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云澈探望

“……和玉?”云澈轻轻唤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 病床上的少年面色惨白如纸,唯有脸颊处隐隐泛着一抹病态的薄红,显得又脆弱又昳丽。

听到云澈的声音后, 纪和玉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只是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看得云澈心中一揪。

半晌, 纪和玉终于回过神来, 看见床边站着的男人,迟疑道:“云哥, 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过要来看你吗?”云澈低声道, “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跟在云澈身后进来的骆温明在纪和玉床边坐下,拿纸巾替纪和玉擦去了额角的汗水, 而后才有空回答云澈的问题:“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就是这一两个月得吃点苦头,等关节长好了就能出院做复健训练了。”

“很疼吧?”骆温明转向纪和玉,轻叹口气道, “医生说这样的练习还得坚持一周,你再忍忍吧,小玉。”

纪和玉眨了眨眼,眼底的雾气已然散去,少年唇角微勾, 笑道:“还行,现在已经不疼了, 温明哥你也别老皱着眉头, 吓人。”

说着,纪和玉便伸手抚了抚骆温明紧拧的眉心,似要将那里的褶皱压平。

云澈沉默地站在一边, 下意识地开始思考自己的来访是否有些不合时宜,自己又是否成了所谓的“不速之客”。duqi.org 南瓜小说网

不过也确实能看出,骆温明这位教练把纪和玉照护得极好,这也令云澈稍微放心了些。

幸而纪和玉眼角余光瞥见了床旁的云澈,很快意识到把他晾在一边实在是很失礼的行为,忙轻轻推了骆温明一把,以眼神示意他招呼一下云澈。

骆温明会意,从边上搬来一个凳子给云澈坐下,然后轻轻地走出了病房并帮他们带上了房门。

“抱歉云哥,刚刚医生来做康复训练,没顾得上招待你,”纪和玉笑道,“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没想到真的来看我了,我很高兴,谢谢你云哥。”

“……这没什么,”方才纪和玉那副脆弱又昳丽的模样在云澈脑海里挥之不去,反倒令云澈一时间忘记了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的安慰的话,只能淡淡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云哥你别听温明哥瞎说,”纪和玉摆了摆手,“真的不严重,休息一段时间会好的。”

“对了云哥,那个冰演的事,现在怎么样了?有安排好吗?”

云澈没想到纪和玉竟然还惦记着这茬,开幕冰演原本对他家旗下的商贸综合体来说就是锦上添花的事,不一定非得要有,纪和玉不能参加的话,他也没想着再找别人,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好好休息就行,开幕冰演不要紧的,揭牌仪式也不是只有冰演这一种形式。”

“那就好,”纪和玉笑道,“那这回就算我欠你的,云哥,你先记在账上,我还欠你一次冰演,下次如果有需要的话直接叫我就好,我一定会安排时间的!”

说这话时,纪和玉已经从刚才复健训练的剧痛中恢复了过来,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阳光洒在他纤长浓密的眼睫之上,衬得那一双精致漂亮的桃花眼几乎盛满了水光,眼尾的泪痣在光影中若隐若现,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

少年是如此地漂亮而不自知,唇角更是勾起了明显的弧度,连带着那一汪浅浅的梨涡再度浮现,当真是如他的名字一般,和玉和玉,恰似上好的和田美玉。

……纪家人虽然很不做人,但“和玉”这个名字,却是起得尤为恰当。

“好。”云澈听见自己嗓音微微喑哑,勉强从喉间挤出了一个沉沉的字来。

“云哥?”见云澈有些沉默,纪和玉歪了歪头看了他一眼。

“你好好休息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今天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和玉。”云澈喉结不自觉地微微一动,已是站起了身来,甚至没给纪和玉留一个送客的时间,匆匆抛下一句“改日再见”就走了。

只留下病床上愈发摸不着头脑的纪和玉自己。

前几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匆匆挂断,今日来看他又是匆匆离去,云哥最近是有什么事情很急吗?

见云澈已经离去,骆温明疑惑地进来,道:“小玉,云澈这么快就走了?”

