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浓墨般的夜幕上,月光逐渐变得朦胧,几颗星子不解地俯瞰着提前掌灯的晴霄居。成毓之的头发全都散在身后,可贞握着其中一缕,小心地梳理着。
乌润柔软的秀发,如云似雾,铜镜前的女子毫无忧愁之态。
“乐游原上,草软如绵。婀娜鬟多,春风醉眠。”成毓之低声浅吟,“我想梳个乐游髻。”
“是。”
可贞用梳子蘸了少许刨花水,开始给她绾发。成毓之闭上眼,待她再次睁开眼时,她直接拿起妆台上的喜上眉梢金插梳,自然而然地把它插好。
“妆面,要用心地画好。”
“夫人放心。”
淡扫蛾眉,薄涂胭脂,轻轻地洇开口脂。花月镜边人,亦有了娇香淡染胭脂雪的姿色。
成毓之左顾右盼了一番,她很满意可贞的手艺,又觉得有些空荡荡的,便从妆匣里挑了一对梅花耳环。珍珠拼成花瓣,红宝石为花蕊,黄金做底托,梅花耳环摇晃在她修长的颈子边,既华贵又清雅。衣衫是昨晚睡前挑好的,灰白色的素罗衫,葡萄绿的缭绫裙。
梳妆更衣完毕,天已破晓。奶娘抱来了小琥珀,他奶声奶气地夸了句娘亲好看,然后打了个大哈欠。打扮得同样精心的小琥珀,安静地陪娘亲用完了早饭,就跟着成毓之去了朝晖苑。
小琥珀乖巧地跟祖父祖母问安。他强撑着眼皮,听祖父祖母向娘亲交待着什么,然后在奶娘的怀里上了马车。
“睡吧。”娘亲拍着自己,他安心地合上眼皮。
长夏门外,晨雾尚未散去,马车停下后成毓之推开了车窗。只见肖惟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衫,没有上枷板,只戴着粗苯的铁链手铐。
来送行的亲朋好友很多,肖惟谈笑自如地和他们一一告别。
延嘉郡主和李皎都不约而同的送了他几张银票;梁俨和公冶璧唠叨了很久,肖惟却听得满脸欣慰;赵居简颇为拘谨地送上了几盒点心;肖会言不停地拭着泪,顾暄扶着她的臂膀生怕她昏过去;成老爷简单嘱咐了几句,肖振则一言不发,直到泪眼婆娑的二夫人说完了,成毓之才下了马车。
大家都很有眼色的散去了,只有成老爷担心地守在一旁。她缓缓地走到他面前,掀开了帷帽上的白纱,绽放出了与以往一样的笑容。
“色酣眉黛绿,香腻口脂红。”
肖惟知道,向来素面朝天的成毓之今日这般描画,其实是为了掩盖住她过于苍白的气色。他接过她递来的锦囊,黑色素缎上用银线绣着只獬豸。
“这锦囊里没有妙计,但是能放很多东西。”
“莫非……”
把手探进去的瞬间,肖惟的眼睛陡然变亮,他立刻抽出手将锦囊系好,仔细地掖进怀中。成毓之像个小孩一样偏着头,等待他夸奖。
“安时,你辛苦了。”他牵起她的手,“以后,也要辛苦你了……”
“是呀,你清楚就好啦。这孩子的小字你想好了吗?”
肖惟轻抚着成毓之隆起的孕肚,柔声道:“就叫绵绵吧,不论是男孩女孩,都要做娘亲的贴心小绵衣。”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从肖惟的眼眶滑落。
此去经年,可还有重逢之日?相顾无言,压抑在心头的痛楚终于迸发。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他亏欠她的太多。他是这么固执,固执到愚蠢可笑。可她却如数接受,并且全心全意地理解他、信任他……
成毓之的面容如玉像般恬静,肖惟伸出手沿着那优美的轮廓线爱怜地抚摸着。他的眼神变得幽深,下一瞬,他猛地搂住了她,成毓之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躲开她的帷帽的。
白纱滑落,罩住了他和她。
她闭上了眼睛,难以言说的酸苦中掺杂着即将消逝的甜蜜。情到深处无怨尤,她不后悔今时今日的结果。
她只是,舍不得他。
成毓之无声地叹气,肖惟侧过头,吻住了她的双唇。他的温柔她熟稔于心,她用热切回应着他的贪恋。
良久之后,肖惟的额头轻轻抵着成毓之的额头,低声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珍重。”
肖惟没有忘记儿子,小琥珀不吵不闹,无比乖巧地等着爹爹。他蹲了下来,换了慈爱的笑脸,戴着婚戒的大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小琥珀的头。
“我们琥珀要健康地长大,要做个懂事的好孩子。”
“嗯!爹爹,抱抱。”
肖惟抱起了小琥珀,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又一左一右亲了两口,然后把他还给了奶娘。
小琥珀见爹爹站直了身子,跟着两位官差走了。探真叔牵着马,慢慢地跟在后面。
他忽然很想哭。
小琥珀抓紧了娘亲的手,紧咬着嘴唇看着爹爹离去的背影。
这时,肖惟回过头来望着她们母子。小琥珀守在她身旁,成毓之重新掀好了白纱,莞尔一笑,耳环上的红宝石闪耀着醉人的光芒。微风吹过,葡萄绿的绫裙飘动着,似洛阳城里柔韧多姿的杨柳。
宽阔的官道上,那道身影已消失了许久。
成毓之抬起头,晴空万里,骄阳似火。这样的离别,似曾相识却又迥然不同。那一次,她等到了他的归来。这一次,还会有那样的好运气吗?
她好希望自己能够看到他的未来。
桃源望断无寻处。
愿倚郎肩永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