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番外(芳漪卷) 五界之中有一处娑……

五界之中有一处娑碣城,坐落于冥界荒原极西的僻壤,与妖界戈罗州仅一河之隔。

传说,万万年前一员妖界猛将率领上百精兵叛逃至此自立为王,靠着掳掠冥、妖两界边城的子民一步步壮大了声势,等到残暴嗜血的恶名远播,将将收拾好各自手中烂摊子的两界之主腾出手要处置娑碣城主的时候,才惊觉为时已晚。

娑碣城地貌奇险,易守难攻,占据了天然优势,兼且城主骁勇善战部下更是以一敌百,再加上熟知妖界这一点,击溃了冥、妖二界数次的诛讨,哪怕是一河之隔妖界兵卒也无法再进一步,冥界亦然。

刚刚结束了纷乱内斗的冥、妖二界之主,深知再也禁不起任何耗损,与其一直损兵折将,不如撤兵戍边增派人手保证边城子民的安全,既然动摇不了娑碣城,索性放任自流,依照娑碣城主暴虐的性格迟早会自食恶果。

果不其然,在五百年后的某日一语成谶,娑碣城副将趁城主宴饮作乐之际将之诛杀,血淋淋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新任城主结束了残虐无度的统治,订立了一系列法条,使龙蛇混杂之地出现一丝新气象,延续至今朝。

同时,娑碣城在万万年之前形成的市集亦流传至今,称得上五界中规模最大、售卖类目最全的市集。guxu.org 时光小说网

市集每月逢初五开市,五界中人可任意买卖无法条规限,使得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从这里找到了销路。

值此初五开市,娑碣城中来往的五界中人愈发多了起来,热闹氛围将这方僻壤渲染得一片嘈杂。

自城中央一路向西至涉水河畔支起了一个又一个布棚子,棚上串满熠树莹亮灼灼的花和叶。

每个摊子前还悬起两盏奇妙的蝶灯,纱笼内各装有一只巴掌大小的蝴蝶。

它是娑碣城独有的一种凝辉蝶,蝶身呈黑褐花纹,蝶翅交杂着淡金纹路,通体能散发出溢目光彩,与熠树花叶之光交相呼应,照得城里城外恍如白昼,逛市集的人挨肩擦膀,不时停住脚步看有否心仪的东西。

一块儿混于诸多搭着棚子的露天空地上比别处更要热闹,左一层右一层围满了看客,个个儿瞪大了眼抻长了脖子去瞅。

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男妖,踩着一把旧木凳站在高处,掸了掸花里胡哨的袖摆,遥指向身后罩着黑布的十只铁笼子,不紧不慢地对众人道:“陶七在此给诸位道好了,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今儿的货一个赛一个的好,诸位可要看仔细了,若错过便再无喽。”

等吊足了看客们的胃口,人群中传来不耐烦的催促,男妖陶七笑着命人推出了一方六尺长的琉璃水缸,里面是一条活色生香的鲛女,赤色鱼尾的鳞片华光流转,婀娜窄腰间系着洁白贝壳串成的链子,上半身披着鹅黄鲛绡织成的衣服,薄而轻。

细腻颈间挂着一枚小小的海星,卷曲及臀的乌发缀着拇指大的明珠,面容美艳,肌肤赛雪,神情惊恐而胆怯,乌瞳中含着泪欲落不落,别有一番楚楚风姿,直叫好些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

“美人如玉,我见犹怜。”便是身为女子的芳漪也不禁多觑两眼,发出喟叹:“鲛人一族尤是鲛女歌喉婉转,启齿吟唱可绕梁三月,煞是动听。”

闻言,月桓侧目盯了她满是憧憬的面容须臾,正逢凳子上的陶七清嗓叫出售卖底价,“这条南海鲛女一万玉精起!开始竞价!”

甫亮出底价,看客们摇头嗟叹,荡出一片嫌贵声浪……

“一万玉精,忒贵哩,不值当。”

“是啊,都够买十几名奴隶驱使。”

“有这钱绝对能包下销魂苑,那么多妖娘随意选,可比这一个强。”

凳上的陶七嗤了一声:“南海鲛人泣泪成珠,善纺鲛绡,歌喉美妙,肌润如雪,用途极多。”他掏出一只瓷瓶,向水缸内倒入一滴青汁,鲛女赤色鱼尾渐渐变成了一层薄纱,罩住了若隐若现的笔直长腿,周围议论声渐低,多数男人的眼睛已经发直。

“暖床伺候亦不在话下。”他抱着膀子撇嘴讥诮道:“若想她永远脱尾变腿只消一瓶子药汁灌进口中,这等好货色卖一万玉精还嫌贵,我看你们趁早都散了,回府洗漱就寝罢。”言讫,岑寂一息,有人开始出声竞价。

“我出一万五千玉精!”