纪和玉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云哥没跟我细说。”

“那他还挺有心的,”骆温明笑道,“专程跑这么大老远的来看你,没想到他虽然冷冰冰的,但是人倒是挺不错,也难怪他在圈子里风评还挺好。”

“云哥不冷漠的,他其实挺温柔细心一人。”接着,纪和玉就给骆温明讲了上次蒋一清带他去R国找云澈滑雪时的经历,云澈在他下车的时候细心地站在上风口给他挡住风雪、在坐缆车前会问他是否恐高、在滑雪的时候始终给他留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等等。

骆温明一面听,一面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实在是纪和玉口中的云澈跟大众视角下的云澈差别太大了。

骆温明心中生出一丝微妙的古怪,但又实在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古怪。

最终,骆温明思前想去,也只能得出“大概是云澈真心把纪和玉当作朋友”这一个结论。

世锦赛很快开始,原本想要跟着国家队一起去现场看比赛的纪和玉仍在住院期间,只能在医院里通过网络观看比赛直播。

在国家队出发之前,孟浔、刘彦池以及蒋一清和陈衍芝等人都来看过他,孟浔安慰纪和玉好好养伤,并且保证自己会给纪和玉带回来纪念品,而蒋一清则是在纪和玉的床边坐了很久,一贯大大咧咧、幽默风趣的蒋一清难得这样沉默,只是静静地坐在纪和玉床边不说话。

“蒋哥,你别这样。”最终,是纪和玉无奈地打破了沉默。

虽然纪和玉的计划以及这次受伤的经过,都没有详细地跟蒋一清说过,但蒋一清其实也能猜到为什么这一年纪和玉练得这么拼命——

还不是怕自己受伤后,没人能扛起华国成年组男单的大旗?

但既然纪和玉不曾与他细说,蒋一清也就装作不知道,他只是轻叹了口气:“要好好养伤啊小玉,我也会回来给你带纪念品的。”

纪和玉笑了。

纪和玉没有说话,而是伸手轻轻按住了蒋一清紧拧的眉心,指尖微微用力,一点一点将其抚平。

“比赛可不能这样板着一张脸,太掉表现力了。”

面前的少年笑意温和,眉眼弯弯,仿佛再难的事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心境。

蒋一清也跟着笑了:“好。”

在即将离开病房的前一刻,蒋一清忽然转过了神来,一字一顿对纪和玉认真道:“放心吧,小玉,我会加油。所以,你也要加油啊小玉。”

加油好起来,加油和我一起去迎接、去创造华国花滑更美好的未来。

说完这句话,蒋一清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纪和玉唇角微勾,轻轻闭了闭眼,喃喃道:“加油蒋哥,我们一起加油。”

骆温明揉了揉纪和玉的发顶,心疼道:“不能去现场看比赛,不会遗憾吗小玉?”

纪和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世锦赛作为男单成年组的S级赛事,在世锦赛上夺冠的选手,才能被称为“世界冠军”,与商业气息更加浓厚的大奖赛相比,世锦赛的含金量更大,是仅次于四年一度的冬奥会的世界级赛事。

因此,世锦赛的参赛选手的实力,是远非世青赛这样的青年组赛事可比的。

虽然现在的摄影技术已经很发达,网络直播和视频录像的清晰度都很高,能够支持观众清晰地看清每一帧画面,甚至还能对难度技术动作进行慢动作回放,但就节目氛围和表现力而言,显然还是在现场观赛更加震撼。

这样高水准、高级别的赛事,哪怕是眼界已经很高的纪和玉也能学到不少,肯定是去现场观赛收获更大,说不遗憾是假的。

但眼下纪和玉这个情况,也确实没办法去现场了,为了不让骆温明担心,纪和玉笑道:“没事的,以后我还有无数次以选手的身份参加和观看这个级别的赛事的机会呢。”

这次的世锦赛,华国国家队派出的参赛选手是男单一哥蒋一清,以及二线选手陈衍芝。

这两位选手都有明显的个人特色,蒋一清是属于实力根本不差,甚至已经练全了除却被断言“超越了人体极限而不可能完成”的4A之外的其余五种四周跳,基本功也很扎实,节目表现力不差,但蒋一清在大赛上的发挥很不稳定,发挥出色的时候,一般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甚至上次在大奖赛上一举赢下了奖牌;但发挥失常的情况下,就只能勉强挤进自由滑,勉强保住一个下一年的参赛席位。

