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既然该走的走了,就让该来的来吧。

老鬼范增躺在龙虎洞的石床上,他不惊不惧不孤独,在他的睡梦里又成为了人世间的自我,千年的过往在这个梦里全部出现。

人生无非是平凡或伟大,他的伟大经历除了打将封神扶保武王姬发建立大周王朝和帮助项梁、项羽起兵反秦外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人生,在轮轮回回中他是庄稼汉,是渔夫也是教书先生,是富家纨绔子弟也是盗墓贼的儿子,总之他几乎经历过千年时代所有人的角色,没有超人的智慧,像条狗一样在残酷的世界里苦苦求生。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想动。

这一千年的时光活的真是好累啊,堂堂的姜子牙和范增居然是一个人,在不为人知的时代里是那样无能,做农夫的时候偷过地主家的种子,大腿被一条看家狗咬的血肉模糊。做渔夫的时候偷过三张渔网,这是渔夫的共性,打鱼的人总是相互偷来偷去。做教书先生的时候偷过东家的小老婆,结果被东家赶走了,东家叫他叫兽,可他就是个教书的。做纨绔子弟的时候最幸福,花天酒地宿花眠柳,可惜好景不长,得了一场奇怪的病,身体的某个部位烂成了一把泥。做盗墓贼的儿子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学习父亲的绝技,父亲就死在一座布满机关的王侯墓里,但父亲在遥远的琅琊盗来的一部兵书给了他奇迹的人生,这个盗墓贼的儿子叫范增。

这部兵书是战国时期大兵法家孙武子留下来的,不知道怎么就埋在了琅琊金银山的一座坟墓里,更不知道了不起的父亲怎么就跑到了千里之外,在那么大的天地中找到了一座埋藏了兵圣孙武子兵书的墓葬。

这是个奇迹,但这个奇迹过后再无奇迹,父亲不久后二下琅琊,据说死在了琅琊王的墓室里,两千年后他的尸体居然也成了文物。

小小的范增知道,在祖辈开创的基业中,盗墓这个行当到他这里算是结束了。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把父亲埋在地下的宝贝取出来,拿出最好的两件以家传的名义献给了地方行政长官,从而某得了一份体面还有些实权的职业,成了公职人员,没有人指责他的雅贿,却都夸他绝顶聪明。

有了衣食无忧的工作,他开始精心研究孙武子的兵法。我的个天啊,前人打仗还有这么多鬼道道,没过几年他便把兵圣的用兵之道研究的透透彻彻,一心想大展身手,可惜楚国不是造反的天下,国君爱民如子,百姓安居乐业,造反便是人民公敌。

那就安安稳稳过日子吧,比起祖辈他已经开创了范氏家族的辉煌。

他的雄心是秦始皇灭了楚国后再次爆发的,秦始皇大杀四方时本来与楚国订了盟约,楚国永不反秦,秦国也不攻楚,为此楚怀王还亲自跑到秦都咸阳做了人质,不想竟然让人家给害了,也灭了他们的国。

如此国仇大恨岂能不报,无奈秦始皇雄霸天下,哪个敢反,他一个基层公务人员上不得战马拿不动刀枪,虽有三韬六略在胸怀又能奈何。

他也确实有骨气,辞职回家养老了,说什么也不做大秦帝国的官员。作为盗墓贼的儿子这些年他也从长官大人的小金库里盗了不少,一家人吃上几辈子都吃不完,完全可以清高到老。不过,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秦始皇说死就死了,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到处寻找长生不老药的铁血大帝说死就死了,要知道这秦始皇比他范增整整小了二十岁啊。

秦始皇死后不久,天下就不太平了,陈胜第一个扯旗造反。

范增这一年七十岁了,他在过完生日的第二天听到了大泽乡的一声炮响,复活了心底的冲动,把埋在心底几十年的兵圣韬略拿到太阳下晒了几十个日头,感觉天地阴阳皆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便派出大儿子到陈胜的军营里考察一番,他儿子给陈胜做了三个月的车夫,回来后说陈胜这个人当了大王就看不起下人,完全是个暴发户,从来就不给他这个车夫肉吃。

他一声长叹,这孩子干不成大事啊,早晚要死在下人手里。

果然,陈胜不久便被手下杀死了。

再后来,楚国名将项燕的儿子项梁在江东会稽郡起义。

范增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制定了雄心勃勃的灭秦计划千里迢迢赶到山东,见到了项梁、刘邦等一代豪强,以七十三岁的年迈之躯和熟读三韬六略的聪明脑壳灭了不可一世的大秦帝国。可以说,没有七十三岁走出家门的那次远行,历史便不会记下他范增的名字,姜子牙的智慧也不会在八百年后得以延续。

但辉煌早已过去,历史早已化为了尘埃,现在他就是一个躲在二铁山龙虎洞里的一个老鬼。阎王爷会来找自己算账的,暴风雨会要来的,来就来吧,你来了老子就讲个故事给你听,老子曾经活的多么辉煌啊。

他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当他又一次醒来的时候,是被龙虎洞外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和满山遍野的鬼叫声惊醒的。

他知道,阎摩罗王找到二铁山来了。

果然,龙虎洞外,暴跳如雷的阎摩罗王带着十八路地狱使者和几百名鬼卒把龙虎洞围得水泄不通,就算他范增插上一百双翅膀也飞不走了。

阎王爷不仅是愤怒,更多的是伤心,我的好兄弟项羽怎么会不辞而别呢?

