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黄粱1梦

峡谷里散落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卵石和砾石,紫色的草藤耷拉着小脸儿,明黄的钟花则低头含蓄地在微风中摇曳,水红色的点地梅像大地上的粉色小星星。

在过一处河滩的时候,元昊怕伤了马蹄所以放慢了速度,哪知风筝忽然雀跃地喊道,“快看,鸢尾花!”

元昊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火红的夕阳下,几丛鸢尾花鲜妍绽放,有纯纯的白、热情的黄和典雅的蓝、神秘的紫。

“我要下马!”

她说着就往马背下梭去,元昊急忙先跳下马来接住她。

她落地后蹦蹦跳跳地跑到花丛中,摘了一朵蓝色的鸢尾插在鬓角,笑颜如花。

“阿霾,好看吗?”

只见那幽蓝的鸢尾花儿被夕阳染成了紫蓝色,像孩子一样羞红了脸庞,又像振翅的蝴蝶往霞光飞去,那花瓣上有几颗俏皮的斑点,又像凤凰的尾羽一样飘逸。

元昊忽然眉头一皱,这才见她额头被山谷间的小飞虫咬了几个鲜红的大胞,可她全不在意,又摘了一朵鸢尾花衔在嘴里,那幽蓝的花儿刚好遮住她的小嘴,她开心地望着他,眼睛里倒映着霞光,还有他。

“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走吧!”

“太阳下山了还有月亮和星星啊!”

“天黑了虎豹豺狼也出来了,你不害怕?”

她转过脸,眨巴眨巴长长的眼睛,“我为什么害怕啊!?祖母说,坏事都是过度担心才招来的。去年她带我去河西的时候,那么远那么荒,也没有遇到什么虎豹财狼啊。反而有的人真坏,他们把一个大哥哥关在好深好深的井里……”

眼看天光渐暗,元昊想到父王之前讲的故事,多年前先主拓跋赤辞在山谷中遭遇野狼,那时候多亏有鹰鹫帮忙,他望了望天,除了晚霞,再无飞鸟。

无奈,心想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只管把她送回家就是了,于是两个大步上前,一个腾空抱起她来,风筝吓得急忙圈住他的脖子,他正准备把她抱上马,哪知一转身,小白不见了!

他接连吹了几个乐调都不见它身影。

“小白!小白!”

元昊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可小白却杳无踪迹。

“小白!”

他每叫一声,山谷就回他两声,‘小白、小白!’像是故意在捉弄于他。

“小白?”

风筝歪着头看着他,“你用齐桓公的名字命名你的马?你长大后想当大英雄?!”

齐桓公是春秋五霸之一,他的名字就是小白,她小小年纪,知道的倒是不少,不过元昊没心思跟她讨论这些,心想得快点出了山谷才好,“我们走吧!”

“你背我!”

她嘟着小嘴,张开双手,元昊无奈,只好背着她上路,希望早些时候走出山谷。

倒是那只白鹮,时而停在她的肩上,时而又往前飞一段,时而又停在路边看他们经过。

“阿霾你看!”

元昊一路都是戒备的状态,一听连忙抬头,只见那状如削剑的山峰好似扑面而来,山顶立着几株小树,像守卫的哨兵。

“阿霾看到了吗,那儿有一只羊!”

元昊仔细搜寻着,果见那如削的崖石上有一个和岩石差不多颜色的小东西在动,是只岩羊没错,因为只有它才有如此高超的攀爬技术,仅凭着羊蹄和肌肉的协调便能在这人都无法企及的崖壁行走如风。

风筝喃喃道,“他爬那么高干嘛呀?”

元昊心想自己又不是岩羊,哪里知道它要干嘛,便随口道,“看夕阳!”

“看夕阳?”

她独自默念着,小脸被霞光镀了一层光晕,“哦,它在看夕阳!”

慢慢的,天色暗了下来,天光从青霭色变成了淡墨色,月亮由淡淡的烟青色变成了银白色,星子也随之冒了出来。

这时,一片低空的乌云划过,露出了蓝黑色的苍穹,和那一弯清澈的明月,有人说,月亮是蓝天和白云相拥的倒影,它像一方铜镜,搂入怀里的都是宁静的影。

四周静悄悄的,近处蟋蟀和山蛙像是在比赛谁叫得响亮,可即便有这此起彼伏的虫叫声,寂静仍是这夜的主调。

风筝抬头望着夜空,喃喃道,“我喜欢看星星,可我讨厌月亮,它要缺就一直缺嘛,干嘛要圆。”

说完又扭头问元昊,“你说,我爬上那个山头就能摘到天上的星星吗?”

元昊微微一笑,摇摇头。

“我不信,你看,它们就在对面的高山上。”

她指着山顶,眼眶里的白色也像暗夜里的星星一般晶莹。

“等你爬上了那座山,到最后,山还是山,星星还是星星。”

“你骗人!”

说完低着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元昊正要安慰她,她突然又兴奋地大叫,“萤火虫!萤火虫!”

只见几只萤火虫在草丛中盘旋,尾巴上的光亮忽隐忽现,一闪一闪的,像是提灯走天涯的女巫,又像是靠近人的星光点点,唯一不同的是,星星的光有些微凉,可萤火虫的光却像带着温暖。

风筝数着草丛里的萤火虫,一只、两只、三只、四、五、六、七……十七、十八……渐渐地就没了声音,元昊感觉背上的小女孩顿时沉了很多,“风筝?”