而陈衍芝更加离谱,他的跳跃水平完全达到了世界顶尖选手的标准,同样也出齐了五种四周跳,在发挥的稳定性上甚至比蒋一清还要好上一些,但陈衍芝的身体柔韧性不行,滑行和旋转是严重的弱项,节目表现力一直被世人诟病,因此常年徘徊于一线选手的大门前,升组已经五六年了,也一直都是二线选手。

原本,蒋一清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在世锦赛上拿下一个冬奥会的席位绝对没有问题,但他不久前伤病发作,经历了半年无法训练的空窗期,这半年治疗休养期过后一直到现在,就连完成复健训练都很困难,就更别说将节目练到自己之前的水平了,指望蒋一清能拿到名额实在很不现实。

而陈衍芝的世界排名,距一线选手差得太远,身体柔韧性又是硬伤,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再大幅改善了,除非陈衍芝能够超常发挥,否则能进入自由滑拿到名额的可能性,简直比蒋一清还低!

四年一度的冬奥会,华国这样的大国,拿不到奖牌倒也罢了,如果连参赛名额都没有,实在非常丢人,放在国际上只怕又会迎来西方媒体的一阵嘲笑。

因此,这也是纪和玉为什么这么拼命训练的原因之一。

世锦赛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落选赛。

虽然身在医院,纪和玉却和远在M国比世锦赛的队员们保持着联系,他不好打扰需要上场比赛的蒋一清和陈衍芝,好在孟浔暂时是个“闲人”,能够向纪和玉实时播报一些不会在网络上播出的片段,就比如赛前的试滑和抽签。

最令人头疼的是,华国与M国有着近12小时的时差,在M国下午一两点的比赛,在华国可就是凌晨一两点,纪和玉颇费了一番口舌,才从对他严加看管的骆温明那里争取到了看比赛直播的机会。

“我也就偶尔熬这么一会夜,最近反正也没什么运动量,不会有问题的,”纪和玉无奈地对始终不愿松口的骆温明道,“而且,世锦赛可是我们国家队的大事,虽然我的人不能和他们站在一起,但起码我希望我的心能和他们站在一起。”

也正是纪和玉这句“心和他们站在一起”,最终彻底打动了骆温明。

骆温明没好气地用指节敲了敲纪和玉的额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整个国家队,不对,我敢说,是整个体育圈子里,都没人比你更油嘴滑舌了!”

“运动员的事,能叫油嘴滑舌吗?”纪和玉一本正经道,“我这明明是热血沸腾。再说了,温明哥,你敢不敢承认,在你退役之后,国家队如果出国比赛,和国内有时差,还是会熬夜偷偷给他们加油,哪怕那个时候,你根本就已经不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跟骆温明熟了以后,骆温明因伤退役的事情在两人之间也不是那么禁忌了,骆温明时常用自己的例子告诫纪和玉不要“因小失大”,但同样的,纪和玉也常常用骆温明的经历来反驳骆温明。

“你这孩子,”骆温明哭笑不得地说,“行了,我也不劝你了,这两天许你看比赛直播总行了吧,不过出院之后的事,你可得听我的。医生说你下周就能出院了,出院后可别想着怎么训练了,我会看着你的。”

纪和玉语焉不详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虽然答应下来,但之后如何,还不是看他的,对骆温明的话,纪和玉向来“听一半忘一半”,毕竟,他的温明哥可不舍得生他的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骆温明目光不善地看了纪和玉一眼,“你用的这几招,我当年可是全都用过的。”

骆温明坐在纪和玉床边陪他一起观看直播,比赛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病房中的气氛已经有了几分凝重。

今年的世锦赛上,华国国家队的抽签次序并不好,一共五组,每组六名选手的情况下,蒋一清抽到了第二组1号,陈衍芝抽到了第一组5号,都是非常靠前的位置,不仅不能参考后面的选手的节目来调整自己的编排难度,而且在比赛伊始的时候,裁判往往没有形成固定的评分标准,打分也不会很高。