那天夜里从长安城回来后,为了表达对兄弟鞭打王莽的感谢之情,他在阎罗殿摆了庆功宴,还让说书的先生说了关于兄弟的大书,他希望地狱里的每一个鬼头都心悦诚服的接受他们的二王。

天亮之前,他让兄弟喝了厨娘亲手做的好汤,送给了兄弟十个精挑细选的漂亮女鬼,他想兄弟遗忘了一个虞姬,这十个地狱红颜足以弥补他失去的快乐,遗忘前朝的项羽一定会把龙虎洞变成销魂窟,带着对他永远的感激之情活到地老天荒。

他回到了汤房,厨娘还在等待着他。

现在他们已经不再疯狂,他们所有的心思都在厨娘肚子里的孩子身上了,他看着厨娘的肚子,厨娘看着他的第三只神眼,他们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本来是一件无聊的事情,他们却乐此不倦。

厨娘变得有些懒了,不想起床,这是一个母亲在那个阶段都有的美好现象。

决不能再让厨娘给死不了的鬼魂熬汤了,可新的孟婆正在西天培训,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来到,他吩咐黑白无常暂时缩短手里的工作,给每个该来地狱报道的善良鬼魂都延长了一个月的阳寿,罪大恶极之徒抓来直接扔进了忘川河,一时不知草菅了多少鬼命。

厨娘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他也躺了三天三夜。

到了第四天的早晨,他起了床,说赏了好兄弟项羽十个女鬼,也不知道兄弟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如果累坏了身体厨娘就再给他做碗汤吧。大王不仅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还是个好大哥,厨娘感觉自己真得好幸福。

他知道,他现在能给项羽做的确实不多,虽然地狱里除了他和厨娘没有爱情,但兄弟需要释放欲望,大哥只做大哥该做的,小弟自然会感激不尽。然而,当他回到阎罗殿的时候,他却愣住了,瞪着三只眼睛看不透真相。

十个女鬼整整齐齐排成一排站在一起,她们可怜兮兮的站了三天三夜了。

这是他自来到地狱后第一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从十个女鬼惶恐不安和失落的表情里看到了不近女色的项羽。

我的兄弟真得不近女色吗,为什么前世爱虞姬爱的那样深?

他平静下来,问明了原委,兄弟的的确确拒绝了这十个柔情似水美丽无比的女鬼,却带走了说书的老鬼范增。

他不觉大惊失色,项羽怎么会把范增带走?

他摆摆手让十个女鬼离开了,闭上眼睛想了很久,兄弟项羽失去了记忆,出不了自己的手心,可这个范增却是个了不起的鬼啊,他一个糟老头子在前朝仅凭一己之力差点干翻了刘邦的千军万马,脑容量大的像个小宇宙,人间的奇迹都是这样的脑袋壳造出来的。

他无比懊悔,都怪自己口无遮拦,那天把他老鬼范增的底细都说给他听了,并且一时冲动还给这个瞎子安上了一对好眼。我怎么就这么容易冲动呢,一次又一次受到冲动的惩罚就是不吸取教训。

他命传令鬼到二铁山找机灵鬼,那是他的监控机器,可传令鬼很快就回来了,说机灵鬼不在岗位。他想起来了,在项羽狂奔的那个早晨,机灵鬼在给他报了信后就病倒了,被项羽的龙虎之气伤了大脑,得了脑震荡请了几天假,他也没派替班的。

真是百密一疏啊,他再令传令鬼去找机灵鬼,终于在一个女鬼的床上把这个家伙找到了,当时这家伙还在吹牛皮,说他的智谋地狱第一,撒了个谎大王就给了他几天假期,他哪里得了脑震荡,只是坏了肚子拉了几泡绿屎。

吹牛皮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好在传令鬼是他亲表哥。

机灵鬼很快从二铁山回来了,说他找遍了二铁山的前前后后,项羽和乌骓马踪影不见,只是在龙虎洞的石床上躺着那位说书的老先生,老头睡的很香,像个死鬼一样,他喊了几声都不答理。

完了,这个老家伙恩将仇报了。

阎王爷的聪明往往就在这里,当事情发生之后,他很快就会明白真相。

地狱八门,一门生七门死,项羽会走西北之门吗?

阎王爷忙中不乱,他知道,项羽纵然离开了二铁山,只要不走西北生门,从哪里都出不了地狱。你项羽不辞而别无情无义,死在地狱七门无所谓,我阎摩罗王就算没你这个兄弟,你若逃出地狱,老子在玉帝老儿那里又多了一宗罪,又要被老东西折腾个鸡犬不宁。

这一次,他命令八寒使者到地狱西北生门去了一趟,向地狱八大金刚询问项羽是否到过那里。

八寒使者也是去的快来得快,说项羽在三天前的早晨就过生门而去了,手里有阎摩罗王的批文,八寒使者说他看了批文,一点都不假。

阎王爷跳了起来,老子啥时候给他开过批文。

看来都是老鬼范增惹的祸啊。

阎王爷一巴掌拍碎了龙书案,给我兵发二铁山龙虎洞,老子要把老鬼范增碎尸万段,解我心头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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