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就是我的药

第二天早上,孟宴臣和打卡上班一样,来到了病房,并企图接手护工阿姨的工作,照顾叶梦梦吃饭。

勺子堵在唇边,叶梦梦紧闭着嘴,跟他大眼瞪小眼。

孟宴臣把勺子递近一寸,她就侧脸躲,他堵她躲,她躲他追。

一来二去,叶梦梦忍不住问:“你不上班吗?”

“我是老板。”

“老板就能翘班吗?”

“我工作能力强。”

燕城里的年轻一辈,能力比得上他的,不过一手之数。

这句话从来就不是只活在台词里的一句虚言。

对此,叶梦梦沉默,半晌,鼻子轻轻一呼,“我自己会吃。”

但勺子就在嘴边,十分执着。

她偏头避了一下,伸手去拿筷子,却发现没有筷子,于是就去夺孟宴臣手里的勺子,孟宴臣手疾眼快,手一退,绕了一个圈,勺子又送到她嘴边。

“你手不方便。”他解释。

勺子里的薄汁香芋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糖汁沾到她粉色的唇上,水色甜腻。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挽回你。”

“好马不吃回头草!”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孟宴臣眼神清亮笃定,又夹着一丝促狭,“蒋裕会跟李萌结婚,你抢他就是缺大德。”

“你——”叶梦梦气住,居然说她缺德!

“吃饭。”孟宴臣用勺子堵住她气呼呼的嘴。

甜甜的味道直钻鼻腔,叶梦梦沉默地盯着他看一会儿,叹了口气,低头轻轻咬住,很快又变得安静冷淡起来。

孟宴臣见怪不怪。

等吃完饭,一边收拾一边告诉她:“给你预约了九点的精神科咨询。”

叶梦梦抬头看他一眼。

孟宴臣已经用湿纸巾擦过手,站到了柜子前,“杨医生担心你有心理创伤,所以建议去一趟。”

衣架上挂着的,是翟淼从学校带过来的短款外套,昨天叶梦梦就穿着这件去见的蒋裕,他看着不爽,直接略过。

至于他买的,整个手提袋都被推到角落里,连拆都没拆。

刚把袋子拉过来,叶梦梦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你也应该去看看。”

孟宴臣动作一顿,蓦地想起上辈子,在许沁住的小区下面,宋焰说许沁长期失眠,要靠吃安眠药才能睡着,并质问他:“以她之前在孟家的样子,你觉得她什么时候就会从上面跳下来?”

长款风衣被拿在手里,孟宴臣沉默着回头,把衣服放在床尾,又转过去,把剩下的衣服从袋子里拿出来,用衣架一件一件挂好。

他是该寻求解放。

八点四十五分,两人出门。

比起医院其他门诊科室,精神咨询这边人特别少,走廊空荡荡的,偶尔有医护走动经过,步履也都是轻松的。

医生姓潘,先做了一个简单的咨询,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她让叶梦梦躺下先聊聊天。

半小时后,咨询结束,又五分钟,孟宴臣从门诊间里出来。

叶梦梦站在走廊里,微微仰脸,闭着眼睛晒太阳。他慢慢上前,从背后将人环住,下巴搁在她头顶。

叶梦梦对情绪感知很敏感,被蹭了两下便立刻睁开眼睛,“怎么了?医生说我偏激?”

“没有,”孟宴臣声音很闷,“医生说你挺好的。”

这是实话,医生说,病人的精神状况挺好的,并没有因为最近的经历而出现应激心理,所以综合考量过后,给开了一点助眠的药物。

叶梦梦笑了,重新闭上眼,“我猜也是,本来就没什么,有这功夫不如让我多晒会儿太阳。”

孟宴臣听着她轻松的口气,心里酸涩的要命,正是青春灿烂的年纪,却对伤害和痛苦习以为常。他想说点话安慰安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将她抱得紧一些,更紧一些。

“……我陪你晒。”

玻璃隔绝秋风,阳光带来暖意,照在身上,仿佛真的能够驱走压在心上的阴霾。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叶梦梦忽然道:“你进去看看吧,我说的是真的。”

她转过身,看着他,“因为生活和经历,其实大部分人多少都会有些精神状态失衡。孟宴臣,不要讳疾忌医,这没什么丢面子的。”

“我知道,”她的脸因为晒了一会儿,所以摸起来有些发热,孟宴臣用掌心轻抚着,忍不住俯身用脸颊蹭了蹭。

热乎乎的,是他常年困在黑洞里,向往的那种温暖。

“你就是我的药。”

他抱着她,像抓住了实质化的光。

良久,叶梦梦叹了口气,“不要指望别人搭救,你得自救。”

想她上辈子,几乎与全世界为敌,男人也好,女人也罢,看得见的阻碍,看不见的规则,没有人能救她,她也没期望过任何人来救她,包括神佛。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

“嗯。”

孟宴臣嘴上答应着,动作却不见收敛,甚至得寸进尺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大手揉着她的发,用亲密关系来释放内心压抑。

这种行为其实并不好,风险很大。

但叶梦梦没再作声,两手自始至终松松插在大衣口袋里,任他作为,不予回应。

忽然,余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叶梦梦头往旁边一偏,随即愣住。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动作,孟宴臣低头看她。

