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自打进了坤宁宫就变得愈发拘谨。
绞着手里的帕子站在一边，没人招呼就连动都不敢多动一下，跟个呆头鹅似的。
两个小宫女互看一眼，具都露出好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看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便向朱云通躬身问道：
“殿下，您安置前是想擦脸洗脚呢，还是想沐浴更衣？若要沐浴的话，净房中备好了温水的，现在就可去了。”
另一个则向呆头鹅玉珠笑了笑道：“姐姐请随我来，看看您的床铺，另外，坤宁宫中的一些规矩还需说与姐姐知道。”
其实这两个小宫女恐怕还比玉珠大个一岁半岁，但被徐尚宫调教的举止大方，言行得体，气度从容，便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未必及得上她们有气派。
这会儿却对玉珠一个毫无品秩，入宫不到一月的小宫女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直把玉珠吓得连连摆手，说姐姐千万莫要这般客气，只管叫我玉珠便好。
她心里清楚，如今自己的处境较之在春和宫时，已可称得上是天壤之别：
再也不用与十多人挤在又小又硬的通铺上，再也不用捡别人挑剩下的糕点果子吃，再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可对自己呼来喝去……
看着花梨隔扇后那喷香绵软的四柱小床，看着厅中八仙桌上摆放整齐的糕点果子，看着跟在自己身边始终保持友善笑容的宫装丽人，玉珠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清楚，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她跟对了主子，就因为当初傻傻的自告奋勇去服侍殿下，如今才成了殿下身边信任的人。
可……自己配吗？
看了看身旁这个从任何方面都碾压自己的清秀宫女，再想想现在殿下应该已经泡在了温热的水里，有另一个女孩为他擦背……
玉珠心中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生出半点紧迫感：
唉，算了，想那么多干啥，如果哪天殿下真不要自己了，那就去前院洒扫，去后院浣衣，再不行，出宫配人好了……
没办法，我们的玉珠小姑娘，天生就是这么一条咸鱼。
这一点，朱云通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了解。
但此时净房中的情形，跟玉珠猜想的还是有些出入。
朱云通脱的只余一件小衣，一步跨入浴桶，缓缓坐下，让温热的水渐渐漫过脖子，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舒服的长长呼出口气。
从穿来到现在，他还没洗过一次澡。
前几日缠绵病榻，今夜更是连番的斗智斗勇，身上早不知出了几层大汗，又黏又腻，整个人都馊了，这一泡进水里果然爽快了许多。
“行了，你出去吧，我习惯自己洗。”
刚在桶中坐定，朱云通便如是说道。
旁边那个鹅蛋脸，柳叶眉，气质温婉的小宫女，倒是主动提出要为朱云通侍浴来着，却被朱云通毫不留情的赶了出去。
开玩笑，今天晚上发生了一连串的诡异事情，件件关乎性命，件件毫无头绪，他正要借泡澡的时候想想清楚，怎能让个小姑娘打扰了正事？
况且，一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好玩，虽然他现在也只是个四岁的小正太，但他有一颗向往成熟的心啊！
不过话说回来，坤宁宫里的宫女素质真的高啊，不仅模样儿周正，而且极为顺从乖巧，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怎么干就怎么干，只要我能在这儿待到十五岁还没被赶出去，那不比贾宝玉在大观园还……
“啪！”朱云通给了自己一巴掌，“想正事！”
朱云通全身放松，缓缓下沉，最后只留了鼻子以上的部分露出水面，这种状态是他大脑皮层最活跃的时候。
首先，这个世界看似是前世历史中的明朝，年号和人物也都对应的上，但两者却有着很大不同。
这里有我不熟悉的超凡力量，有陈嬷嬷的黑雾，有花里胡哨的儒生和力量惊人的武者，还有讳莫如深的王道……对了，我的电击器也被说成是雷法。
坏消息是，我前世引以为傲的那些格斗技巧，在这里就是个弟弟。
好消息是，我现在这具身体似乎也并不普通。
根据江都郡主的解释，她们和朱允炆之所以能表现出不弱于成年人的逻辑和表达能力，是因为“儒家的开蒙”。
而开蒙分为两种：
一种是自小跟着先生读书习字，随着年龄的增长，知识的积累，厚积而薄发，一朝顿悟，便入了儒家九品“开窍”境，从此不再是凡人，而成为儒家的修行者。
但这种方式成功率很低，而且即便开窍，也往往过了二三十岁，再想继续向上，每一步都难如登天。
而第二种，基本就是拼爹（划掉）……就是仗着家世好，请高品大儒专门点化，可以在很小的年纪，用很短的时间便达到“开窍”的效果：
智慧提高，记忆力增强，其中尤以悟性的增长最为显著——所以开窍境的儒生都极善读书，但武力依旧是零。
带着这种buff，再去学习，再去积累，何止是事半功倍？
几乎用不了一年半载，就可以稳固九品境界，从而向着八品“修身境”砥砺前行。
虽说老朱家的子孙，按规定是五岁入大本堂开蒙，但实际上根本没有谁真的遵守这条规定，都早早的就找大儒私下给孩子开了。
江都和宜伦都是四岁开蒙，朱雄英和朱允炆更早，三岁开蒙。
听说朱棣家的老大最可怜，才一岁半刚会说话，他老子就请了三四个大儒，整天围着他背诵四书五经，把个孩子整得，一看见穿长衫的人就要尿床——阿弥陀佛，造孽呀！
最后还是马皇后杀到，亲自把一个茶盏狠狠掼在了朱老四脸上，这才算消停。
……嗯，听说那盏里的茶，还是刚烧开的。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大部分家长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想到这里，朱云通不禁勾了勾嘴角。
一直以为“起跑线”和“拼爹”是降低青少年幸福感的重要原因，没想到古人在这方面做得更绝！
至于原主朱允熥，虽然老爹偏心偏到了地中海，完全把开蒙这事儿给特么忘了。
但两个郡主言之凿凿，都说长兄朱雄英曾在重病之中多次说过，若真是不成了，会在临死前用自己苦读多年结成的灵性种子给幼弟开蒙，也算是不辜负生母常氏的临终嘱托。
所以，在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眼中，我也是开了蒙的，所以我今晚的种种表现，也并没有引起马皇后和朱标的疑虑。
但问题是，为什么我能想起江都宜伦爱吃蜜饯，能想起马皇后礼佛喜静，能想起朱标偏心、后母刻薄，甚至能想起朱雄英当初教导原主读书练字的许多片段……
可对所谓的灵性种子开蒙，却始终没有一点印象？
……算了，记不起来硬想也是白搭，说不定什么时候看到什么东西就想起来了呢？
现在的重点是，小心谨慎，苟住别死，同时尽快挖掘这个修行世界的秘密。
难点是，苟住的同时还要尽量展现自己的价值。
只有有价值的人，才有大佬愿意培养，愿意保护。
然后就是那个便宜老爹，一定不能再怼他，要敬而远之，最好连面都别见。
否则万一把他惹急了，让翰林院那些儒生给我来个问心，我估计当场就要扑街。
嗯……这些都是以后一个阶段的生存法则，算是长期规划。
目前最急迫的，依然是陈嬷嬷——这才是今晚最诡异的地方，不弄清楚这件事，老子觉都睡不安稳。
朱云通深吸口气，把整个脑袋沉入水里。
片刻之后，水面上冒出一个个细小的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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