“一万八!”

“两万!”

竞价者泰半是男人,眼中的欲念邪佞昭然若揭。

芳漪略微不适地皱眉,月桓见状握了握她的手,“给你买回去养着唱曲儿解闷子如何。”

“固然歌喉美妙——”她环视着竞价者,目光对上缸里鲛女幽深的明眸,盈满了惧意又似乎蕴藏着殊异的情绪,掩盖的是悲恸绝望抑或风雨骇浪都好,总之与人无尤,微微一笑间低喃道:“但是血腥味叫人不舒坦。”

“八万!”

一名鹰钩鼻的魁梧壮汉叫到了现场最高价,其他竞价者再三思量后决定放弃。

“我家主人出二十万玉精!”

看客们惊愕咋舌,议论不绝。

“谁这么财大气粗啊?”

“居然就为了一条鲛女,豪掷二十万,真是太可怕。”

“二十万能买多少奴隶,多少宅邸,数都数不清呀。”

鹰钩鼻壮汉踌躇满志的神情一变,“哪儿来的兔崽子敢和老子抢人?”凶狠眼神在碰到竞价者的面孔时遽然萎靡,眼巴巴瞅了瞅美貌鲛女,默默闭嘴。

陶七微愣,险些从凳子上栽倒,瞅向人群中执剑的灰衣男子,漾开极大的笑脸迎上前,“好的,好的,小的即刻令人带您交钱验货。”朝旁边的人甩了个眼色,“赶紧伺候好贵客。”

“是,您请随小的来。”

第一单便迎来开门红,陶七喜不自胜,介绍的嗓音益发清昶,“接下来,拍卖的乃是鼎鼎有名的冥医——靳素!”

一位扮男装的女子踉跄着被押上来,姿容寡淡无奇,素白的面孔毫无血色,衬得她像个羸弱的病秧子,面对看客的指指点点,倒十分平静仿佛一介置身事外者。

察觉芳漪望了靳素好几眼,月桓以为她感兴趣,“喜欢这个?”

“非也,纯属好奇。”芳漪靠近同他窃窃耳语:“我听二哥哥讲过一则轶闻,这位以一手高超医术闻名五界的冥医,同妖界一位长老颇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几次三番惹了冥君临彦不快,下了好几回冥牢,却照旧安然无恙可谓不凡者也。”

最终,冥医靳素的拍卖价也以二十万玉精成交,同样被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奉了主人之命的侍从买走。

月桓收回视线,垂眸为芳漪扶了扶幕篱,“看来娑碣城中有不少大人物纡尊至此,井水不犯河水还好,一旦贸然进犯,你莫要冲上前躲在我背后就好。”

芳漪悄悄摩挲了下他的手背,嗓音里藏着小愉悦:“听你的。”望了望困缚住一群待价而沽‘货物’的十只铁笼子,轻叹了气,怕是轮到她想要的人尚需好些时辰呢。

木槌锵然落下,洪亮锣音震响余音悠长。

鸣锣结束,看客们纷纷作鸟兽散,陶七手底下的喽啰负责拾掇现场物什,此次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干起活计来兴高采烈,身上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货物一一卖出高价,陶七招呼他们一声,揣着钱袋子去酒楼买了坛酒,筹备回去庆祝一番,拐进了黑黢无人的巷子口走到半道,实是禁不住香醪诱惑启封灌了两口解馋。

“兄台留步。”

陶七顿足,眯眸审视前方戴幕篱的女子,擦净嘴角的酒液,“阁下有事吗?”

“我想买‘货’。”

“今日拍卖结束,下回初五请个早罢。”

陶七不耐地搪塞一句,拎着酒坛踅身往回走,刚迈出三步,便没再能继续走动,骤然冷下脸色,身前身后各杵了一个挡路虎,任是傻子都能看得出里面的胁迫意味,抑着声气强扯出笑:“二位总要拿出诚意再谈生意。”

“诚意自然是有……”芳漪目光围着他绕了个圈,翘着嘴角轻笑:“我要买的‘货’乃一只画皮鬼,只是它狡诈得紧,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弄到手,所以想请兄台帮忙出一计良策,让它心甘情愿为我效力。”

巷子口,一盏蝶灯溢出的渺淡光影沿着曲折幽深的小道,拖长了檐下暗影,夜风吹离市集吵嚷,耳根子清净不少。

陶七低头,沉默地灌了一口酒。

“你们要什么。”

“协助我等查明葛涯子死因真相。”

陶七啐了一口唾沫,冷着眉目,鄙夷地讥笑:“一个自戕谢罪的冶剑师,骨头渣子都化成灰,找什么真相?毁誉由人,盖棺定论,我可没空儿跟你们浪费时间,二位另请高明罢。”

