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四王子

培养槽里有隐隐的磷光。管道输送液体的声音细弱地潺潺回响。三王子的尸体很清洁,仿佛一条肉色的鱼,眼窝里的组织断面清晰而完整。他的眼睛与其说是被挖掉的,不如说是被小心地移除了。他的胸腔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周围的肉参差不齐。伤口上达第三根肋骨,下达腹股沟,内里空空荡荡,内脏不见了。浮在不明液体里的不过是一具皮囊。

有栖完全缩到他身后,一手抓着他的衣服后摆,另一手用力攥着顾丹墀的手,几乎扭痛了他。顾丹墀挣脱有栖的手,立刻感到腰间一紧。他不得不握着有栖的手腕,把他从腰间解下来。

“听话。”顾丹墀敷衍他。

有栖叽叽哝哝地叨咕:“你都没有说话,我怎么听。”

顾丹墀真想照他脑袋上来一下。但是他的信息素酸味盖过了房间里所有的气味。强烈的不安压过了一切情绪。尽管顾丹墀不太喜欢这样,他还是轻轻地揽过有栖的肩膀。有栖立刻钻到他怀中。

顾丹墀问:“你在害怕什么?”

“……”

有栖嗫嚅着,最终摇了摇头,神态茫然而恐惧,仿佛不能追忆起来自远方的不祥声音。无法回忆起的记忆撞击着紧闭的闸门。顾丹墀摸了摸他的后背,说:“我在,你别害怕。去一边等着我。我看看三王子的培养槽。”

有栖不情愿地松开了手。顾丹墀转向培养槽。微光里,三王子的尸体完全没有肿胀,几乎和生前一样,仿佛他只是在浴缸里悠闲地泡澡。指甲缝里被液体冲刷得干干净净。顾丹墀沿着培养槽走了一圈。尸体上只有刚才看到的两处伤痕。

移除眼睛的人和造成胸口大洞的是两个人。

三王子的眼球是整颗摘除的。手法很精妙,很纤细。动手的人对眼睛的结构有着相当的了解,还有非常专业的工具。视神经被巧妙地截断,像是扯出一根深藏在墙壁里的电线。如果‘猴子’能认识这位主刀大夫,他一定会欣喜不已;但是在三王子胸口捅洞的人则充满野蛮,称得上是暴力泄愤。根据参差不齐的伤口看,凶器锋利,边缘带有锯齿。应该不长,否则会在三王子的后背上看到凶器穿刺的痕迹。

顾丹墀的法医学知识完全是恶补,他不能通过眺望外表来确定哪一处是致命伤。他回头看了一眼有栖。有栖环抱着自己,靠着墙,缩得小小的。他的手指纤细修长,不像能施加这种程度的暴力,但他的手指完全可以握住一把闪动的手术刀。

六公主之前暗示的遗失物品一定是三王子的眼球。完全符合体积小,便于携带,不可能出现在拍卖行或者典当行的特点。

顾丹墀曾经不能确定眼球如何保存,但他现在仰望着三王子保存良好的尸体,开始相信这些人有单独保存器官的能力。只需要一个手掌大小的瓶子,或者是开放式培养皿;甚至是按比例缩放的微型培养槽,只要注满这种液体,就可以把眼球完整无缺地放在里面。

‘究极’行宫的三层书房里有大量血渍。根据系统的监控显示,三王子是扶着有栖自主回来的。也就是说,砍伤一定发生在那个房间里。如果砍伤和眼球分离术先后发生,那么,要么是眼球被藏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要么是眼球被隐藏的第三人带走。而有栖被遗留在现场,作为误导他人的线索。

还有一种可能。

在房间现场,他曾看到一个满是鲜血的风镜。那风镜同样出现在三王子的脸上。在三王子回到行宫之前,他的眼睛已经被移除了。所以他戴着密闭的风镜,把有栖当拐杖,甚至找不到打开行宫大门的刷卡位置,需要有栖抬起他的手帮忙。

那辆停在行宫外面的飞天车,究竟去过哪些地方?

有栖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抬起头。顾丹墀光速转身。他们都被装着三王子的培养罐吸引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最内侧的培养罐里,黑洞洞地坐着一个人。

培养罐里亮起了灯光,玻璃圆柱缓缓向下降落。那人站起来。灯光自上而下地照亮了他。他不高,也不胖,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白色衣服和浅金发色,是阿瓦隆皇室的特点。他一直低着头,将自己的脸隐藏在阴影里,顾丹墀看不清这人的长相,只能感受到一种不稳定的气息。

每一根神经都转动起来。这人只是站在房间另一头的培养槽里,就让他感觉不舒服。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房间里还有别人。就算是这人坐在培养罐里,也不能解释他的疏忽。

那人把他的气息藏得很好。仿佛在黑暗中准备狩猎他们。

那人迈下培养槽底部,摇晃着朝他们走来。有栖发出惊惧的声音,缩到了顾丹墀身后,紧靠着三王子的培养罐。顾丹墀侧头,低声问他:“你认识吗?”

有栖摇头,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惊恐。顾丹墀来不及细问,房间不大,那人走到他们面前,若无其事地站定脚步。灯光从三王子的培养罐里亮起,照亮了那人的眼睛。

是阿瓦隆皇室特有的冰蓝色,但他的眼睛是顾丹墀没见过的疯狂。

顾丹墀本能地摸向大腿的核铳,强行忍住,转而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军部徽章。

“我是军部第八区的特派专队成员顾丹墀。请问您是……”

“军部的小雏鸡。”那人轻声说。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刮擦,顾丹墀后背上的每一根寒毛应声起立,存在感十足。无广告网am~w~w.

