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第 152 章

邱易之在宣王府正殿并不踏实坐着,反而匆匆灌下下人为他准备的热茶,来回踱步冷汗涔涔。

劭泽和赋仟翊一进入正殿,不等劭泽说些客套的官话他便冲过来一把抓住劭泽的手:“宣王爷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老夫一家啊!”

劭泽对他突如其来的求助显得十分不解:“邱大人莫急,坐下慢慢说。”

原来珈谜不仅绑了顾沧楠的老母亲和同胞妹妹,更是绑了邱易之的妻儿孙子。要挟顾沧楠弹劾大皇子,邱易之帮腔针对劭泽。

真是个好主意。赋仟翊冷笑:“不管是不是成功,都是她的好处!”

“邱大人可是想让我替你想想对策?”劭泽问道。

“其实......”邱易之看了看劭泽,又将目光放在赋仟翊身上:“老夫是想求赋姑娘帮个小忙。”

“我?”赋仟翊不解道:“邱大人,我无权无势的这些年,您说什么我也无能为力啊。”

“不,”邱易之频频摇头:“姑娘早年在近卫军可是大名鼎鼎的赤鸢,这个忙,姑娘必能帮得。”

此语一出,赋仟翊和劭泽迅速对视了一下,眼中均蒙上了一层阴影。

“大人如何得知此事?”劭泽自邱易之话一出口便没想着再隐瞒,淡然问道:“陈年旧事,如今赋仟翊早已不在军中任职,自然能力不足。”

“王爷可是因为今日在朝堂上的事而生老夫的气?”邱易之反问道。

“大人玩笑了,大人只是如实禀报。若是劭泽因此而生气岂不是不忠不义?”劭泽丝毫不退怯,反而借力打力说道:“只是赋仟翊近日身体不适,已经终止一切外交活动,希望大人理解。”

“宣王......皇位还是值得争一争的。”邱易之见劭泽对此事并不积极,忽然说道。

劭泽很快神色一紧,眼睛迅速瞟过赋仟翊,忽而笑道:“争不争皇位是本王的事,赋仟翊只是一介女流,不应搅进这些纷争。”

邱易之听得此言反倒神色释然:“听王爷如此说,老夫放了一半的心。”他说着刻意盯紧了劭泽的目光,继而道:“但有句老夫不该说的话如今还是要说,王爷和赋姑娘伉俪情深是好事,但夫妻之间总是荣辱与共的,王爷今日对她的过于回护未必有助于你们的未来。”

“大人过虑。”劭泽闻言不为所动:“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赋仟翊本在一旁听着,并不想插话,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说道:“邱大人为何觉得我能帮得上忙?”

邱易之听她开口,神色忽而松快了很多,忙道:“这件事和近卫军的金毛有关,赋姑娘只需让老夫见一见那金毛......”

“邱大人,我早已不在近卫军行走,近卫军的事我插不上手。”赋仟翊听着邱易之愈发失了分寸的话,开口打断。

说绑架事件有关金毛便是□□裸地将矛头指向近卫军,若是赋仟翊此刻应下岂不是默认了近卫军的人行为不规,染指朝堂?

劭泽深深看了邱易之一眼,说道:“邱大人,有关贵府的绑架事件,相信刑部是最好的断案机构。”

“王爷和赋姑娘莫急,老夫并不是说近卫军的不是,只是那金毛或许知道些什么。若赋姑娘能帮老夫救回妻儿,老夫必定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劭泽正要开口拒绝,赋仟翊却抢先道:“绑架大人家人的劫匪虽无关近卫军,但毕竟是有违我惑明治安和平的大事,邱大人开口,我很愿意为大人排忧解难。只是我不问朝政很多年,实在无从下手。不知邱大人是否有线索?”

虽然赋仟翊闭口不提金毛的事,但邱易之还是从她话里话外听出了立场的动摇:“姑娘这是答应了?”

赋仟翊笑道;“邱大人,宣王府和学士府素无交情,既然邱大人首先伸手想交朋友,我们自然不该将大人拒之门外。只是如今宣王被解职,很多事情我们怕是力不从心.......”

“老夫明日便给陛下上奏疏.......”邱易之急道。

赋仟翊摆摆手打断他:“大人误会,我是想做另外一项交易。”

劭泽忙用眼神制止赋仟翊的话,却遭到赋仟翊的无视,不由皱眉。

赋仟翊接着说:“听闻大人和刑部尚书灵昀有所深交,若是查贵府遭遇的绑架案,免不了刑部的帮衬。”

“这是自然。”邱易之频频点头:“灵大人定会全力以赴协助赋姑娘。”

“那么今晚,邱大人不如请灵大人到赋府一叙。”赋仟翊趁热打铁道。

邱易之听罢不由犹豫:“今晚?”

“要尽早救回大人的妻儿,当然免不得和刑部大人商量细节。当然大人让我一个人查也可以,只是这效率.......”

