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余嘉鹏想回国内

叶应澜抬腕看手表, 余嘉鸿说下午四点左右来接她,他们一起去医院换药,换了药再回家。差不多了, 收拾收拾回去了。

她把桌上的一些文件整理了,问准备出去的秀玉:“秀玉,以后想做什么?”

“小姐, 刚好安顺让我做糕点给车行的客人,今天不是有人吃了还想买吗?我想以后开个娘惹糕铺子?”秀玉笑得灿烂,一双漂亮的眼睛波光流转。

叶应澜走过去捏了一下她的脸:“好啊!你开铺子我入股。”

“真的啊!”秀玉高兴得快跳起来了。

“有钱一起赚,不想让我赚钱?”叶应澜问她。

“那大小姐开店, 我来做糕点。我给大小姐做工就好了。”秀玉说。

叶应澜横了她一眼:“言不由衷, 就不想要自己的一份家业?”

秀玉已经会像小梅一样撒娇:“大小姐……”

“在说什么呢?”余嘉鸿出现在门口。

叶应澜见到余嘉鸿, 拿起了手提袋:“秀玉想开糕点铺。”

“这是个好想法, 完全可以!”余嘉鸿说, 秀玉是他上辈子的弟媳, 是保住了余家人的大恩人,在他的心里那就像亲妹妹一样。

“别想,我入股,你没份。”叶应澜跟余嘉鸿说。

“你还跟我分彼此?”余嘉鸿接过她的手提袋, “走了。”

叶应澜上车, 把郑家今天来找安顺母子的事说给余嘉鸿听。

“郑雄没来?”余嘉鸿问。

“没有来, 可能这两天外头都在骂他,他不敢出门吧?”叶应澜想了想,“难道这是郑大太太的意思?瞒着郑雄?”

余嘉鸿摇头:“不是,也可能是郑雄已经被关起来了。”

“跟日本人做交易,被人唾弃,但是不触犯星洲的法律, 不会被抓吧?”叶应澜不懂了。

余嘉鸿侧头看她:“英国人的法律,是明面上的法律,星洲社会运行自有一套规则。”

叶应澜此刻车子开过一条街,这条街十分热闹,参茸行、瓷器行还有洋人的咖啡馆,叶应澜再开过去,听见有人喊:“各位父老,我郑家出了一个通敌叛国的汉奸,郑家列祖列宗都引以为耻,明日上午九点在……”

原来是这里有家顺隆粮铺,叶应澜这时才恍然:“真是被郑家宗族给抓起来了?”

“对的。咱们中国人过番而来,都是亲戚搭亲戚,本家搭本家,日久年深很多家族已经很庞大了。各大家族有了自己的宗族,有了同乡会。形成一套运行规则,到后来洋人都认同了这样的处置规则,就形成甲必丹,也就是侨领制度。”余嘉鸿叹息,“同乡会之间,宗族之间为了争夺地盘,时常械斗,打死人也正常。”

叶应澜想起爷爷说他为什么要在余家遇到艰难的时候倾力相助,那是因为他刚来星洲的时候,他们宁波人大多都去上海了,很少来南洋,他刚来南洋非常难,那时候刚好结交了余家老太爷,是用了余家的力量在星洲站稳脚跟。这才发家起来。

“也是啊!”叶应澜点头。

“郑雄这次可是要脱一层皮了。”余嘉鸿感慨。

“那也是他活该,他卖粮食给日本人害了多少同胞?”

到了医院,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去李大夫的诊间,护士说李大夫还在看病,将他们迎进了接待室,给他们倒了茶水。

叶应澜喝着茶,想起云姨刚才说的等郎妹,她问:“你知道等郎妹吗?今天云姨说她姐姐做了一辈子的等郎妹。”

“知道。我们老家的习俗。没钱的人家,就买个小女孩,当做儿媳妇,意思上媳妇都娶了,男孩总该来了吧?运气好的,婆婆立马怀上了男仔,夫妻俩年纪相差小,要是运气不好,就像云娘的大姐一样等六七年,甚至十来年,女方比男方大了整整一代人,就算是真做了夫妻,多半也是不幸。都是宗族影响下的悲剧。其实一定要生男孩,也跟利益有关,如果没有儿子,你赚再多的钱,最后都得给侄子兄弟。如果不是宗亲,乡里习俗主导这个社会,如果我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愿意给谁就给谁,没有人可以剥夺这个权利。那么是不是一定得生儿子,这个意义就不一样了。”