“外面就有我的画像。你没好好看看吗?”

他朝顾丹墀咧嘴微笑,露出一口细白的牙齿。顾丹墀认出了他的神态。他是四王子。五官是油画里四王子的五官,但是那名画师并没能传达他的气质,也可能画师故意掩盖了他的疯狂。

“四殿下。”顾丹墀说。

四王子满意地眯起眼睛,朝他身后的有栖看去。有栖大惊,整个人缩在顾丹墀背后。他越是躲,四王子越是要绕着圈看,直到有栖躲无可躲,贴在顾丹墀和培养罐的玻璃中间。顾丹墀向左一步,挡住四王子的视线,阴沉沉地看着他。

四王子失去了注视的目标,抬起头:“小士兵,谢谢你把这位小伙伴重新送回来。我正在想念他。”

“不。”顾丹墀说,“我不是送他回来的。他现在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嫌疑人。需要配合我们调查。”

四王子恍若不闻,盯着顾丹墀的脸,像是刚刚才看清楚他的长相。他的眼神中满是确凿无疑的下流。

“小士兵,你长得真俊。怎么驻扎在我们这的军部,就没有你这么好看的呢?”

顾丹墀没有回答。核铳清晰地顶着他的大腿。四王子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着,笑容越来越大。肮脏的眼神仿佛一只手,黏糊糊地贴在顾丹墀的胸膛上。尽管顾丹墀的扣子严丝合缝地扣到领口,此刻,他却感觉自己全身赤|裸。在四王子的眼神里他不着寸缕。四王子向下看去,扫描过他挺拔的腰线,修长的腿。顾丹墀不受控制地感到一阵恶心。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四王子轻声问,“漂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顾丹墀,是吗?怎么写的?”

顾丹墀不太想回答,但对方再怎么变态,至少是阿瓦隆之晨的皇室。他说了通用语的写法。四王子在掌心划出他的名字,瞧着空无一物的手掌,了然地微笑,伸出舌尖,缓缓舔过掌心。

像是舔在了顾丹墀的名字上。顾丹墀恶心得轻微颤抖。四王子的舌尖又舔过薄薄的嘴唇,打量着他。

“丹墀。不错,很好的名字。你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是‘红色的台阶’吗?你为什么取这名字,台阶是用来上的,你也是吗?”

“请您自重。”顾丹墀冷冷地说,“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调查您哥哥的谋杀案。请您尊重军部,不要再发表一些与您身份不符的发言。”

四王子歪着头,打量着他。

“与您身份不符的发言。什么是与我身份不符的发言?小美人,你告诉我,如果我他妈的身为皇室成员,还不能在我自己家里随便说话,还要听一个外来的小骚|货指指点点,那我他妈的身为皇室成员,还有身份可言吗?”

他是疯子。尽管生为皇室成员,仍然是个可悲的疯子。顾丹墀不打算和疯子继续纠缠,问:“您对您哥哥的死,有什么了解?”

四王子朝他身后的培养槽望了一眼,可怖地笑了。

“了解?我没有了解。他是个胖子,丑八怪,精神病。整天守着你身后的贱|人。我劝他把那个贱|人关进禁闭室。他不同意。于是我亲自动手把他扔进禁闭室。你真应该亲眼看看他那张肥脸。他不是不同意。他很高兴。但他不愿意当这个坏人。喂,小贱|人,你还记得吗?这个肥猪口口声声说,他不想伤害你。却订购了最新款的保安光栅?哈哈哈,你忘了吗?”

行宫房间门口的蓝色光栅在记忆里闪着蓝色的荧光。顾丹墀问:“是三王子订购的?”

“对。”四王子随意地回答。他又想走近有栖,顾丹墀抬手拦住了他。

“禁闭室是什么地方?”

“在二楼。”四王子回答。他又笑了,从他张开的嘴里,散发出无比浓烈的气息。

“我设计的。你见过吗?这个小贱|人的血顺着排水道流淌,慢慢的,粘稠的,非常漂亮。小丹墀,你听过他的声音吗?你知道他能叫一晚上吗?”

顾丹墀眼神震动,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想象四王子描述的场景。四王子的眼神如梦似幻,仿佛回忆着至福时刻。

“和白色最搭配的颜色是什么?是红。他的腿被光栅穿透了。但他不会死,这么小的伤口,不至于死,只会让他流血,给白色的地板装饰出一片红色。非常漂亮。是最美的艺术。他不敢动,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门口。喂,有栖,你还记得吗?你躺在门口,是我把你推进禁闭室里,你一直说‘不要’,但我知道你想这样。光栅在你腿上切出整齐的断口。非常整齐。非常整齐……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门外陪你,你都不记得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顾丹墀生理性地想吐。四王子的描述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现在搞清楚那个杂物间的用途了。空闲了几个月的房间仍然残存着鲜血的味道。摄像头嗡嗡作响,录制着有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场景。号称最爱有栖的三王子在行宫的每一个房间里折磨他。这种爱他理解不了,也不准备理解。有栖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像是那段记忆在他脑海深处苏醒。顾丹墀向后退去,准备时刻捞起有栖。

“感谢您的配合。我们要走了。”

“去什么地方?”四王子挑眉,“难得在这里偶遇。你们不想留下来,听我讲讲皇室里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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