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麒麟

“你们都退下吧。”阳烈淡淡地说道,四位宫主领命带着水映月离去,只留下阳烈和方默师兄弟两人。

方默看着阳烈,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长叹一声,问道:“你是麒麟?”

“若非麒麟,还有谁能命令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人!”阳烈道。

“怎么会是你?”哪怕已经得到师兄亲口承认,方默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为何不能是我?”阳烈傲然道:

“你以为我残了便不能卷土重来了?古有勾践卧薪尝胆而灭吴,孙膑受膑刑而著兵书、败庞涓。胜败之数,从来不因一时成败而定论。江湖中多的是东山再起的豪杰,我自问并不输给这些人,一时的失败还不至于令我一蹶不振。”

是了,以师兄阳烈那骄傲的个性,怎会甘心当初那样惨淡败局收场。

他没有回到妻儿身边而是选择隐居银屏山师门故地,固然有无颜再面对妻儿的缘由,但更多的只怕还是为了日后东山再起而蛰伏。

想通了这一节,阳烈是天星宫宫主一事看起来也就不算荒唐。他道:“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起过这件事?”

“大业未成,何足为道哉!”听阳烈的口气,天星宫如今威震江南一带的声势却还不能令他满意。

方默听了阳烈这话心中不由愤然,他想:“你要成就大业让我帮着照顾家人也就罢了,但明知我接了镖要和天星宫对垒却也不说明,这又是何意?”

阳烈见方默脸有愠色便知他心中所想,道:“你也别生气,不告诉是因为有些事没有完成,现在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也该让你知道真相了。”

说着,阳烈话锋突然一转,“来,师兄送你一样礼物。”

他拍了拍手,立刻便有几人端着一排托盘走了进来,揭开盘上盖布一看,托盘上竟放着一排人头。这些人头有的已是白骨状态,有的干枯腐朽,还有的尚还能辨认出形貌。

最新鲜的一颗头颅上还滴着鲜血,应是刚砍下不久。

方默认得那颗新鲜头颅是段飞鹰的,再看那头颅上贴着的字条上的名字,全是些熟悉的人名。

他立刻想到一件事,讶然道:“这些人是……当年毁了威远镖局那帮人?”

“不错,第一颗头是富商万贾的,最后一个是段飞鹰,一共十七人,都是当年陷害威远镖局的首脑。我本来的计划是在两年后拿段飞鹰的头,不过多亏了你在鹏城大闹,这才让我的人顺利进入飞鹰镖局,让这场复仇提前了两年完成。”

“这……”方默一时哑然,虽然他也痛恨这些害了他们师兄弟二人和威远镖局的人,但毕竟事情起因是自己丢镖,这些人落井下石固然可恨,可要让他将所有的过失都怪罪到他们头上杀了他们,他又觉得过分了。

“我已查明,当年是段飞鹰授意万贾到威远镖局保镖,他再暗中找人劫镖,毁掉威远镖局声望,他的飞鹰镖局才好趁机取而代之。”阳烈道。

“那你可知道当年他们是怎么劫的镖?”这是方默最关心的事。

当年为了护送万贾的百万镖银,他做了无数策划,想到了各种可能情况的应对之策,可最后这百万镖银却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

他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到就失了镖,这是他人生最大的失败,败得莫名其妙,至今不得其解。

阳烈却摇了摇头,“这我倒不知,不过这已不重要,如今我也不是镖师了,完成复仇,对当年的威远镖局有个交代,此事就算了结。”

阳烈如今已有另一番事业,自然不会像方默一样关心当年到底是怎么失败,现在这些人都被他杀了,方默恐怕永远也查不出自己是怎么丢的镖了。

“以前我觉得镖师是这世上最好的职业,凭借自身才智本领去保护镖物安全,能将自身所学都尽情发挥。可后来的事情证明我想错了,镖师说到底其实跟卖艺一样看人脸色吃饭。

“卖艺卖得好固然能赢来满堂喝彩,但稍有失误便会被人骂得狗血淋头。镖师也是一样,完成雇主托付能得一声赞赏,丢了镖却也没有任何推脱理由。别人要陷害你,你也只能承受,只要失败一次,哪怕不是自己的过错也都会算到头上,到头来一世英名付之东流。

“我们竟将半生时间都用在如此愚蠢事业上,还累我残疾,现在想来实在不值。”阳烈话里满是不屑,说到最后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裤腿,发出一声长叹。

方默看着阳烈的动作,心头一痛,他道:“你是为了治腿才抢水家素灵石?”

