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秦州城

秦州人杰地灵,传说伏羲、女娲、炎帝、黄帝都是秦州人。当年汉时的飞将军李广就长眠于此,据说那守墓人已经在此守候了千年。虽然大多认为东晋陶潜笔下的桃花源在武陵源,可秦州也有一个桃花源,据说猎人腐烂的箭馕至今还可以寻迹。

秦州城楼是在大唐的基础上加固的,看上去高大威武,城门上大颗的金浮沤钉,显得肃穆森严,特别是如今天已经擦黑,城门紧闭,更是有拒人千里的陌生感。

无法,看来今晚只能守城门了,蔡仲回在城墙下坐下,望着渐渐漆黑的夜,想到自家小茅屋内那匍匐的小油灯,还有不见踪影的晓月,他无法偿愿的仕途……

‘咚咚咚!’

忽然,传来一阵巨响,只见一人举着拳头对着大城门一阵乱敲,城门上守夜的士兵不耐烦了,出来一阵臭骂,“他妈的,你不想活命了?”

“我要进城!”

“进你奶奶的城!你以为秦州城的大门是为你开的?你再不走开,小心我结果了你!”城楼上的守兵说着便驾着弓弩对准他。

蔡仲回揉了揉眼,见那人竟然是那个穿碎花裙的乞丐!他生怕他出事,慌忙过去拉他,哪知他先是一愣,随即气势汹汹地对着城门上大喊,“去叫你们头儿来!”

“你什么东西,还叫我们头儿!”

“什么事?”

这时,城楼上出现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统领,他睥睨着众人,一股居高临下之风让人不觉敬畏三分。

“头儿,一个小叫花子在下面叫门!”

“大孟,快给哥开门!”

那人一愣,往城楼下一望,“小、小孟?你回来啦!”

“啰嗦什么,快开门吧!”那碎花裙像是在命令属下一样,颇有些不耐烦,蔡仲回没想到,先前那岿然不动的大门竟然真的匍然大开了!

蔡仲回回过神来,这才见那碎花裙正看着他,“愣什么,走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像木偶一样跟着他进了城,进城后,他们一路无语,男人不像女人聚到了一块儿就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时间就过去了。男人和男人之间,多的便是这种沉默。他们一路穿过几条破败的小巷,来到一座单门别院里。大门上朱红的漆已尽数变黑,四周寂静无声,诺大的院子就一株孤零零的银杏。

可一进了里屋,却是完全另一番天地了,小巧的家具摆设得井井有条,温馨有致。小孟径直进里屋了,蔡仲回不敢唐突,便在外堂等着。他左等右等,舒心地伸了伸懒腰,又换了多种坐姿,仍不见人影。

许久,门外传来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见一个梳低后髻的中年妇人走进来,她衣着简朴却干净整洁,一如她的屋子,不算美丽却清爽。蔡仲回正疑惑,却见小孟换了一身长衫从妇人身后闪了出来,此时的他形容干净,还有几分俊秀之感。

“你还知道回来啊!”

“我这不是去兴元府混了几年,还是一无所有不好意思回来嘛!”

“一无所有?我看你不是一无所有啊,你还有脸啊,有脸回家!”

小孟只好转移话题,向蔡仲回介绍,“这是我娘!”

那夫人两眼直直得盯着蔡仲回,他有些不好意思,上前一步拱手道,“夫人好,晚辈蔡仲回。”

谁知夫人用手肘顶开小孟走近瞧着蔡仲回,满脸欢喜,“哎哟,好面相!”

蔡仲回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来回答她的赞赏,只是硬生生吐出了几个字,“夫人,叨扰了!”

“叫我龚妈妈好了!哎呀,真是好相貌啊!”

“娘,这话你刚刚说过了!”

“说过了怎么,我爱说!”夫人口中念着,细眼中倒闪过一丝光亮,忙不迭拍了一下大腿,“你看我,光顾着说话,倒是忘了备茶!孟儿,孟儿,快沏一壶茶!”

“诶!”

正在这时,一清秀的姑娘徐徐迈了进来,她面对着他们,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衬底,外罩了一件橘黄色的棉卦,茶壶一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扑溢而来,她给每人灌了一杯,当她侧身给蔡仲回倒茶的时候,传来一股幽幽的兰香。

龚妈妈连忙介绍道,“这是小女孟儿!”

突然,她眼里的笑意全无,甚至还多了几分恐惧,只见她像被什么吸引着往外望去,像是在听什么声音,蔡仲回也随之向外望去,除了那颗老银杏,什么都没有。他正回头想再饮一口茶,却见果真有两个黑影往堂屋走来,大家不禁佩服龚妈妈的眼力和耳力,可他们却从龚妈妈脸上看不到丝毫的得意。

“娘!”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男人,除了满口石灰牙,再无吸引人的地方。

“中孟!”一听中孟,蔡仲回想,难道就这个也是龚妈妈的儿子,可是跟大孟小孟却长得差太多。

“娘!”