他上辈子若非有嘉鹄和嘉鹞,还有秀玉的俊生,他恐怕连终身不娶的资格都没有。

宗族凌驾于法律之上,同乡会替代了部分警察和法官的功能,战争结束,星洲的各种派别林立,社会依旧不安定……

叶应澜恍然,余嘉鸿给了她答案,在宗族传承的观念下,女孩子哪儿还有出路?如果我的钱就是我的钱,没有人剥夺这个权利就好了。

护士进来说:“余先生,请跟我来。”

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余嘉鸿的沉思,他站起来拉着叶应澜一起进诊室,李大夫拉了帘子,叶应澜本想待在外头,被余嘉鸿叫了进去。

他脱下了衬衫,这些日子已经看习惯了,叶应澜已经心里没什么波澜。

李医生拆开纱布,余嘉鸿往另一边看去。

叶应澜见他不看伤口,问:“你害怕?所以才叫我进来陪你。”

余嘉鸿扯了扯嘴角。她想哪儿去了?自己这种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怎么可能害怕?

“他从小就胆小,我给他缝这条伤的时候,他哭得就跟杀猪似的。”李医生说。

没发现他手臂上有伤疤啊?叶应澜走过去看,仔细看余嘉鸿手臂上还真有一道歪歪扭扭的陈旧伤疤,因为年久,疤痕已经完全平整,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手艺太差,我怕太丑让我娶不到媳妇,所以哭的?”

许是因为喜欢,他的这些油嘴滑舌,叶应澜并不讨厌,还笑出声。

“看看,这次我的手艺好不?”李医生已经把纱布拆开了。

余嘉鸿看了一眼,立马侧头。叶应澜这下可以确认了,他是真害怕,她走过去,搂住了他捂住了他的眼:“不看就好了。”

她站着自己坐着她的手捂住他的眼睛,她身上的那股子馨香?不行,等下还要脱裤子检查腿上的伤口。这么被她搂着,自己要疯。

余嘉鸿懊恼,自己非要她进来做什么?

他轻轻推了推叶应澜:“你出去等我。”

这人怎么回事?刚才叫她进来,现在叫她出去?

“出去吗?马上就好。”余嘉鸿又推了推她。

叶应澜一脸不解,李医生低头看了一眼,偷笑:“余太太出去等一下,马上就好。”

叶应澜刚走出帘子,就听李医生笑出声来。

余嘉鸿的声音:“快点,我太太等着。”

“知道了。”

“对了,我什么时候可以拆线?”余嘉鸿问。

“应该还要一周时间,最好时间长一点。”

“还要一周?”余嘉鸿的口气里有些失望。

这人是嫌弃拆线时间太长了?叶应澜突然脸上发热。

“就是不要动得厉害,又不影响你什么?实在不行,可以让你太太帮忙吗?刚才还跟我炫耀有老婆了呢!”

“行了,行了,你怎么还这么烦人?”

李医生的话叶应澜听不懂,她能帮什么忙?

“下次,你想听我说话,都听不到了。”李医生轻轻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余嘉鸿问。

“下次拆线你得找张医生了。我这么好的手艺,不能再给你缝这种小伤了,我要回国做战场救护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金属磕碰的声音。

“多救点人。”余嘉鸿的声音。

“肯定的,等我回来。”

“等你。”

余嘉鸿撩开帘子出来:“走了。”

叶应澜对李医生微笑:“平安。”

“一定。”李医生微笑回。

叶应澜走出医院,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医院的大门,上了车。

“应澜,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余嘉鸿把手覆盖在她的手上。

叶应澜点头:“嗯。”

车子经过顺隆粮行,郑家人还在喊,让人明天去看郑家处置家族败类。

叶应澜听见这个声音,她真希望她爸明天去郑家祠堂看看。

车子开到沿海的一条路,叶应澜想起刚才他和李大夫的话,她问:“李大夫说让我帮你?是你的伤口有什么问题吗?是你这两天自己擦,不当心感染了吗?”

她这话问得余嘉鸿脸一下子烧了起来,他摇头:“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叶应澜更加搞不清楚了,“你又不把话说清楚。”

余家鸿咳嗽了两声平缓了心情,说:“你刚才帮我蒙眼,我靠在你身上,我起了反应。”

叶应澜一下子血气从头灌到踩着油门的脚尖,她控制自己的心绪:“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个,不知道我在开车?”

“我?”余嘉鸿那个冤枉,这不是她让说吗?

