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19

他们不知道的是,周唯并没有立刻离开。

她像在水里闷到快要死了的鸟,突然接触到新鲜空气,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们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酸涩感漫进鼻腔,几乎是低头的瞬间,眼泪就掉下来。

周唯慌忙用手抹掉,但是擦不干净,擦了又流,流了继续擦。她呼吸都带着哭腔,却又不能出声。慢慢从墙上滑下来,蹲在门口蜷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上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为什么?她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他们都能这么慷慨,把家里的东西送给别人,为什么她连自己的东西都不配拥有,父母甚至连问都不会问她一句,直接拿去给别人家的孩子玩?

周唯太委屈了。

他们不如再狠一点,连她也送人算了。

抓在手里的手机忽然亮屏:[谢兔子邀请您视频通话]

周唯突然站起来朝楼梯跑去,翻出走廊底端一块空瓷砖后面的烟,塞进口袋。她一边疯狂跑着下楼梯,一边点了接通。

安全出口里有的层灯亮,有的层灯不亮。谢易初就看着屏幕里一会闪一下,画质黑黑白白跟接触不良一样,耳边伴随她剧烈的喘息声。

他不解地看着屏幕,感觉她好像在下楼梯,但是为什么要跑,还这么急?

谢易初喊她名字,周唯没应。

过了一会屏幕里终于不再晃了。谢易初闭眼再睁开,先笑,才说:“周师傅开慢点,快给我晃吐了。”

他的声音令她落泪。

周唯抽噎一声,还是没说话。

谢易初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从躺椅上弹起来,脸色瞬间就变了。神情紧张,语气却柔和:“周唯……唯唯……你听我说,你把镜头翻过来,看着我。”

屏幕里一片漆黑,迟迟没有变化。

谢易初不敢催,只是唤她名字,越来越低声,甚至于恳求。他是真的被吓到了,精神紧紧绷着,生怕她出事,说到最后有一丝失控。

画面又是一晃,镜头里出现她身影。

周唯坐在花坛边,把手机侧着靠在稍远处。没受伤的手托着脸,受伤的手掩在袖子里,她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阴影里,背后灌木丛都要比她高。

谢易初看到她人好好的,狠狠松了一口气。

“没事啊,不难过,还有我呢,不哭啊。”

谢易初的嗓音柔和轻慢,十足哄孩子的态度。

说来奇怪,他从来没哄过谁家小孩,但是面对周唯,他一口一个没事儿,一口一个有我呢,下意识就开始哄她。

周唯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突然决堤。因为他那个短短轻轻的,啊。

似乎在谢易初这里,她什么都可以跟他讲,她可以什么都不用顾忌,想哭就哭。那些她令难过的、得不到回应的委屈,谢易初都会一一认真回答。

她哭起来是闷闷的,带着丁点鼻音的声音。

谢易初把手机凑到耳边,听着她哭,也跟着难受。周唯的眼泪似乎都落进他身体里,心被泡得酸软,他全身上下都涌动着不舒服的感觉。

周唯哭得嗓子发干,低低咳了两声,终于止住。

谢易初这才浑身一松,从无形的枷锁种解脱出来。

周唯不说话,看了一会手机,眼睛湿漉漉的,她额边的头发掉落到眼前一绺,谢易初觉得很可爱,笑了一下。

周唯不自在地把它捺回去。

那一绺勾在她耳后变成细细小小一个弯,谢易初又笑了一下。

周唯低声问:“你笑什么?”

谢易初说:“不知道。”

就是觉得她很可爱,只要不哭,她什么都不用做,谢易初光看着她都能笑出声。

她现在一定很狼狈,像街边淋雨的狗。周唯突然生出畏惧,抬手捂住眼睛。她的眼睛灼烫,手指却冰凉。

谢易初说:“给你看个好玩的。”他站起来,把手机塞进口袋。

周唯闭着眼睛,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她现在所有感官都来自谢易初。她可以听到他家人的谈笑声、细细簌簌的摩擦声,谢易初上楼,开门,关门。

——咚!

然后世界瞬间寂静。

没有一点声音,她像被拉进他的区域。

全隔音的琴房,谢易初没开灯,将拖鞋留在原地,凭着印象赤脚走到钢琴前坐下。

他掀开琴盖问:“准备好了吗?”

好了。周唯在心里默念。

钢琴声和她的回答同时响起。急促且快节奏,谢易初没有给她缓冲时间,琴声传递的感觉如同带她一起沉进大海,无边的海水朝她涌来,周唯感到一股饱胀而激烈的情绪。

之后趋于平静,循环的节奏,无尽的包容。

周唯静静地听完。

她睁开眼睛。

原来他那边也是暗的。

谢易初:“心情好一点了吗?”