那龚妈妈这时才发现中孟旁边还站了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男人,白白的,细长的手指提了一大堆礼物,龚妈妈一见来人,不由得面色异常,像杀猪似的大声喊叫,“老头子,老头子,你快出来啊,这、这是撞什么邪了?”

她转身就要往屋里走,中孟连连喊道,“娘!”龚妈妈不听,继续扯着嗓子叫,“老头子,你快出来看啊!”喊着喊着眼看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小孟连忙把龚妈妈扶到了里屋,蔡仲回帮着揉了揉她的太阳穴,不一会儿就醒了过来,醒来之后是又哭又闹,小孟也不安慰,叫孟儿把自己的房间收拾一下,让蔡仲回先休息。

蔡仲回刚躺上床,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让他睡意全无,他摸索着起身,刚走到窗边,就听到龚妈妈的声音,“谁半夜三更在外面吹口哨啊,有病啊?”

“只要行得正,哪怕它鬼敲门啊!”传来一个男子戏谑的声音。

“小兔崽儿,你敢挖苦我?告诉你,你肚子里面那点坏水,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娘我都清楚得很啦!”等她说完,那人继续吹,她没好气,“怎么?漫漫长夜,寂寞了吧!空虚了吧!啥好的不学,就学那讨人厌的夜猫子,冻死你这小子。告诉你,就算老娘这辈子都不能睡觉也不会同意你进我家大门。”

“哼!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你妈不是妇人啊!”

……

吵闹声渐渐消停,可蔡仲回却一夜无眠。

其实,一夜未睡的不止蔡仲回一个,是呀,这世间有时候让人安慰的往往是不止你一个。你觉得你最绝望,你最痛苦,你觉得就你一个人绝望,就你一个人痛苦,其实完全错了,绝望和痛苦是人世间的通病。这夜里,未眠的岂止你一个,岂止你一个?

一大早起来,屋外白茫茫的一片,蔡仲回刚出门,便碰到龚妈妈急匆匆从里屋出来,她眼睛红红的,跑到院子中央井沿上用手绢把雪花包起来,使劲捏着往里屋去了,蔡仲回好奇,也跟了过去,却见龚妈妈又心疼又伤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正用装满雪花的手绢给中孟敷着嘴,边哭边骂,“为什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你,你让我如何见人,我宁愿你终身不娶。”

蔡仲回刚要转身,却被叫住,“你进来吧!”

他颇为尴尬,“龚妈妈,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龚妈妈把手绢给他,“你帮我把这个给他嘴周围敷着,”嘴里还不断唠叨,“就这么没出息,就因为我没同意他俩的事,他就生气,这一夜满口牙齿落得一颗不剩!年纪轻轻的……”

蔡仲回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竟然为情,伤成这样。原来,他是断袖之癖,昨天那个男子就是……哎,其实为情所殇的人又何止他一个,有多少人伤在心里,烙印越拖越深,也许这样痛在身上更好。

“龚妈妈,小孟在吗?”蔡仲回突然问道。

“他去给中孟拿药了!”

蔡仲回点点头,“昨晚叨扰了,我待会儿就告辞,还望你转告一下小孟兄!”

“你要到哪儿?秦州这段时间不太平……”

“娘!”

正在这时,一人风风火火地进屋来,见到中孟一脸诧异,蔡仲回认得那人,就是昨晚城楼上的大孟。只见他身边有一个穿红戴绿的姑娘,只是姑娘那容颜,实在不敢恭维。蔡仲回感觉到龚妈妈有意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见人之前先戴个面具,才起身笑脸迎人,“这位是?”

“伯母好!”那姑娘脆开门见山道,“我是来做你儿媳的!”

好在龚妈妈这两天见怪不怪了,心态也平和,杀人不见血,“离地三尺有神灵,你可不要胡说八道,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他爹的愿望是,至少也得找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吧!”

“我就是知书达理的啊!”

“你?”龚妈妈把她一阵打量,“你的嘴巴那么大,嘴唇那么厚,眼睛那么小,髋骨又那么高,还满脸斑。”

“这叫风姿绰约,妖娆妩媚。”

龚妈妈转身又对着大孟挤眉弄眼低声道,“以后要是生个孩子长得像她可怎么办?”

大孟摸着头,不知如何作答,哪知人家姑娘耳尖,“其实呢,小孩也不一定非要长得像我这般天生丽质,长得像大孟也不错啊,至少他还是人模人样的。”

大孟也感觉姑娘说话过分了,连忙打圆场,“娘,柄柄还会写诗呢!”

柄柄埋怨地小声嘀咕,“我哪有啊?”突然又大声说,“哦、哦,伯母你听好了:九九八十一,还在亭中立。”

龚妈妈一脸诧异,虽然不明白,听起来云里雾里,但两眼突然光华万丈,“你会写诗?!你还识字?!哎哟,这么好的才学…”

“这有什么难的,我爹爹会的比我多,我祖父就更不用说了。“

龚妈妈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原、原来是书香门第出生的小姐!”

“什么小姐,我在家排行老大!是大姐!”

大孟清了清嗓子,急忙掐了她一把,她才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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