这样的局面对华国可以说是相当不利。

“看来蒋哥抽签前洗手的好习惯也不一定有用啊。”纪和玉轻笑一声道。

骆温明没想到纪和玉竟然还有闲心开玩笑,下意识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就见少年唇角虽然挂着一丝笑意,眉心却不自觉地蹙起了一道弧度。

果然,纪和玉根本不像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他的心理压力其实相当大。

骆温明忍不住开始思考,万一华国真的没能在世锦赛上拿到通往冬奥会的门票,自己又该怎么打消纪和玉冒险升组参加落选赛的念头。

但只要一想到华国花滑可能当真不能参加冬奥会,骆温明又觉得如鲠在喉。

身为一个花滑人,他怎么能忍心看到这样的局面发生?

原本,骆温明其实挺支持纪和玉的打算,甚至还帮着纪和玉一起想办法说服了陈长兴。但这段时间纪和玉的受伤,无疑给骆温明敲响了警钟。虽然半月板损伤和踝关节变形都是花滑运动员常见的伤病,但他们的少年才不过十六岁!总不能让纪和玉在这个年纪就带伤、甚至是打一针封闭去参加比赛吧?

如果纪和玉就此落下病根,骆温明是绝对不能原谅自己的!

“小玉……”骆温明注视着少年眉心蹙起的弧度,欲言又止。

纪和玉猛地眨了眨眼,被骆温明这一声唤醒了过来。

“温明哥,有些问题,问出来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纪和玉平静地说。

骆温明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即就读懂了纪和玉的未尽之意。

有些问题,之所以问出来就没有意义了,是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已注定,不会因任何条件、任何情况而转移,而是亘古不变。

就像太阳永远东升西落,就像引力永远指向地心,纪和玉的答案也不会有任何动摇和改变。

如果华国真的在世锦赛上失利,那么这个落选赛,他非去不可。

骆温明早已领教过纪和玉的倔强,深知但凡是纪和玉做出的决定,都很难被他人所影响。

骆温明无声地叹了口气。

“比赛要开始了,温明哥,”纪和玉淡淡道,“看比赛吧。”

世锦赛毕竟是成年组的S类赛事,仅是第一个登场的选手,就拿出了4S、3A以及4T+3T的高难度节目,而这还只是世青赛的开始。

很快就轮到了5号选手陈衍芝上场,纪和玉在心底默默给他加了加油。

作为华国成年组男单的二号选手,陈衍芝的处境其实远没有表面那么光鲜靓丽。世界排名常年徘徊于二三线之间,很少能在S级赛事中挤进自由滑,华国在大赛上取得的名次和比赛名额也多半与他无关,因此,国内观众基本上都不认识他,只有少部分资深冰迷才记得住他的名字。

今天,陈衍芝为世锦赛准备的短节目难度包括3A、4L以及4S+3T,在难度上是绝对够大赛标准了的,但对陈衍芝来说,跳跃本也不是限制他得分的东西。

纪和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陈衍芝开场第一个3A完成得非常成功,这也令纪和玉稍稍松了口气。

纪和玉之前就听说这段时间里为了视线节目分的突破,陈衍芝练柔韧练得特别狠,差点把自己整得韧带拉伤,现在看来,竟然真的起了一点效果,至少他在滑行时的姿态明显比以往的比赛视频里所表现出来的腰舒展轻盈。

看来蒋一清受伤的事的确给了他很大的刺激和压力。

对大多数选手而言,过大的压力会大大影响发挥和比赛质量,但也有部分选手,在背水一战的状态下,能够超常发挥,表现出比平常更好的实力。

纪和玉希望陈衍芝属于后者,哪怕不能进入自由滑,只要不愧对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不愧对足下这片纯白的冰场,就未必不是一种胜利。

4S+3T,成功落冰。

4L,同样成功落冰。

当镜头定格在陈衍芝的ending pse时,事实便已证明,陈衍芝当真顶住了压力,呈现了一场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的最好的表演。