阳烈道:“我听说水家素灵石记载着一种白骨重生之法可以治疗我的断腿之疾,便上门向水中玉讨教。可水中玉竟说我是痴心妄想,天下没有这等医术,素灵石也绝不外借。他自己没本事参悟素灵石上通神医术也就罢了,却不该以素灵石是家传宝物拒绝我借石请求。素灵石乃是上古先贤遗留给后人的神物,本就该福泽万民,他水家独占素灵石却不能将之发扬光大,实在有违先贤圣意。哼!他不给我就不能自取了么?”

“你夺石便夺石,何以将水家灭门?”方默又问。

“你可知那水中玉竟敢拿假的素灵石来糊弄我,他要自寻死路我又岂会拦着。顺便送他全家和他一起陪葬,好教世人知道挡我者死。天星宫的威仪,不容任何人破坏。”阳烈语气森然残酷,早前的儒雅气质荡然无存。

方默道:“我也得罪了天星宫,还杀了天星宫的人,是不是连我也一起杀了?”

阳烈看了方默一眼,皱眉道:“说的什么傻话,你我兄弟感情岂是一个下人的死活所能比的?况且你也不知情,不知者无罪。你连败玄武、白虎二宫,若非我将消息传给朱雀,朱雀宫的人只怕也拦不住你,天星四宫你独败其三,果然不负当年万全豹的盛名,这样再好不过。随我加入天星宫,我们再创当年辉煌如何?”

方默在经过最初的震惊后现在已然平静下来,对于阳烈重振雄风创建天星宫一事颇觉欣喜,虽然觉得阳烈做事有些过于狠辣了,但想到他以残疾之躯而建天星宫,行事若不狠辣如何能震慑天星宫里这群本领高强的宫人,心中也就释然了。

现在阳烈邀他加入天星宫,他又有些犹豫起来。天星宫的名声不太好,他虽从来不在乎什么正邪之说,可要让他加入一个以杀戮闻名江湖的门派,一时间却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正犹豫该怎么和师兄说起,阳烈见他面有迟疑便知他不愿,也不勉强他,摆了摆手道:“这事不急,以后再说。上次在银屏山中没有尽兴,这回我们兄弟就当着这群仇人的头颅,再好好痛饮一番,聊慰当年志。”

说着便已吩咐手下摆了酒菜。

“师兄,我有一事相求。”方默道。

“你想让我放了水映月?”阳烈知道方默想说什么。

他道:“我本也无意取水映月的性命,不过如今素灵石的下落只有她一人知道,素灵石我是志在必得,肯定不能轻易将她放了。我可以答应你暂时不伤害他,你要我放她倒不如去叫她把素灵石交出来,素灵石到手后我自然会放她离开。”

方默知道阳烈向来说一不二,水映月不交出素灵石阳烈肯定会使出百般手段折磨于她,阳烈断腿一事方默一直心怀愧疚,他也希望能为方默做些什么,便道:“好吧!我去劝劝水映月,但愿她会听我的话。”

阳烈闻言哈哈大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今夜我们只饮酒,别的都不需再谈,来,干了这碗酒。”说着将手中酒碗一饮而尽。

这些天连日奔波方默早就疲惫不堪,现在也确实需要一场痛饮来舒缓心中疲累。于是便与阳烈一起狂饮,不一会功夫便醉了过去。

两人大醉一场直到第二天午时方默才从宿醉中醒来,他醒来后便想着要去见水映月一面。正准备去找师兄,阳君却已奉了父亲命令先找上他来。

方默诧异阳君也在此处,询问后才知,原来他离开后不久,阳烈便派人到家乡去把阳君母子接到天星宫中安顿下来,此次对付飞鹰镖局,阳烈主动带上阳君便是想让阳君多长长见识。

方默一听便知阳烈这是打算培养阳君做接班人了,他与阳君相处了十一年,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知道他聪慧过人,若得阳烈亲自指点,定能快速成长起来。

可是天星宫中鱼龙混杂,宫内诸人多非善类,阳君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跟这样一群人混在一起对他成长可有好处?方默本想劝说,但看阳君脸上尽是兴奋之情,也不想毁他兴致。

心想这毕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自己始终是个外人不该过多置喙,于是便没有多言。

阳君带着方默来到水映月的住所,水映月被囚在一间客房之中外有重重守卫把守,经过昨夜方默这么一闹,看守水映月的人多了一倍有余,其中甚至包括了二十八星宿中柳土獐、危月燕、娄金狗等人。

