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看榜

李劲少年时还会拉弓射箭,等到越考越不中,便将十分的力气都放在了经注文赋上,早已许久不曾习武,此刻见了对方周身似有似无的肃杀之气,自家又是顶了三日,刚晕了一回,不禁脚一软,差点打了个滑。

那男子连忙走了过来,搭住了他的另一边肩膀。

他登时臂膀一紧,接着全身一轻,好似被对方挟了起来。

这人好大的气力!

还没等李劲来得及开口,他便被一人挟着,一人架着,提下了马车。

旁边就是一间医馆。

他又被提溜进了门,一时叫大夫诊了脉。

那男子道:“刚考过发解试,就在考院门口不远处见了这位仁兄,他靠着树,满头都是汗,口边垂涎,眼睛翻白,手脚皆发着抽抖。”

李劲忙要说话,不想一口口水呛在嗓子眼,只得有气无力地咳了半日。

诊脉的是个老大夫,对方望闻问切了一回,便开了三副药,又取了针,扎了片刻。

李劲只觉得力气渐渐回了四肢,眼睛视物也清楚了许多,连喘气咳嗽都有力了。

那老大夫见状,摸了摸胡子,道:“不碍事,不是什么病,只他本就文弱,又惊悸了一回,气急攻心,肝火不协,气血倒涌……”说了一通云里雾里的医话,最后对李劲道,“回去好生歇两日,熬了药吃,不吃也不打紧,只莫要多思多虑,自己便好了——只你身体底子甚弱,今后饮食安睡都要小心。”

李劲得扎了一回针,果然已经好了大半,连忙谢过大夫。

才出了里屋,他忙转头又对顾延章行了一记大礼,郑重道:“多谢尊驾仗义相救,不然我此时尚不知落入何等境地。”又道,“在下姓李,名劲,原是简州人,去岁才迁到延州,不知恩公是何姓名?

那男子拱一拱手,回了一礼,道:“恩公不敢当,小子姓顾,名延章,原是延州人,唤我顾五便可。”又问,“李兄可是还有什么不妥?你家住在何处,我叫人送你回去罢。”

李劲看一回门口,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道:“我家就在那一处,走回去不过片刻,却是不消辛劳了。”

一时早有药童提了几包药进来。

李劲接过药,想要掏钱付账,那药童却指着一旁架着李劲下马车的小厮道:“这位已是付了。”

他忙转过头,把腰下吊着的布袋掏啊掏,口中忙道:“这如何使得!”

却见那男子道:“不值什么,相逢即是有缘,并无救不救的,也无施恩一说,只是顺手而为,大丈夫不拘小节,李兄莫要放在心上。”

李劲连忙摇头,道:“救命之恩,何能言轻!”

他一面说,一面手忙脚乱地掏钱袋。

只是一个布袋里确实又没装几个钱,倒了半日,不过得倒出小半吊并几个散碎铜板。

一时李劲手里拿着那小半吊铜钱,有些尴尬。

其实说钱着实丢人,可若是连钱都给不出来,便更丢人了。

那顾延章却是恍若不见一般,只道:“李兄太过客气了,同为士子,诸子席下听学,不用这般!”又道,“实是想得多,权且先把此事记下,将来有缘自会再见。”

李劲又哪里好意思!

他忙道:“前边就是我家,不若进去坐坐,也吃一回饭,贱内做得一手好菜,只当是稍作答谢,却也是必要的!”

对方只摆摆手,笑道:“却是不必了,此刻已近宵禁,今日解试才毕,家中也有诸多事务要打理,将来有缘自会相见。”说着拱一拱手,果然转身大步离开了。

李劲两条软腿,哪里追得上,又是一副哑嗓,更是害怕有辱斯文,不好当众大叫,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顾五带着一名小厮走得远了。

他提着药,又是感激,又是感慨,心中有些神往,又有些难过,等得慢吞吞回了家,才转进巷子,便见家中门户大开,妻子抱着儿子坐在门口,见他回了,欢喜地迎了上来。

李劲鼻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此时榜未放,他虽知道自家八成是不中了,却也怀揣着半分的侥幸。

延州文气甚弱,州学之中全是同窗,已是此地顶尖的学子,诸人的文才,他都是见过的,他们半斤八两,泰半都比不过他,万一走了运道,当真让自己中了,便什么都不用说了,若是没中,此时提早把不好的结果说出来,不过叫妻子同自己一并伤心而已。

不如叫她高兴两天。

可惜方才仓促,也未来得及问那顾延章是什么出身。

只怕这等人多来几个,自家得中的可能,又更要低上几分了。

他擦一把鼻涕,把眼泪一收,上前几步,笑着对妻子道:“考完了,考得不错!”

且说李劲回到家中,一面心浮气躁,一时觉得自家许是能过,一时又觉得自家定是过不了,他吃不好,睡不好,枕边的妻子又如何会不知道。

只她晓得自家这个丈夫心结已深,是解不开的,便也只得装作不知,每日欢欢喜喜过日子而已。

李劲过了一日,想起马车之中那女子说的话,咬着牙又顶着精神起来温书。

若是当真过了发解试,将来省试,果然没甚功夫看书。

其余州县都是**月解试,最多十月,偏这延州乃是恩科,考得甚晚,等到成绩出来,走得慢的,恐怕都要赶不到京城,只有抓紧这红榜贴出前的十来日功夫,好生把书看一回。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看了许多天的书,便如同没有看一般,又是盼着红榜早些贴出,又是想要红榜还是不要贴出,终于等到这一日,州学中的同窗特来家中寻他,道:“李兄,今日放榜!你竟还在此看书,好生养气功夫!”又道,“还不快走!去得慢了,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果然拉着他去了州衙。

越靠近放榜处,行人便越多,离等榜下尚有数十丈,却已经几乎是人头攒动,全无立锥之地。

李劲喃喃道:“今年这样多人赴考……”

同窗道:“五千余人,考完了才听说,附近州县许多人都迁了户籍过来,就为了这一场发解试!”

李劲听得这话,早已没了心思,只那同窗身形甚是魁梧,硬生生把周围的人群挤开了一条道,扯着李劲到了榜单之下。

三大张榜纸贴在墙上,上头写满了名字、籍贯。

李劲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他从最后一张,最后一名开始看,每行只看第一个字,只盼看到一个“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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