他说,“是我不好。刚才我让你出去,是怕你看见我的丑态。”

她已经懂了,他还解释个什么?叶应澜更加生气,鼓起腮帮子。

偏偏人家没打算放过她,又说:“李医生发现了,就给了我一个建议。”

叶应澜一脚踩下刹车,下车去,她要吹吹海风,冷静冷静!

叶应澜走到礁石边,手扇着脸。

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余嘉鸿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应澜,不是你让我把话说完吗?”

叶应澜想要甩开他的手,她的力气哪儿有他那么大?

他已经说清楚了,还要补两句,他故意的,就是故意的,叶应澜很生气。

“放开啊!”叶应澜叫,“我要扇风。”

余嘉鸿还真放开了她,他快步往前,去边上一棵香蕉树上扯了小半张叶子,递给她:“拿这个扇风,效果好。”

叶应澜拿着香蕉叶扇风,转头不去看他,余嘉鸿伸手捏她的脸:“不生气了,我们回家去了。”

叶应澜很想任性,想跟他发脾气:“你开车,我不开了。”

叶应澜往前走,上了副驾驶,余嘉鸿认命开车。

叶应澜时不时看他,就很生气,他怎么能说那么不要脸的话,他们之间那么熟吗?其实挺熟的。他们关系这么亲密吗?其实早该亲密了。

总之,反正,他是大家公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突然想起刚才说的话,这么做好像可以惩罚他,她说:“我车子已经开熟了,明天我们各自开自己的车,我要带小梅来车行。小梅在家跟霞姨和桃姐,对家里的情况已经熟悉地差不多了,她以前就一直跟我在车行做事,我明天带她来车行了。”

话出口,又发现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小事,他一个大男人还会介意?人家不过是想陪着她练练车而已。

“这才几天,我起码带你开上两个月。”余嘉鸿立刻反驳她,“小梅要来车行,就让司机送她好了。”

他语气急切,叶应澜突然有点小得意,她说:“那我让金福叔看我开车不就行了?你过来再怎么样都要绕一点路吧?”

“我愿意绕,你让小梅坐金福叔的车。”余嘉鸿不解释就这么决定。

他有病,但是她心里有说不出的甜。

余嘉鸿开车经过一家影院,他问:“明天有空吗?我明天想休一天。”

“怎么?你想去看郑家处置郑雄吗?”叶应澜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个。

她怎么就想这个了?他问:“不是说想去照相馆拍一张照吗?然后一起去看场电影?”

“好啊!”

回到家里,两人下车,余嘉鸿问她:“先去嫲嫲哪里?”

“嗯。”

这就是养男儿和女儿的不同了。爷爷奶奶如珠似宝地将她养大,她现在这样时不时回一趟家,已经很好了,但是养了男儿,还带着媳妇一起尽孝,这是天经地义的。

别说等郎妹和郑家绝嗣会如何?就是膝下承欢自己都做不到。

已经踏入屋里,叶应澜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大哥哥、大嫂嫂。”嘉鹄手里举着一块糕跑过来。

余嘉鸿把孩子抱了起来,一口吃了他手里举着的糕。

嘉鹄见手里的糕没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回来就欺负弟弟。”老太太说他。

叶应澜又去拿了一块糕塞在嘉鹄手里:“嘉鹄乖,有糕糕了哦!”

她拿出手帕给嘉鹄擦眼泪。

嘉鹄眼泪收住了,嘟着嘴看余嘉鸿,转头又看向叶应澜,把手里的糕,往叶应澜嘴边塞:“大嫂嫂吃糕糕。”

叶应澜张嘴咬住了糕。

“原来你的糕是给大嫂嫂吃的啊!不给我吃?”余嘉鸿问他。

嘉鹄想了想,又委屈上了,又瘪嘴要哭。

大太太过来白了余嘉鸿一眼:“他看见你回来,抓了糕就跑你那儿说要给你吃,没想到你抢了吃。”

“反正都是给哥哥吃。”余嘉鸿亲一口弟弟的小脸蛋,“哥哥吃到了,嘉鹄好乖。”

嘉鹄歪头一想,认可了哥哥的说法,点头:“嗯。”

“但是送给你吃,和抢了吃,一样吗?”叶应澜指出不同。

嘉鹄头回正,脸上挂着泪珠,瞪余嘉鸿:“大哥哥坏。”

余嘉鸿看叶应澜,叶应澜得意:“我实话实说。”

