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 145 章

那日,战神东霜台以身补了裂缝,阻止了更多的魔煞逃出后虚天。

而之前逃出来的魔煞,已开始四处作乱,在凡境涂炭生灵。

洪水干旱,山崩地裂,轮番上演。烈风拔树,日火烛天,整片大地满目疮痍,生民燋沦渊火,哀哀之声不绝,直抵九霄云上。

不仅仅是凡间,上达九天,下至魔宫,皆有乱窜之魔煞,在三界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勃然成为三界最大的威胁。

魔界起先本打算紧闭宫门以自保,不过他们无疑是低估了上古魔煞的威力,逃窜到魔宫外的魔煞不断对魔宫发动攻击。

由于其数量庞大,魔宫哪里扛得住这般滋扰,宫门很快便被破开,宫外魔煞一拥而入,魔界中人群起迎战,奋力抵抗。

涌进魔宫的魔煞越来越多,眼见驱赶不了,魔君当机立断,下令改守为攻,全力阻杀。

常言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即便魔煞未能破开魔宫之门,而魔界选择袖手旁观,也未必能自保周全,想必魔君当时应当明了此理,所以在将魔煞悉数赶出魔宫之后,又立即乘胜追击,同神界上下合围,齐手剿杀。

此乃神魔两界第一次摒除自身立场,并且有着相同的目的。

经过两界长达一月没日没夜、赶尽杀绝的合力围歼,逃出后虚天的魔煞终于消灭殆尽,两界均有损兵折将,数量无计。

之后,魔君率魔界众人打道回府,重建魔宫。

天帝则将众神分为两班,一班留在九天修补天宫,另一班则下界去归理凡间九州八海,救死扶伤,阻绝瘟疫。

另有一位毫不起眼的小神君,奉天帝密令,下界寻找后虚剑,且必须赶在魔界察觉后虚剑遗落凡境之前,将之找到,不然刚刚遭受重创的三界难免再掀一场腥风血雨。

由于后虚剑在落入凡境后就没了剑息,便是连天帝都觉察不出其所在,兼之此事又极为隐秘,所以奉密令的小神君下到凡境后便自行隐去神力,化作寻常布衣,东寻西觅。

若夫后虚剑最后是如何被寻到,不得而知。

不过,小神君在找到后虚剑之时,还发现了一件极其重要之事,那就是当初逃离后虚天的魔煞并未被完全歼灭,还有余孽在那场大劫杀中逃出生天。

且根据后虚剑的反应来看,不止一个。

能逃脱劫杀的魔煞,自不能等闲视之,其踪影难寻,又明显比先前被剿灭的魔煞精明,还深知后虚剑能感应其所在,所以在后虚剑发出警示的第三次后,不及小神君挖出其具体位置,魔煞的气息突然凭空消失,无踪无影。

小神君用后虚剑试了数次均无果,无能为力之下,便回九天将此事上禀了天帝。

天帝得知此事后,亲自下凡一探,却毫无端倪可察,亦无果而终。

倒是不知究竟是何方魔煞,城府这般深沉。

天帝遂而又取出当时由珠玑仙子呈献的《天阳地阴经》仔细寻查,但由于记录在册的魔煞太多,仅凭书中所写,实在断不出藏身凡界的魔煞乃其中哪个,无法将其对号入座。

多番思量之下,天帝和小神君谋下一出密计。

若夫后虚剑如何几经辗转到了苍家先祖手上,道士说这是天缘。而这份天缘,最后却转化成了一份不容推卸的责任。

道士说完这些时,祝南境已被雀莘扶回房中浸泡热水了,因而客堂内只留下了苍夬、小苍驳和道士三人。

小苍驳虽才三岁,但道士所言他已能大致听懂,只是未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便是连一个小小的惊讶,都没有在他脸上出现。

苍夬在堵气听完后,也没有表现出该有的诧异,而是不尽的疑惑,对事件背后所隐之情的疑惑,也有对道士的疑惑,他问:“这些天机秘事,道长又是从何得知?”

道士少有表情的脸上忽而露出一笑,素手当空一招,一声远远的清啸陡然响起,似自云天之外传来,甚有缥缈虚无之况味,他望向小苍驳,道:“将军,小公子,请随贫道来。”随即自先迈出客堂。

苍夬将小苍驳护在身旁,紧随其后出了客堂,立于微雨斜飘的廊下,警惕地看着道士,不知他又准备弄什么玄机。

道士昂首望天,“小公子,你看,那是鹯,其名唤晨风。”

父子二人闻言齐齐仰头看去,空中细雨微微,天上乌云遮月,加之天色晦暗,只能瞧得模模糊糊一个庞大的黑影在乌云之下盘旋,看不分明,亦不知道士口中所说的鹯乃何物,形相又是如何。

苍夬敛回脖颈,正欲问询,却发现原本立在一旁的道士已然消失不见,他惊声一喊:“道长。”

