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竹临危受命，被赶鸭子上架，只得匆忙转去了里间。
出来时已换上了一身衣长及至膝弯，手背部绣有云鹤暗纹的红色经衣。
他其实很少参与法事，更多时候是师父师兄们主持，他则在一旁辅助。
不过好在他记忆力不错，参与了几次后便记下了过程。
这也是师父敢让他上场的原因之一。
跟着师兄们行至坛前，姜白竹余光瞥见了一旁等待的杜先生一家。
杜夫人怀中抱着小鬼念念的牌位，而念念则飘在一旁冲他招手。
姜白竹微微颔首，又看向坛前庄严肃穆的神象。
度亡法事，多拜太乙救苦天尊与元始天尊。
坛起，众人以步虚韵唱诵《净天地神咒》—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姜白竹正了神色，手持芴板，跟着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伴着念诵声，他敛目垂眸，抬手间掐诀步罡踏斗。
请令薰香，又放令于一旁，又取来朱砂，于香前薰过。
取来符纸，念《净心神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念罢用朱砂画符，以令印之，又书招魂榜文。
此时两旁有亲属亡魂超度的则一一将灵位请上供台。
巧的是姜白竹跟前就是念念的牌位。
他将符纸贴于其上，口中念诵咒文：“尔时，天尊演化，告于天灵地只，修斋功德无量，召诸天龙地神、酆都主拍……一心归向，信受奉行。”
清香燃起的烟雾缭绕着盘旋而上，一旁的信众只觉周身有凉风袭来。
姜白竹不受于扰，自袅袅烟雾间瞧见了不少受到吸引聚向这边的孤魂。
他还看到了在杜夫人身边，念念那越渐清晰的身形。
念念的瞳孔终于不再是黑洞洞且无神的模样，恢复了生前清澈明亮的眼神。
见他看来，小孩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她的魂体本应像众多鬼魂般聚向坛前，却在杜夫人身边没有动。
她似是感受到杜夫人的不舍，突然凑近，在杜夫人脸上亲了一口。
“妈妈……”
小孩儿不知离别的感伤，只细心的察觉到了母亲的情绪。
她小短手虚虚抚了抚杜夫人的脸。
杜夫人哽咽着，眼中有泪，却笑的温柔：“念念，你该走了。”
念念向前飘了飘，有些犹豫。
杜夫人轻声道：“好孩子，去吧。”
念念一顿，看向姜白竹。
姜白竹点了点头。
念念于是蹭了蹭母亲的手，这动作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随即魂魄如同受到吸引般飘向坛前，随着清香燃烧，被烟雾裹挟着缓缓变的透明。
轻风拂过，几片落叶飘至坛前，姜白竹似是听到了念念稚嫩的童音：“谢谢你……小姜哥哥。”
姜白竹呼出一口气。
此时不少亡魂已然去了该去之处，但仍有不愿离去的亡魂弥留。
众法师随即念诵《开咽咒》，姜白竹跟着将先前在坛前供奉的吃食一一放至四角准备好的小桌上。
信众们只觉身周的凉意都聚拢至大殿四角。
而常人看不见的地方，不少孤魂都围在桌边大快朵颐。
——这是他们难得能够畅快吃饱的一天。
待到香烛燃尽，度亡法事也到了尾声。
姜白竹和师兄们一道将召魂榜文随着符纸焚烧。
一场法事足足进行了数个时辰。
姜白竹下来时只觉心力交瘁。
要换衣服时杜先生夫妇找了过来。
杜先生：“小姜道长，辛苦您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哑，眼角也有红意，看得出也十分舍不得念念。
姜白竹摆摆手。
他觉得念念走时应当是没有遗憾的。
毕竟她挂念着的人，也在时时挂念着她。
他安慰道：“二位不必忧思过重，念念是带着祝福走的，她应该很开心能在最后见上你们一面。”
杜先生点点头，再次表示了感谢。
姜白竹送二人到了殿门口，顺便问了下先前他家门前被人改风水的事。
杜先生让爱人坐好，回来沉下脸告诉他已经找到了动手的人，那人是他的对家，又不知在哪找了个邪门的亏心道士，才干出了这档子事。
他查清之后自然是好一番运作，最后将手上查到的不少对方不干不净的手段交到了警方。
姜白竹点点头。
善恶到头终有报，就是不知杜先生说的邪道又是何人物。
念念这边的事一解决，姜白竹便准备回去收拾东西。
他急的很，知道法事一做完师父那边就得了空。
见着自己指不定又是一番念叨。
他背着家当，刚到外殿，就见一老大爷拄着拐，颤颤巍巍的在殿前的岔路口徘徊踟躇着。
这个点了，居然还有香客上山。
他连忙去扶人，又问道：“大爷，您是来上香的吗？”
大爷锤了锤腰，像找到救兵一般连连点头：“诶！诶！”
姜白竹问大爷要到哪个殿。
大爷嗓门大的很：“小娃娃，药王殿走哪边知道不嘞？”
姜白竹被他这大嗓门喊的耳朵疼，扶着人左拐：“知道知道，我是这的道士，我带您去吧。”
大爷一听他还是道士，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哎呀小道长，多谢了诶！我本来是想来参加你们那个啥法会的，结果坐过了站，又坐了回来，上来才知道都已经结束了，唉！”
大爷颇有些遗憾，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道：“我这人老了不记事，唉，昨个说要赶早，今天硬是到中午才想起来，这来了又不能白跑吧……”
他道：“听说这的药王殿特灵，就寻思着来拜拜药王老爷，嘿！结果又迷了路！”
姜白竹只觉得大爷格外健谈，被念叨的有些头疼，引着人到了药王殿前。
巧的是这会师兄们都在清扫法坛，连个值殿的都没有。
他索性自己上阵，打算替大爷敲磬。
大爷将拐杖放在一边，双手合十。
姜白竹无奈地笑了笑：“大爷，您抱拳就可以了，道教不兴合十的。”
大爷哦了一声，连忙换了姿势，又虔诚的躬身拜下。
姜白竹就听他大着嗓门道：“药王菩萨，保佑我身体健康，大便通畅。”
姜白竹：“……”
大爷的愿望真是朴实无华。
待大爷拜完，姜白竹想着反正自己也是要溜的，于是又搀着他一路下山。
大爷乐呵呵夸他：“小道长真热情，你们这儿服务挺不错的嘞，下回我还来！”
姜白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