他像只偷腥的猫,在她眼角亲了一下,才追着视线看过去,于是就看到许沁站在不远处,插着兜,不知道看了多久。

视线相撞,他脸上笑意渐渐收起,却没开口。

许沁也不动。

还是叶梦梦喊了一声,“许医生。”

许沁这才迈开步子,慢吞吞地走过来,低着眼眸,肩膀微收,带着一点畏缩。

她在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哥。”

“嗯。”

很寡淡的回应。

许沁抬头,目光在他脸上定格。

只见孟宴臣神情淡淡,与刚才眉眼含笑的模样堪称天差地别,倒是和这段时间在她面前的样子一般无二。

她又去看孟宴臣的手,那只手因为她的到来,从怀里女孩子的后脑勺落到了肩膀上,却没有松开,甚至隐隐有些紧张。

那条手臂就这样横在她跟女孩儿之间,像条泾渭分明的线。

以前她在线里头,受尽呵护与疼爱;现在她在线外头,成了需要戒备的对象。

许沁有点受不住,在口袋里抠起了手指,同时眼睛转到叶梦梦脸上。

叶梦梦戴着口罩,只是很不规范,浅浅遮住嘴巴,却把漂亮的鼻尖露在外面。她看起来有些病弱,脸上浮着一丝易碎的苍白,可是眼神却很亮,阳光从旁斜逸,照得流光溢彩,勾人心神。

孟宴臣最后就是在亲这双眼睛,上扬的唇角,在阳光里,轻轻压住了眼尾。

蓦地,许沁想起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顿时有点烦躁。

兄妹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叶梦梦问她:“许医生来这里找朋友?刚刚听潘医生提起,她也是在美国读本硕。”

许沁点头,“嗯,是校友。我来找她拿点药。”

后面一句,眼睛却指向孟宴臣。

孟宴臣迅速回避她的视线,却瞥见了精神科的门牌,一瞬怔愣间,他想起宋焰的话来。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许沁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叶梦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微笑着再一次递出台阶,“急诊压力很大吧?”

许沁眼睛转回来,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头慢慢低了下去,声音有点闷:“还行,就是晚上有点睡不着。”

乖巧,柔弱,细品又有一丝委屈。

这一刻,孟宴臣突然感觉到一阵真真切切的窒息。

接触过叶梦梦他才后知后觉,许沁就像一个窒息的凝结体,只是站在那儿,压抑就会从她身体里跑出来。

她的嘴巴沉默不语,她的表情欲言又止,她的眼神欲说还休、希冀求救、楚楚可怜——把什么都压在心里,压得快疯了也什么都不说,却希望别人能读懂,站在她面前遮风挡雨。

她不敢跟付闻樱大声说话,提要求,不是躲在他身后,就是红着眼睛脆弱求同情,最后他看不过去帮她解围,慢慢地养成了习惯。

最后,却说他不了解她,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比不上宋焰。

空气像结冰一样又冷又沉,呼啸着围剿。孟宴臣内心惶然,忍不住摸索着去抓叶梦梦的手,握住的一瞬间,冰雪消融。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如果严重影响到生活的话,给你调去医科大学或者药企,轻松一点。”

这不是他第一次提议,以前付闻樱也因为许沁的忙碌颇有微词,但她总是否决。

而今,她黑黑的眼珠却盯住他,血色不足的唇轻轻抿着,认真应了一声,“我会考虑的。”

孟宴臣有些惊讶,但还是颔首,“嗯,考虑好了告诉我。”

许沁又看他一眼,“那……我先走了,哥,你忙吧。”她低下头,临转身前眼神又似不经意般掠过叶梦梦的脸,慢慢走着,施施然敲门进了咨询室。

门被关上后,氛围很快变得轻松和缓起来、

孟宴臣松了一口气,手撑了撑额头,自言自语道:“是不是觉得没时间跟宋焰在一起了,所以同意了?”

叶梦梦似乎在想事情,“嗯?同意什么?”

“嗯?嗯,我是说,许沁真的开始考虑去药企或者大学工作。”

他拨弄着她的头发,心情有些好,“自从江边一别,医院突然变得非常非常忙。”

忙到不需要借口工作逃避回家,但同时也没有时间去找宋焰。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能够碰见,因为无论城市哪里起火、在何处救援,出动的队伍里一定会有宋焰所在的十里台,有时是单独,有时是联合。

十里台的每一次出动他都了如指掌,那些行动轨迹被集中起来进行数据处理,归途惊人的一致——许沁所在的第一人民医院。

同样是急诊,杨思佳没有为宋焰处理过一次伤势,因为那个机会是许沁的。

这也是为什么许沁作为一个烧伤科的医生,却被派去急诊轮诊。而上辈子等她重回烧伤门诊的时候,她跟宋焰已经在一起了。

没有逻辑,一切都为了他们的爱情服务,连工作都是。

他感慨万千,却见叶梦梦目光笔直看向咨询室,若有所思。

“怎么了?”她似乎从许沁离开后就有点心不在焉。

“嗯?”叶梦梦回头瞥他一眼,“没什么。”

却是再一次看向精神科的门诊室,眼神凝结,“就是觉得,如果她真的只是失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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