昨天这些人还是自己的对头,现在却成了一伙的,彼此心中都有些不舒服。柳土獐、娄金狗等人敢怒不敢言,方默只装作没有看见。

走到房门前阳君停了下来,说道:“我就不进去了。”

方默点了点头,有外人在场说话多有不便,自己一个人进去是最好的。

他推门走了进去,水映月看到是他立刻迎了上去,面露喜色:“你可算来了。”

昨夜水映月见方默被人拦下就知道自己这次多半不能幸免于难,本已做好了必死打算,现在突然看到方默出现,以为他又想出办法来救她,心中顿时又重新燃起希望。

对于昨夜方默阳烈师兄弟相逢宿醉的故事,她却是全然不知。

方默并不急着点破,他道:“你没事吧?”

“还好,这些奸人暂时还没为难我。是你想了什么法子?”水映月道。

“天星宫宫主答应了我,暂时不会伤害你。”方默道。

“你竟有办法和天星宫的宫主达成协议?”水映月惊道:“那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方默摇了摇头,“还不行。”水映月问道:“怎么?”方默说道:“我需要看看素灵石。”

“你要素灵石干嘛?”听到方默提及素灵石水映月立刻便警觉起来,素灵石是水家与天星宫恩怨的关键,他们两人相处了快一个月时间,方默从来没有过问这些,怎么现在这个时候却忽然提起素灵石来?难道是他和天星宫宫主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方默知道瞒不过她,有些事终究还是要说出来,便道:“天星宫宫主是我师兄。”

“什么?”水映月露出惊讶表情。

“天星宫中宫宫主麒麟,就是我的师兄神行狐阳烈。”

“所以你现在是以天星宫宫主师弟身份来向我索逼了?”水映月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气得手脚发抖,自己唯一可以仰仗的帮手突然成了敌人的同伙,她如何能够保持冷静。

“我师兄只是想用素灵石上记载的医术治疗自己的腿疾,你不需要交出素灵石,只要让我看看,我将石上的医术誊抄下来交给师兄,之后我会让他放你离开。”方默道。

“那我水家上下一百三十一人的性命又怎么算?这一百三十一条人命你师兄赔得起么?”水映月怒道。

方默无言,天星宫灭水家的事实他怎么也不能反驳,最后只能换个角度入手,他道:“水家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你与其守着素灵石去死,难道不应该先想办法活下来,然后再图报仇么?”

“呵!我们水家人的生死,还不劳你方大侠关心。”水映月冷笑一声,她如何没想过报仇,只是天星宫势大她又不会武功,能够自保便已是万幸。报仇一事只怕今生无望,现在连方默也背叛了她,自保也都成了奢望。她唯一能做得就是守住水家最后那点秘密,不让天星宫的人染指素灵石。

水映月决然道:“你转告麒麟,我水映月就是死也绝对不会向他屈服。你也别多费心思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话来,怪我有眼无珠错信了你,什么神行狐、万全豹,都是些言而无信、卑鄙狡诈的小人。”

水映月说着便破口大骂,把对天星宫的仇恨尽数发泄到方默头上。方默看她这么激动,知道再说下去只会更加惹怒她,劝说的事不能急于一时,还需从长计议。

他于是敲了敲桌子打断水映月的谩骂,道:“你好好考虑考虑,我改日再来。”

方默起身便要离去,这时水映月忽然又是一声冷笑,道:“嫂子的眼光果然没错,你比我哥差远了,她没有嫁给你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听她提起沈落容,方默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当初他接下水映月的镖,有一半原因是为了给沈落容报仇,可知道天星宫的主人是师兄阳烈后,这仇说什么也报不了了。

要不是他连累得阳烈断腿,阳烈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冷酷凶残心性,他好不容易卷土重来创建了天星宫,要是毁在方默手上,他兄弟二人只怕会从此反目。

他既不能帮阳烈续腿也不能帮沈落容报仇,接下水映月的镖来如今也半途而废,从头到尾一事无成。言出必行是他一生奉行的行为准则,现在这信条被他亲手撕碎,他还有何颜面再在这个江湖上行走?

方默忽然觉得心灰意冷,原本想要重出江湖的雄心一下就被冲散了。现在的他或许只适合做一个浑噩度日的赌徒罢了。

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没有理会等候在一旁的阳君,径直冲到外面的酒馆里举瓶便饮,他现在只想再大醉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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