无人回应。

隐觉不安的苍夬慌忙抱起小苍驳,戒备地环视四周。

廊檐下的风灯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灯影摇曳,忽明忽暗,凉风刮起如丝雨点,扑上面门,激得人神经一凉。

苍夬正当要唤小厮丫头,一道似乎自风里带出的声音倏地传入耳中:“小公子,剑不离身,剑不离身。魔煞将出,人间浩劫在即,唯有人剑合一,方能灭煞救世。切记,切记。”

声音一息,一阵冷风猛地灌入十五络穴,苍夬登时一颤,如梦初醒,再看向小苍驳,只见他大睁着一双墨瞳,正凝神而思,很显然,道士方才的话,他也听到了。

“爻儿……”苍夬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是叫他不要相信疯道胡言乱语,还是依道士所言,叮嘱其剑不离身?

逾千年来,后虚剑如影随形地跟着苍家人本已非常离奇,而这不知来路、满口怪力乱神之说的道士所讲之事更如同天方之谭,叫苍夬一时间转不过弯去,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

作为一个父亲,于此事上竟拿不出半点主意,苍夬难得一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似自言自语地道:“吾儿这一生,恐苦多于乐,为父不晓得还能护吾儿多久……”

越说越伤感,惹得小苍驳都觉戚戚然,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袍子,不敢松开。

雨渐渐停歇,风亦渐渐止息,乌云拨开,明月入怀,风灯流光,静照暗影,水漉漉的地上,一片银华。

后来,道士再未出现过,所有人都觉那日如梦一般,除那柄后虚剑而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日之事逐渐被人淡忘,加之后来战事吃紧,苍夬和祝南境疲于躬擐甲胄、束兵秣马,无暇他顾,便将小苍驳交与雀莘照料,也使得小苍驳的性子越发孤僻冷淡。

苍驳十三岁那年,苍夬和祝南境战死商阴,商阴城破。

也是那一年,十年间都不曾出现过的鹯,突然到来,再未离去。

离秋国大胜之后,苍驳便避世于香木林,此地由其亲自择选。而这一决定,早在苍夬和祝南境战死后不久,便已定下,莫空催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筹备。

起初这里并无府苑,一整片都是香木树。

香木林易进难出,众所周知,要在此中建造房屋,谈何容易。兼之茶云石难采,所以莫空催从计划到完工,花了近两年时间,方成而今模样。

战事一结束,苍驳就辞官退居于此,一应物什皆由外面的人准备,再由鹯驮来,苍驳便带着后虚剑和三名仆从,于此长住下来。

话到此处,凉月忍不住发问:“公子选择居于香木林里,有什么特殊的缘故吗?”

说话时,不由得朝苍驳看去,只见他神情毫无变化,仿佛众人口中谈论之事与他无半点干系,他也和她一样,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存在。

雀莘道:“公子自小体寒,自将后虚剑带在身上,体内寒气便日益加重,所以时常需要浸泡温泉,而香木林里恰好就有一眼天然温泉。商阴之战那年,一直静若无存的后虚剑不知缘何突然起了反应。”

雀莘看向振荡不安的后虚剑,继续道:“就跟现在一样,发出剑鸣,只是不如现在这般强烈。起初,我们倒没有多大警觉,直到过了几日,某天夜里,不知从哪里窜出个怪异黑影来袭击公子。交战中,公子用剑砍下黑影的两只耳朵,黑影失耳,慌忙逃走。之后我们将断耳拿到明处一看,才发现这两只耳朵竟判然不同。其中一只可以看出是狼耳,但另一只却不知是何物身上所出。直到不久后遇见一个老和尚,我们将两只黑耳一并交给老和尚看去,老和尚说,两只黑耳上泛着丝丝妖气,方断那夜来的竟是一双修炼成精的狼狈。”

北行又接过话:“从那以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不同的精怪跑来偷袭,而且这些精怪的目标无一例外都是公子。”

江叔沉声道:“更准确地说,是公子和后虚剑。”

一直未发一言的太微出声问道:“后虚剑?他们要后虚剑做何使?”

太微怀里,灯笼已经停止颤抖,许是惊吓过度,这会儿蜷在太微披风下睡得正沉。

“公子那时不过十三岁,他们何故要袭击他?”凉月不由得心生疑窦,她自己就是妖,深知精怪习性,有许多妄图一蹴而就的妖精会选择歪门邪道来增强功力,而吸食成年精壮男子的阳气,当是增强功力最有效也是最迅速的一门。

但苍驳彼时才十三岁,尚未及冠,而且他自小体寒,身上更多的其实是阴气,所以没理由成为精怪的目标。

还有一点,雀莘说狼狈精出现之时,后虚剑发出了剑鸣,换言之就是后虚剑对妖会有所感应,那为何她和太微出现后并未见其有异状?