纪和玉紧抿的唇角终于松泛,转而被一抹浅淡弧度所取代。

不管结果如何,至少陈衍芝已经做到无愧于心。

陈衍芝的得分很快统计出来,跟纪和玉预料的差不多,www.youxs.org,这个得分放在青年组里绝对吊打,在成年组还是有些不够看,哪怕能进自由滑也只会是擦边,但这也已经刷新了陈衍芝这几个赛季的个人最好成绩了。

镜头里,纪和玉音乐看见陈衍芝眼角有几分闪烁,接着就用手按住了眼睛,像是在哭。

不知道陈衍芝是在激动于自己的进步,还是自责于距为华国挣得冬奥席位仍有不小的成绩差距,也可能是兼而有之。

“衍芝真的很努力了,”骆温明感慨道,“如果不算上你的话,他的跳跃基本上可以说是国内最好,只是观众对他一直都不认可,我听说上次一清还带他找你取经学习表现力来着,今天的世青赛上他的节目表现力真的提升了不少,也算是给了他一个证明自己的平台吧。”

“温明哥,你不说我都已经忘了这一茬了,”纪和玉懊恼道,“上回冰上小考,陈教说了表现得好的人可以在世锦赛上和一线男单交流,可偏偏我在这个节骨眼上受伤了没去成世锦赛。”

“之前世青赛不是已经和叶甫盖尼打过交道了?”骆温明没想到纪和玉还记着这事,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发顶,“你想认识谁,请一清给你介绍就好了,一清在圈子里人缘很不错,你和一清关系也好,他应该会乐意帮你牵线的。”

“再说了,陈教搞那一出小考,本来也只是为了让你们互相学习,顺便督促和检验你们的训练进展,哪知道你愣是拿出大赛难度吓唬孟浔和彦池他们俩。”说到这里,骆温明忍俊不禁。

很快就轮到了第二组1号蒋一清上场。

蒋一清精神状态似乎还不错,看起来并没有饱受伤病折磨的困扰之色,甚至在上场后还特意向摄像机和观众席笑着打了声招呼。

纪和玉知道,这是蒋一清对他无声的、遥远的安慰。

纪和玉轻轻笑了一下。

蒋一清为今天的比赛准备的难度是3A、4Lz和4F+3T,难度绝对拉满,原本,教练组并不赞同蒋一清才勉强养完伤就上这么高的难度,但竞争冬奥会的名额却也是摆在众人面前的现实问题,如果难度不加上去,在高手如云的世锦赛上,根本拿不到一个好的名次,因此蒋一清非常坚持。

教练组为此还曾叫纪和玉劝说过蒋一清,没想到反而被纪和玉说服了。

纪和玉只是淡淡地对教练组说了一句话:“这是蒋哥自己的选择和考量,也是每一个花滑人都会做出的选择和考量,与其劝阻,不如尊重。以逸待劳永远不可能出现奇迹。”

以逸待劳不可能出现奇迹,只有奋斗和拼搏才有可能。

这也是早早被纪和玉写在灵魂深处的价值信条。

蒋一清膝盖的旧伤这几天一直隐隐作痛,但还没到需要打封闭的程度,队医和教练组也坚决地拒绝了他想要拿健康换稳定的比赛状态而打一针封闭的请求。

幸亏疼痛不算剧烈,凭止痛药也能压制下去,在止痛药的作用下,蒋一清滑上冰场的姿态轻盈舒展,这令纪和玉安心了不少。

他的短节目很快开始,第一个3A的跳跃完成得自如流畅,起跳和落冰的姿态都很轻盈,完全看不出是才刚刚完成复健训练的样子。

“一清真的付出了很多,”骆温明叹了口气,“为了这个冬奥会的名额,他也太拼了。”

“站在他那个位置上,这些都已经成为了本能,成为了永远放下下的责任了。”纪和玉目不转睛地望着屏幕中央蒋一清滑行的身姿,语气异常冷静,几乎不带一丝起伏。

就好像,他说出这话也只是一种本能。

当年骆温明也曾站在蒋一清这个位置上,知道“男单一哥”这个名头意味着什么。

骆温明沉默了片刻,很想问纪和玉是否也是如此,可又觉得,纪和玉分明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自己拿这样沉重的责任去问他,实在太不近人情、太荒谬了些。