周唯说有。

她说:“你把灯打开吧。”

谢易初过去打开灯。

借着明亮的灯光,周唯深深地看着他,她想把他整个人都刻在脑海里。以后她还会遇到很多很多人,见过很多很多事,但是再也不会有谁,可以和谢易初相提并论。

周唯垂下眼睫,说,“我带了一包烟。”她从口袋里掏出来,朝谢易初晃晃。她笑得很好看,哑着嗓子说:“如果你没找我,我现在应该就蹲在哪个街头抽烟。”

谢易初席地而坐,“可是你之前答应我的,不在别人面前抽烟。”

“啊,好像是。但是我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抽,不会打扰到别人。”

谢易初不想回答她这句话,于是问:“现在还想抽烟吗?”

周唯摇头,直直看着谢易初,她的眼睛似乎有很多话要讲,情绪像涨潮一样涨起来,但是谢易初问她,她又不肯说。

周唯一贯是七分的情绪只表现出三分

,剩下的要么默默消化,要么等时间过得足够久。

这一晚谢易初陪她聊到很久,他有源源不断的话可以跟她说,从路上见到一条不好看的狗,说到今晚吃的什么。周唯就在街边,脚边路过好多条狗,低头发笑,说这都没见过吗?

谢易初也不恼,嗯声,说以后要跟她一起见识更多的狗。

最后,手机发出不堪重负地警告声,它背板发烫,还剩百分之一的电。

周唯听到谢易初说:“毕业出去玩儿吗?”

为什么要提以后呢?

周唯有一瞬间恍惚,想到他还在眼前,快速咽下满口苦涩,扬起笑容说:“好啊。”紧接着指指手机,“快没电了,挂啦。”

谢易初让她说拜拜,不说他不同意挂。

好啦,周唯轻声说,“拜拜。”

谢易初:“早睡点。”

周唯那边掉线黑屏。

谢易初挑眉笑笑,她不知道,她说拜拜的时候,口型很像啵啵。

***

周唯回到家,他们刚散场。

桌上盘子碟子交错相叠,地上一片狼藉,散落着小块小块的灰色污渍,是烟灰。浓得呛人的烟味和酒臭味还没散完。

没看到周广寅,但是听得到他响亮的鼾声,看来是又喝醉了。

王青正在厨房里洗洗涮涮,看见她,冲出来喊道:“你还知道回来!都几点了?你自己看看几点了?!”她手还湿着,水快甩到周唯脸上。

周唯没说话,也没动。清清淡淡一张脸,被骂了既不反驳也不辩解,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连鞋都没换。

在王青骂舒服之前,最好不要动一下,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被她曲解,进而借此继续责骂。

周唯这样的表现在王青看来就是她心虚了,知道错了,王青长出一口气,腰也直了,口气僵硬地说:“进来把桌子收拾了!”

周唯换鞋进屋,给手机充上电,去厨房帮忙收拾剩饭剩菜。

她做起这些事甚至比王青还要熟练,不过十几分钟,刚才还乱得没有下手余地的长桌已经被条理清晰地分成几块。要倒掉的鱼刺羊骨头堆在一起,明天热热还能吃的东西放在角落,锅碗盘子按大小形状从下往上摞起来。

周唯说:“我端不起来,妈你来吧。”

“出去上个学还能把手伤了,做事毛毛糙糙的……”王青嘴里念叨着她,过来把脏盘子端走。

她这样说只是因为周唯手伤了,没法替她刷盘子刷碗,桌子还得她一个人搬回去。

周唯像下午那样,跪着又擦了一遍地。

王青出来看到她正在擦地,说:“弄完就睡觉去吧,不早了。”

周唯问:“妈,我放在上面柜子里的两个碗呢?”

她的声音从下而上,王青愣了一下,“两个碗?你燕子姑说好看,你爸让她拿走了。”

周唯低着头,王青站着,只能看到她头顶,看不到她神情。

一声不吭把周唯的东西送给别人,王青心里那点不自在远远抵不过东西送出去以后,燕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是说谢谢又是夸嫂子大方的。

夸得王青得意极了。

再说了,周唯是她亲闺女,拿她点东西怎么了?连她这个人都是我生的!这么一想,王青更加理直气壮:“不就两个碗的事儿,你想要再买。两个碗能有多贵!”

她踩着拖鞋走进卧室,周唯听到她粗犷尖锐的声音响起,喊醒正在呼呼大睡的丈夫,让他去洗澡。又大声质问着他衣服多久没换了,穿过的袜子不要扔在地上,熏死人了!

周唯用手背揉了下鼻子,轻轻抽气,感觉鼻腔里像塞满棉絮,有点透不过气。

可能鼻炎犯了。

洗完澡躺在床上,周唯看了眼手机,快一点了,谢易初的消息停在十二点三十一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附赠可爱猫猫头表情包。

她的屋子没有阳台,三面都是墙,只是多打了一个窗户用于透气,所以每次关上灯都很黑。

周唯把后天的高铁票改成明天,找到谢兔子的聊天框回:[明天下午。]

想了一下,她又发一句:[谢易初,我鼻炎犯了。]

他们现在没有怄气、没有吵架、周唯也不需要谢易初陪她做什么,但就是想告诉他,她鼻炎犯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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