妖身上的妖气是与生俱来,凉月和太微平时不施用妖法也是为了不引起一些佛道之人的注意,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但对于后虚剑这类神器来说,不管你用或不用,它都能感应得出来。

凉月转眸睐向躁动不息的后虚剑,照理说,即便是凉月和太微这种修炼千年的大妖也逃不过后虚剑之眼,可为何?

对了,凉月脑中闪过一念,偷袭了两次的黑雾精难道说也是为后虚剑而来?

但是,后虚剑是神剑,又岂是寻常精怪有能力将之据为己有的?到底是他们太过于自信,还是另有其因?

一团疑云挥散不去,匝匝盘心。

雀莘和江叔俱俱摇头,雀莘道:“那些精怪每次出现都带着对后虚剑的必争之心,及置公子于死地之势。道士曾说过,后虚剑一降世便引得魔界虎视眈眈,所以后虚剑再出世难免会令各方觊觎,但让我们极为费解的是,他们除掉公子之心甚至比夺取后虚剑更为急切,就像受命于人。”

“受命于人?”太微喃喃复述,扇睫轻轻一抬,惊落上栖雪絮,“冒昧一问,将军和夫人可有什么大的仇家?”

江叔张开十指一比,“若说仇家,恐怕是两只手都数不完,在战场上挥刀纵马的,几个没有仇家?个个都是血海深仇。”

凉月腰抵茶云桌,秀眉微拧,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轻敲桌面,千百疑猜划过心头,“恐怕不是仇家那么简单,从古至今,能轻易驱策精怪之人甚少,而当世唯有两人,一是海岛上的梅鹤仙人,不过他擅驭飞禽,且终年不出岛,那老头……咳咳……那仙人自命清高,且一心修道,不问世事,不屑与人结怨,故而可将他排除在外。而这另一人,”凉月瞥了太微一眼,目光深深地道:“就是我的师祖,弥京真人,但他老人家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羽化登仙。所以,依我愚见,此事恐非人为,只怕是当年逃过神魔两界追杀的魔煞为之。”

此言一出,雀婶和江叔面面相觑,置身于红伞外的北行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苍驳眸光略见闪动,神情却无任何变化,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

是时,灯笼如梦魇般突然惊醒,呼吸骤然急促,嘴里不断地咕啷:“来了,来了,凉凉月,太微香香,来了,来了……”

凉月一把掀开遮挡灯笼的半面披风,焦心焦神地追问:“灯笼,什么来了?是不是魔煞出来了?”

灯笼却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太微腋下钻,圆绒绒的身子哆哆嗦嗦,似非常害怕。

“灯笼,到底是什么来了?你快告诉凉凉月。”凉月着急万分。

太微察觉出灯笼益发惊恐,忙出言阻止:“凉月,不要逼它,它很害怕。”

如同着魔的凉月被太微这一轻斥,瞬间清醒不少,猛吸一口冷气,而后沉沉吐出,又信手抹了把发间落雪,不由得心生懊恼,伸手抚摸灯笼,安慰道:“灯笼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

“灯笼没事罢?”雀莘凑近关问。

太微一避哄着灯笼,一避摇头,“无甚大碍,只是被吓着了。”

江叔狐疑地问:“灯笼可是能感应到魔……那些东西?”

凉月道:“或许是。”转睐苍驳,继而颦眉,“后虚剑好像比方才的动静更大了。”

苍驳回望她,瞳如黑潭,深不可测,居然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见此一幕的北行陡然将双眼瞪成两只铜铃大,一瞬不瞬地盯着苍驳的后脑勺看,而这时,一大片飞雪好巧不巧地飘进他眼睛里,激得他浑身一颤,忙捂眼揉了起来。

后虚剑越颤越急,已有出鞘之势,苍驳冷眼一睨,倏出一掌打在剑柄之端,出手干净利落,掌势快而猛,后虚剑一闪清光,陡然静下,逼人的剑息也忽然消失,被剑息催乱心神的二妖俱暗中舒了口气。

击停后虚剑后,苍驳朝众人环视一圈,而后径自提剑回房。

江叔立刻会意,忙道:“估计今晚应当不会再出啥事了,大家快回房休息罢,只是别睡太死,都警着心。”

“是。”北行收拢红伞,两抖之后,递还凉月,随后顶着一头白丝回了房。

江叔见另三人站着不动,当下挥臂赶人,“回罢,都回房,大雪天里站了这么久,怪冷的。”一拢披风,迈步上廊。

雀莘转头朝凉月和太微一笑,“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睡到一间屋子里,这样一来倘真再生地动,也好有个拉扯。”

凉月笑道:“好,雀姐姐快别管我们了,这都四更天了,姐姐快回房歇着罢。”

雀莘颔首道:“行。”

雀莘走后,太微靠近凉月,低声问道:“凉月,你怎么看?”

“我看啊,”凉月吞吐片刻,“我们赶紧回房睡觉才是正事,太微,你和灯笼就睡我房里罢。”

二妖一齐看向颤栗不迭的灯笼,目起忧色,太微将它抱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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