骆温明自然不会想到,纪和玉同样也曾站在这个位置上,甚至一站就是近十年,职业生涯比早早因伤退役的骆温明,以及才刚刚二十三岁的蒋一清都要更久,习惯这样的生活状态的时间也自然更长。

纪和玉只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肩头。

骆温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以这样无声又温和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支持和鼓励。

自从认识了纪和玉以来,他就愈发坚信,这个时代早晚是属于年轻一代的,早晚是属于自己面前,这块年轻一代中最璀璨、最耀目的美玉的。

而他也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曲目很快过半,蒋一清却还剩下一个单跳一个连跳没有上,这意味着他将这两组跳跃都压在了后半段去博一个10%的加分。

意识到了这一点,饶是纪和玉也不由瞳孔微缩。

“这太冒险了。”纪和玉沉默良久,憋出了这么一句。

“难得你也会觉得冒险,”骆温明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初是谁在华国分站赛上冒险冲了一个4T+1EU+2F,又是谁在世青赛上冒险冲了一个4S+1EU+3S?”

在纪和玉参加大奖赛的华国分站赛时,骆温明还没有来到他的身边,从电视里看到那场比赛,也只以为那个关键性的4T+1EU+2F是教练组让他冲击的,直到后来才从陈长兴那里得知,这全是纪和玉一个人的主意。

那时的少年逆光而立,用无比平静的声音对陈长兴说——

如果在华国的土地上,都不敢拼一把,有还能在哪里拼一把?

“那不一样,”纪和玉放低了声音,不自在道,“我那时候又没受伤。”

“他只是身体上受了伤,但他的心没有受伤,”骆温明安慰地拍了拍纪和玉的肩膀,“而身体上的伤病甚至让他的心灵更加强大。就像你一样,小玉,就像你一样。”

纪和玉愣住了。

接着,骆温明轻笑一声,以近乎耳语的声音对他道:“放心,我不会拦着你训练的,小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温明哥?”纪和玉不确定道。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骆温明微微一笑,“小玉,这也算是我们俩的秘密吧,陈教不知道的秘密。”

冰场上,蒋一清的短节目仍在继续。

www.youxs.org,在这个音乐节点上,他编排的是一个4Lz。作为所有跳跃中难度仅次于A跳的跳跃,4Lz被认为是人类所能达到的四周跳的极限,至于更进一步的4A,则被认为是以人的潜能和身体素质,根本无法肖想、无法染指的跳跃。

一个成功的4Lz,www.youxs.org,再加上曲目后半段的10%加分,www.youxs.org,能够帮助他在短节目里拿到很高的分数,锁定一个进入自由滑的机会。

蒋一清保持着向后滑行的姿态,同时右脚做好了随时起跳的准备,踩着音乐的鼓点,右刀齿点冰,高高跃起转体!

与此同时,在点冰起跳、全身发力的那一颗,膝盖上的疼痛突然从涓流变作了洪水,猛烈地侵袭着他的神志,甚至影响了他这一跳的起跳质量。

蒋一清的头脑有一瞬的恍惚。

这一刻,他所想的并不是膝盖有多么疼痛,而是——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果然还是要辜负小玉的信任了吗?

“蒋哥……”看见屏幕里的蒋一清起跳的那一刹那,纪和玉就不忍地眯了眯眼。

他虽然还远不能跳出一个4Lz,但从前的眼界还在,一看见蒋一清的起跳姿态,便知道这一跳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地失败了。

以这样的起跳高度和角度,蒋一清很难跳足四周,多半会存周,www.youxs.org,再加上落冰失败所扣去的GOE分……

纪和玉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再往下看。

可他又不得不看。

果然,蒋一清这一跳不仅存周,在落冰的时候,甚至狠狠摔在了冰面上!

好在膝盖的剧痛很快唤醒了蒋一清的意识,甚至令他的状态短暂地“爆发”了一下。

短节目只剩下最后的半分钟,必须要好好地完成!