“那么就劳烦赋姑娘了。”邱易之忙道:“今晚我会和灵大人拜访贵府。”

“合作愉快。”赋仟翊简短笑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待邱易之离开王府,劭泽终于忍不住向赋仟翊吼道:“刑部尚书灵驰可是珈谜的人,你招惹谁不好,非要从珈谜手中挖墙角?”

“你那么凶做什么!”赋仟翊见劭泽少有愤怒,心中也有些闷闷的不痛快:“正因为那是大皇子的人我才要请的啊!你想,如果是珈谜谋划的这件事,她若见到大皇子的人忽然到访赋府会作何感想,但若这事是大皇子所为,他若见他的人和赋府走得近,又当如何?”

“这件事不可能是大皇子所为!”劭泽只吼了那一句,虽然仍旧不认可赋仟翊的做法,还是没有出言制止,顺着她的思维说道:“大皇子虽然心思不正,却没脑子做这些事。倒是珈谜心思颇深我没想到。好在事先让段鸿羲拿那东西去做了人情,否则还真要弄得里外不是人了。”

“邱易之说的话倒未必是真的,我刚刚非要越过你接管这事其实也是觉得应该查清楚,至少如果我插手,我们能尽快弄清这几人到底是为谁办事,免得日后被动。我也是想帮你,你就别生气了吧?”赋仟翊试探性地说道。

“我没生气。”劭泽闻言不由叹气道:“我只是不想你插手朝廷的事,谁知你非要自己往上扑。”

“如今这情况,我只耳不闻窗外事别人一样会认为我是在掺和,那还不如真的掺和进去,既帮了你,也帮了赋家。”

“你哪是想着帮我?你只是怕这事牵连到近卫军你爹头痛。”劭泽侃侃说道:“你想做什么我不拦着,但一定要记得张弛有度,别做火中取栗的事。”

“自我哥过世后,我爹的精神大不如前了,我怎么能让他独自操劳?”赋仟翊说着神色暗了暗:“若是我哥还在,我.......也不必担这干系了。”

劭泽不由沉默。是赋传铭的死将赋仟翊自幕后推至风口浪尖,不得不花更多的心思在近卫军中帮衬着稳定军心。军营并不是女孩子该呆的地方——虽然劭泽一直这样认为,却也没有足够的理由予以制止。

他想到这里心中很不是滋味,赋传铭的死虽然不是他一手造成,心中却始终有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门坎羁绊着,仿若这一切都是他在主使,将赋仟翊一步步推至悬崖边进退两难。他看着赋仟翊,不由上前将她一把抱住:“仟翊,对不起。”

“好端端的怎么道歉?”赋仟翊被他抱在怀里嗅着他衣间清新的柠檬香味,仿佛这些年来的一切委屈都在这一刻蓦然被翻起。短短的一瞬间她脑中浮过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蔚统领,雩珩公主,赋传铭,络音,甚至是那些死在她手中的刺客,他们都已经不在了,或亲或疏的,总是都死于各种各样的权力斗争。

权利这个东西,走近了就如同毒药,令人下意识地死死抓住舍不得放,为它去杀害人、去杀戮,去学会做伤天害理的事而在罪恶被揭穿之后依旧能够理直气壮地再接再厉——当然这是赢家,赢家就是正义,输者只能背上谋反的罪名默默将生命消耗流逝在历史的长河中。

可是即便是赢者,在这艰难的道路上一样会踩踏着很多人的尸体,包括必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自我牺牲。

可是金蝉脱壳、弃车保帅真的就是最完美的救国法则吗?那么多美好的生命在她面前接二连三地消散,这样的感觉比起真真正正死于种族斗争,甚至死于战场上是完全不同的。

她忽然很想哭:“劭泽,我们真的要这样走下去.......不计折损吗?”

劭泽听着这样的话心先是一沉,却很快警惕地看着她:难道她已经知道赋传铭的死是络音造成的?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以赋仟翊的性格,若是知道必要闹得天翻地覆,说不准还回去掘了络音的坟,将尸体扯出来鞭尸、分尸、焚尸、挫骨扬灰.......

他忽然狠狠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产生这样怪异的假想,那样的情景就如真的发生一般生生刻在他脑中不断回放着,眼前的赋仟翊也随着乱入的场景变得模糊。

“你怎么了?”赋仟翊察觉到劭泽的异常,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故人。”他迟迟才说出这个词,心中却深深抒了口气:“已经死了很多人,我真的觉得你不该搅进来。”

赋仟翊忽然冷冷一笑,从劭泽怀中挣出来,说道:“我们赋家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只剩我,若是你输了,我们家岂不是要被死死按在别人脚下永远抬不起头来?还是你认为,我到现在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吗?”

劭泽愣了愣,一边开口一边去拽她的手:“我很抱歉.......”

“你不要再抱歉了!”赋仟翊一把打开他的手:“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惑明在整个世界的权力地位,想着惑明的存亡!你们都是这么忠贞不渝!可是我没那么大的心胸,我只想着不论未来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情况,我,我爹,我娘,我都能保证他们能够好好的活,不用再看别人脸色过那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你以为我爹在近卫军当副统领这么多年真的好过吗?我们赋家,无时无刻不是为你公主府办事的附属品,说好听了是副统领,说难听了和别人家的狗又有什么区别吗?”