他抬肘拐出一击推开挡路虎,急急迈开腿要走。

挡路虎月桓灵巧躲开后抬步追上拦住了他,平静诵读出一段《冥史》,“炉冶之剑出,罪者葛涯子心神激荡,喉涌气血喷吐而出,跣足散发,疯癫不止,昏昧之中犯不赦恶行,智醒神清悔恨难当,双膝跪伏持谢罪之状,自戕于正堂。”

“他背负不赦之罪,冥界人视之耻辱,声名遗臭万年。”芳漪款款挪步,脑海中浮现出曾在父君书案上偶然阅过的一册冥界卷宗,上面载述着葛涯子一案的始末,而他之所以犯下滔天恶行的原因仅一笔带过,密布疑云。

听了二人的话,陶七怒火攻心,“闭嘴!他是无辜的!”

“旧主兼恩师之死草草了结,里面的蹊跷应该是萦绕你多年的一块心病,辗转反侧难以安眠,今时要是给予你一个抽丝剥茧找寻真相的机会,愿否效力?”

一个能洗刷骂名的机会摆在眼前,陶七愣了好半晌。

冶剑大师葛涯子是他的师父。

师父出身冶剑世家,自幼家学渊源,天赋异禀,常常栉风沐雨,砥节砺行,刻苦习冶炼之术。

曾用三百年的时间锻出一柄威震八方的镇岳剑,一跃成为极受冥君重视的冶剑师,是冥界中烜赫一时的人物。

生前多尊荣,死后多悲凉。

那些人知道师父留下遗书自戕,痛骂他残害无辜,要为枉死生灵讨回公道,聚众焚毁了尸身泄愤,他没法子保留师父最后的一丝体面,眼睁睁看着一切消无,只敢偷偷立一坟衣冠冢祭奠。

他恨——

深恨自己无能,没法救下师父。

也恨极了那些可笑的跳梁小丑落井下石,冶剑有功便奉之尊崇,恭维师父是厥功至伟的英才。

当众人眼里的英才出现了污点,一个个像疯狗一般不问青红皂白,笃信是师父毒杀了陵汀州州民烧毁相娥山,打着正义的旗号口诛笔伐,张着血口露出獠牙成了一头头饿红眼的野兽,恨不得活活撕裂师父,剖出冥界英才的心砸个稀巴烂,证明他们的伟大。

看着一群分食别人血肉的懦夫,津津乐道着自己的功劳,他含恨忍辱,苦于没证据无法辩驳,而今有了这两个人的帮助,或许事情真相很快能大白于天下,洗刷掉屈辱污名。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彻底打动了陶七,他不假思索就同意,“我答应你们。”忙不迭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剑,虚白面容生生撕扯出一抹僵笑:“都答应了,麻烦快点挪走!”好汉不吃眼前亏,该折腰时还得利索折腰。

“兄台确乃俊杰。”月桓欣赏他的识时务,秉持一贯温文有礼的表情收了剑,借挨近他的一刹顺势放出禁锢诀,将人牢牢定住。

居然出尔反尔!

陶七气得要破口大骂,刚张了嘴,话音儿正卡着喉咙不上不下。面前光风霁月的‘君子’强制塞了一颗黑不溜秋的丹丸,他又岂能让那来历不明的玩意儿滚入口,当下腮帮子攒着口气要吐出。

“敢吐,不仅剥了你这身光鲜皮囊,底下的皮囊也剥个干净,留着副空荡荡的骨头架子做只骷髅精。”

威胁的警告能以平缓兼轻描淡写的语调侃侃而谈,只有‘君子’月桓可以做到,陶七含泪忍辱吞了丹丸,身为一只画皮鬼已经够凄惨,要是变成了骷髅精更生不如死。

这厮眼光毒辣直接抓住他的痛楚来拿捏,可怜他白白拥有千年道行连个伪君子都斗不过,世道何其不公啊!

‘伪君子’表情和缓,撤除了禁制,“劳请兄台服下的这枚丹丸,毒性暂不会发作,待助我们查明了葛涯子之死的真相,解药定及时奉上。”

陶七憋屈地咬牙,“好说,好说。”

“不知兄台可识得白辛此人?”

“不认识。”

月桓思虑顷刻,指尖一划,给他布了一层仙障,先头一顿连消带打让他知晓了好歹,适当送点甜头稳住他的心,毕竟手中攥着人家的小命,打了巴掌不赏颗枣未免太小气。

“你还挺有良心,做事算地道。”陶七剜他一眼刀,不阴不阳讽了一嘴。

“多谢赞誉,良心和地道乃大德,世间君子皆该奉行为之,不必感激挂怀。”

这厮好意思顺杆爬往脸上贴金,忒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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