没人应声,原来是睡着了。

元昊找了一块低矮的大岩石把她放下来,以免在地上着凉,又把自己的衣服脱了盖在她身上,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硫磺洒在她周围,蛇虫之类便不敢靠近了。

夜有些微凉,他借着月光随处捡了几根枯枝,又掏出随身所带的火石,那火石摩擦出幽蓝的火星,落到柴火中,噗嗤蔓延开来,那热烈,那不顾一切,像是在享受盛筵的家伙。

火光暖暖的照着,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和着山间的虫鸣,却一点也不吵,白鹮站在风筝的身侧,把头缩进了羽翼下面,也不知是不是在打盹。这夜也好深,如墨漆一般,不像西平府,通宵达旦的灯笼映照得府内亮如白昼。

‘嗷呜、嗷呜’,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狼嚎,蟋蟀和山蛙们这下出奇地安静了下来,那白鹮也突然惊醒了过来,惊愕地看着元昊。

元昊微微一笑,继续拨着篝火,时间久了,脸被熏得通红,他略微抬头,望向空中,慢慢的,那夜空中的星星由三颗变成了五颗、六颗、九颗、十三颗、十七颗、二十三颗……

无数颗……

他数着星星,就像她刚才数着流萤,还真管用,不多久浓浓的倦意袭来。

“昊儿!”

只见那人威武雄壮,满脸的虬髯根根透出坚毅,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那马蹄发出嘚嘚的声响,他侧耳听着,仿佛世间最悦耳的声音就是那奔驰的马蹄声,仿佛他的梦就在声声马蹄中一样。

“祖父!”

虽然他与祖父从未谋面,可是见到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是他的祖父。

“昊儿!你长这么大了!”

他下得马来,屈身摸着他的脸蛋,元昊能感觉到他那粗糙的掌心和手指,甚至那斑驳的掌纹,还有那因常年弯弓握剑的老茧,他满眼慈爱,“我走的时候,你还在你母亲肚子里呢!”

元昊仰头望着他,“我看见过你的,你躺在床上,父王和妈妈都在哭。”

“你真的看见我了?”

他点点头,认真地说,“我还听见了,听见你说‘西掠吐蕃健马,北收回鹘锐兵’!”

他满脸诧异,面上的横纹此刻更加清晰,干涸的眼里也溢满了泪光。

他哽咽着,拍拍他的小肩膀,“昊儿,听着,你长大后,要夺下河西走廊,这样才能保住五州城,保住贺兰山!只有土地,才是不会背叛你的东西!”

元昊点点头,“我知道,可是,夺来的东西是不能长久的,只有自己创造的东西才能长久。”

“哈哈哈哈哈哈!”

继迁突然仰天长啸,霎时间仿佛地动山摇。

“祖父,你笑什么?”

只听那笑声渐行渐远,慢慢地什么也听不见。

元昊猛然睁开了双眼,却见一双灵动长长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睫毛上还沾着晨露,更显得灵光淼淼,“阿霾,你做噩梦了吗?”

是风筝!

元昊有些尴尬,他用手搓了搓脸额,只见天光已大亮,又见她的小手正趴在他的心口,心想自己刚才梦中的呓语她是不是都听到了,于是魂不守舍地问,“你可听到了什么?”

她摇摇头,元昊顿时松了口气,可她忽又点点头,元昊又一阵提气屏息。

只见她莞尔一笑,“我听到我的肚子在咕咕叫。”

他噗呲一笑,坐起身来,“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找点吃的!”

只见不远处有一颗几人才能怀抱的大树,蝴蝶在树皮上嬉戏,有时候悬吊在上面荡着秋千,颤动着她轻柔的触须,像柔嫩的花蕊。突然,它们的身子往一边倾斜,慌忙飞走了。

这时,山谷里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扭过头去,却见是小白!它正在峡谷的转弯处。接着它身后又出来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个看见他们连忙奔了过来。

“小风筝!”

那人飞奔过来一把抱起了她,左右查看着,“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眼圈下面也一团青褐色,像是一夜没睡,头发乱蓬蓬的沾着水珠,小腿上也被乱草给划出了斜斜的口子,还有一颗颗猩红的血珠。

只见那小白走近元昊,低着头在他肩膀胸口蹭着,甚是亲昵。

为首的那人警觉了起来,“你是?”

“他是阿霾,昨天是他过来接我的!”

风筝接着气鼓鼓地说,“樊樊他们老是不来。”

“樊樊他打猎的时候受伤了。”那人说着又对元昊道,“多谢这位小兄弟!”

一听樊樊受伤了,风筝眼里涌出了惧色,“樊樊会死吗?”

“他不会死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忽然一脸傲娇,“那等他好了,罚他去放羊!”

他腾空将她举了起来,宠溺地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我的小郡主,你说怎么罚就怎么罚!”

她笑得如花灿烂,露出两只浅浅的笑靥,突然,她笑意全失,盯着不远处大喊,“你回来!阿霾!阿霾!”

只听得咯噔咯噔的马蹄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元昊和它渐渐消失在了峡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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