已经让喜爱和支持他的人失望了一次,不能再让他们失望第二次。

蒋一清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地从冰面上站了起来,动作轻盈到不可思议,甚至还能跟上音乐的节奏,开始下面的一段接续步,压根就没给刁钻的裁判扣他的时间分的机会。

“蒋哥……”与刚刚那声叹息不同,纪和玉这次的感叹,更多是一种释然。

一个运动员只要没有被伤病和失败打倒,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膝盖上的剧痛没能分走蒋一清的神志,反而让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地放在音乐的节奏和脚下想冰场上。

www.youxs.org,只剩下最后一个4F+3T以及最后的ending pse没有完成。

此时的蒋一清忘掉了一切,忘掉了伤病,忘掉了所有花滑人都心心念念的冬奥会名额,忘掉了刚刚4Lz的失误。

他的大脑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将这支短节目最后的结尾,完美的呈现给观众!

冰面上,蒋一清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踩着音乐的节奏,右刀齿点冰跃起。

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于跳跃上的时候,膝盖的疼痛反而不那么剧烈了。

后内点冰跳的难度同样不低,如果能够足周,这组4F+3T的bv是11+www.youxs.org,www.youxs.org。但蒋一清4F+3T的成功率,其实只有不超过四成,在伤病发作的情况下,想要完成这组连跳几乎是天方夜谭的。

但也恰恰是伤病发作的情况下,蒋一清觉得自己的状态简直前所未有的好。

这一组连跳的起跳格外轻盈,当他高高跃起并开始转体时,甚至在空中形成一道残影。

受疼痛的影响,他跳跃的高度和远度确实没办法做到最好,既然这样,就只能尽力加快自己的转速,这样才有可能做到足周。

不再想着一定要出一组完美的连跳,蒋一清将这一跳分解为多个目标,4F的起跳很成功,接下来的目标是转体足周,然后是第一跳的顺利落冰……

当他以右后外刃落冰的时候,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虽然蒋一清的膝盖弯了一下,但他没有摔,而是飞快地接上了一个转三,并且准备连跳第二跳的起跳。

看见这一幕的纪和玉,眼角已然微微湿润。

“加油蒋哥。”纪和玉轻声道。

踩着下一个重音的节拍,蒋一清左刀齿点冰起跳,再度跃起!

疼痛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也令他的大脑愈发放空,蒋一清不得不狠狠压榨潜藏于肌肉之间的潜力,去支持自己完成这一跳。

一周、两周、三周——

没有存周!

与此同时,所有观看着这场比赛的华国冰迷们,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纪和玉也是如此。

纪和玉虽然做好了升组后参加落选赛的准备,但他自然更希望蒋哥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能够如愿以偿。

虽然刚刚那个4Lz失误很大,但如果这组连跳能够稳住,未必没有冲击冬奥会席位的机会。

这组4F+3T的连跳,几乎决定了华国的结局。

蒋一清强迫自己丢掉所有的压力,尽全力调整着自己的身体轴心和落冰的角度。

只可惜,奇迹并未眷顾蒋一清,并未眷顾华国花滑。

生理极限始终是摆在所有运动员面前的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哪怕是再惊才绝艳的运动员,在伤病面前也常常无能为力。

短短几个月的休养和复健,短短几个月的训练,根本没法给他的膝盖足够的恢复时间,也没法给他足够的训练强度和时长,这是人所具有的潜能的极限,难以超越。

膝伤对蒋一清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他的年纪已经有二十三岁,满身的伤病随时都可能将他压垮,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在冰面上滑多久。

右后外刃着冰的那一刻,蒋一清狠狠地跌倒在冰面上,哪怕收音设备隔得很远,纪和玉也几乎能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磕在蒋一清的膝盖上,磕在冰面上,也狠狠磕在了纪和玉的心里。

蒋一清没有犹豫,很快爬起来完成了短节目的ending pse,大屏幕里,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些笑意,能够神色自若地向观众鞠躬示意,捡起粉丝所送出的应援物后才缓缓滑下冰场。

然而,就在蒋一清在等分区坐下之后,骆温明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哽咽的啜泣,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因为病房里实在太过安静,纪和玉离他的距离又近在咫尺,骆温明还是清晰地听见了这一声。

骆温明下意识顺着哭声的方向转头看去。

……纪和玉,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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