“阿鹏哥哥!”嘉鹄看到了余嘉鹏。

余嘉鹏从外头进来,看见的就是叶应澜和余嘉鸿四目相对,没来由又是心里闷得慌。

他还得勉强自己:“大哥、大嫂。”

“嘉鹏。”余嘉鸿把孩子放倒地上。

叶应澜牵住孩子的手:“嘉鹏,好。”

老太太看着两房的两个长孙,越看越是满意,哪怕嘉鹏这次被老头子打了,也确实是该打。但是也算不得什么?谁家的孩子能有她的两个孙子这么出色。

几个人一起坐下,跟嫲嫲聊了几句,叶应澜见余嘉鸿也不管嫲嫲懂不懂生意,都愿意跟她聊生意上的事。

她也说了几句自己生意上的事,余嘉鹏听完他们的话说:“大哥,我听我爸说,咱们家要去国内投轮胎复制厂?”

“确有此事。”

“本来这事是你的主意,我不该僭越。”余嘉鹏说。

余嘉鸿勾住余嘉鹏的肩:“你我是兄弟,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说小了都是余家的事,说大了都是能为母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余嘉鹏点头:“大哥处理轮船公司的事务,而且大哥新婚,不便去国内。另外呢!我之前已经开始在橡胶厂做事也有些经验,不知道我能不能为此出点力?”

这倒是个好主意。余嘉鸿建议尽早投资这两家轮胎复制厂,除了轮胎翻新确实需求很大,还有一个是希望以昆明和重庆作为基地,能够先备一些补给进去。

上辈子,他们这群机工刚过去,混乱了很长时间,吃饭都成问题,是南洋筹赈总会购了柏油铺了一段路,又送了补给进来,才好一些。

这也不能完全怪国内,打仗的时候乱成那样,哪儿顾得上?所以这辈子,先把厂子建过去。

公司里能派过去的经理,也未必是最好的,自己又远在南洋,恐怕很多事很难执行下去,如果嘉鹏过去,他们兄弟齐心,让嘉鹏早点给他做准备。

“如果是你去,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余嘉鸿说道。

老太太听见立马出声:“不行。嘉鹏是二房长子。现在外头一个个都在报名说去国内,我先跟你们俩说,你们一个还没成婚,一个还没生男丁,一个都不能去。”

余嘉鸿坐到老太太身边:“嫲嫲,我们投资工厂,也不是选炮火连天的地方,肯定是选比较安全的地方。”

“国内还有哪儿安全?”老太太转头跟女佣说,“玉兰,去把收音机打开。”

玉兰过去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放的是国内战况,老太太焦急地说:“随便哪个台,每一个都在说国内的情况。国内有安全的地方?”

“嘉鸿、嘉鹏,你们是余家两房的长子。”除了这话,老太太似乎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毕竟别人家的儿子也是儿子。

余嘉鸿想了一下,他说:“嫲嫲,您等一下。”

叶应澜见他快步走了出去,也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

大孙子走了,老太太走过去抓住余嘉鹏的手:“嘉鹏,嫲嫲跟你说,你别去啊!”

余嘉鹏扶着老太太说:“嫲嫲,这事我们回去跟阿公商量的。您不懂这些事,只要阿公同意了,您就别担心了。”

“你阿公同意,我也不同意。”老太太眼泪挂了下来,“你爸可以去,你不可以,你年纪还小啊!”

这时,余嘉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份地图:“嘉鹏,你去请二婶一起过来,我们兄弟俩给嫲嫲她们讲一下中国的地图和南洋的地图,让她们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她们了解了,如果嫲嫲还担心,那么我们再商量。”

余嘉鹏点头:“我去请我妈。”

余嘉鸿转头跟霞姨说:“霞姨,把嘉莉和嘉萱都叫过来。”

霞姨立马走出去。

余嘉鸿把两张地图摊开在桌上,过来扶着老太太:“嫲嫲,咱们先不要说这事,我们先认识一下星洲,重庆,昆明,好不好?我们肯定听您的话。”

“你别想骗我!”老太太看着孙子。

“嫲嫲?我哪儿会骗您?”余嘉鸿低头找到了地图上指甲盖都不到的一块地方:“这是暹罗,伸出来的这一段呢,就是马来半岛,我们星洲在这里……”

余嘉鸿又从另外一张地图上找到了老家泉州,给老太太解释从泉州下南洋的线路。

“那时候,我搭着红头船……”老太太讲起她当年漂洋过海的经历,趁着东南信风,顺风也要两个月才能到达星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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