“我们可从来没有这么认为过!”劭泽闻言忽然怒意升起:“你不要冠履倒易乱咬一气!”

“冠履倒易,”赋仟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作为履的悲哀和无可奈何?再精致贵重,那也只是被人踩在脚下的工具而已。劭泽,你生来身份贵重,你怎么能知道被人呼来喝去的痛苦?我真的不希望这样的日子持续太久。”

“如今不也是很好了么?”劭泽低声说道:“我父亲不在了,赋将军在近卫军统领的位置上坐得很稳,难道不是你想要吗?”

“我其实.......”赋仟翊语一出忽然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没事了。”她说着就要向外走。

劭泽一把拽住她:“话说完。”

赋仟翊神色动了动,停住脚步,说道:“你在朝堂之上,不得不屈尊于那个庸昧的人,礼让于那两个跋扈的人,真的觉得无所谓吗?”

“你都说是礼让,又有什么所谓?”劭泽沉默了一晌,没头没尾地说道。

“你能忍,反正我是不能忍的。”赋仟翊低声道:“我得去查邱大人的事了,你拽着我是想和我一起吗?”

纵使赋仟翊脾气不顺,话说得难听,劭泽仍旧从中听出了这番话里里外外围绕着对自己的关心和担忧,心中不由一暖:“你说过荣辱与共,现在我再加一句——和衷共济!”

赋仟翊听罢忽然愣住,木然地看着劭泽,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起初认识劭泽的时候虽然觉得他们有些许相吸,却很快知晓他们之间的婚约只是一场政治联姻,一切的情绪都被抵触和叛逆所取代,虽然她不能否认和劭泽相处的点滴都很愉快,却始终将这当做是强迫自己必须去做的事,很多时候理智比感情多。只是在这一刻一切被她摆在桌面上那些冠冕堂皇的情绪皆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全部推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糅杂了欣喜、感动和惊讶的复杂感觉。

她始终也觉得劭泽和自己一样,责任多余心甘情愿,也许是习惯了伪装和保护,她将自己牢牢锁在自己的世界从不触碰那些称之为“爱”或是“仰慕”亦或是“喜欢”的感情,往往她会觉得这样的情感只是伤人伤己——她也不知道在不经世事的她心中为何会有这样复杂的戒备之心,但事实就是这样发生着并持续了很多年。

直到这一刻。

“这些年你离我很近,但我们之间总是隔着些什么。”劭泽还是率先说道:“我躲着你是怕把你带入深渊,可你行为上贴近我,心里却离我很远我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说过多次若是这纸婚约给予你压力让你不得不屈从,我愿意解除它——是你一直不肯,这样若即若离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那么,你又想让我怎么样呢?”赋仟翊忽然落泪:“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便一直过这种杀戮不断的日子,我们的婚约是政治婚姻,这之中你我的意愿根本微不足道,我们都只能接受。我知道我必须和你走下去,可是.......你就站在那里,我根本不知道,你究竟是那个为民族利益牺牲自我的殿下还是那个可以和我成婚自此爱我呵护我的劭泽,我怎么可能去奢求你在为着这个国家殚精竭虑的同时去分掉一部分心思给我?”

“那我把对自己的心思转移给你,总可以了吧?”劭泽说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对未来事业的惆怅:“工作永远也做不完,偶尔给自己放个假也不为过,查完这件事,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赋仟翊不置可否地看着他,半晌说道:“先查案啦!”

劭泽不由一笑:“一起去。”

络涵在房间的角落里默默看着两人离去,不着痕迹地抹了抹眼角尚未流下的泪珠,吩咐门口的侍卫道:“以后王爷不在,你们就不用站岗了,回去休息吧。”

“可是......”其中一个侍卫为难地看着她说道:“王妃吩咐人不离岗。”

“你们究竟听她的还是听我的?”络涵不由吼道。

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失言,不由补充道:“王妃尚未入府,不了解府里的习惯,你们照我吩咐做事就好。”

两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齐声应是,离开了正殿。

很快络涵又找来了王府的管家,吩咐撤去府中数处守卫,加收十名负责洒扫的下人。

一切事情吩咐妥当,她才满足一笑,回屋休息了。

赋府今日并不冷清。

赋家向来秉承为国尽忠为民奉献之根本精武精训,平日里一过辰时赋府几乎就只剩几个看家护卫,其余人等一律在近卫军总营从事各项工作或接受训练,这样的家风多年不曾改变,即便是几年前赋传铭病逝当天,赋恂也仅仅在府中停留了半日,到了下午便又在军营中指导训练了。这样的良好风气早已深深植入近卫军各部,加上赋恂上任以来大力褒奖鼓励各部主官带动其所属官兵常驻军营严加训练,近卫军的业绩总是大大高于征海军和靖野军。即便是从不同这三军并称的护天军都被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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