,是多狠都不为过的。
许良金慢慢的走回去,疲惫不堪,倒头就想睡下。
陈慕雪急匆匆赶过来,一见他这样子,不由哭道:“许大哥!你有没有事?”
许良金闭眼摇了摇头。
陈慕雪哭道:“许大哥,不要再去了,好不好?沈昼锦她分明就是想让你死,如此恶毒,如此不加掩饰,难道你居然看不明白吗?你纵是学了再好的武道,若是丧身敌营,那还有什么用处……”
许良金凝眉不答。
他知道,他知道沈昼锦可能不在乎他的死活,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讨厌她。
当时她明明嘲讽的毫不留情,可其实,她从来没有用那种看什么脏东西的眼神儿,看过他。
还有,昨晚他进了边军营,一个军官过来与他商议,说之前他已经潜入过一次,他们戒备必定更加森严,不如定一个时辰,他们从这边佯攻,然后他从另一边摸进去,声东击西。
他是能夜视的,他看的到那些人的神情,黑暗中,他们的神情不加掩饰,写满了崇拜与叹服,没有一丝丝轻蔑。
这就是他多少年求而不得的尊重。
原来不用真的无敌于天下,只要做的事情对,也可以叫人尊重,不会在意他不堪的出身。
在那一刻,他莫名就觉得,就算真的死在敌营,若能留下身后名,也值了。
许良金心头豁然开朗,喃喃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陈慕雪一愣,一时掩不住狰狞的表情,声音都尖厉起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