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煎雪,烟雨行舟

若无景天珠玉在前,此次比武当真算得上精彩。

但现在哪怕是一次次夺得胜利的龙溟,都稍逊风采了。

瞧着龙溟得了冠军,夜叉王子龙幽与大长老魔翳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可龙溟接下来的举动,实在是出乎意料,让他们脸色瞬变、欲言又止。

“前辈、魔尊。”龙溟走到重楼和景天面前,微微弯腰鞠躬。

重楼眸光一闪:“何事?”

“晚辈欲向将军讨教。”龙溟的语气很是谦和。

胜算已定。景天握了握重楼微动的手掌,不禁笑了起来:“好。”

“……请。”想不到景天这般轻易应下自己,龙溟眸色大亮。

在他们不远处,龙幽刚想开口,就被魔翳拉了一下。他偏过头,只见舅舅神情肃然,对自己摇摇头。

龙幽沉默不语,他是不想兄长大庭广众之下,与之前那些魔神一样,狼狈摔落擂台。

但兄长难得一心求战,连稳重如大长老都保持沉默,自己有什么资格阻止?

他终究站在原地,看见景天凭借技巧,以恢复不多、远不如兄长醇厚的灵力,很快结束了这场挑战。

“咳咳。”龙溟半跪着,长枪杵台,呼吸紊乱。

景天弯下腰,轻轻扣住他的肩头:“表现不错,后生可畏。”

“将军过奖。”龙溟的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他抛却往日的重重思虑,直接问道:“比起我等,您的灵力杀伤力极大。”

“是有什么……”龙溟忽然闭嘴了。

他在背后来自弟弟、舅舅的灼烧目光下,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不,若是隐秘……”

“没什么不可说的。”景天把龙溟拖了起来。

他特意加大音调道:“这方法上古便有流传,无非是吸纳灵力、压缩灵力、消耗灵力,循环尔。”

“什么?!”龙溟睁大了眼睛。

战败的魔神中,更有人一句话脱口而出:“太痛了……”

“我和重楼……”神将转世打断他们的质疑与挣扎:“用的都是此法。”

魔尊负手立于台下,目光如掣电。他也不吭声,只沉沉一点头。

现场鸦雀无声。

“谢您指点。”只有龙溟再次一礼,眸色坚毅。

景天松开手,见他站得笔直,轻轻颔首。

“头名已出,散会。”重楼宣布道:“照前例,龙溟,汝随本座来。”

龙溟当即回道:“是。”

他匆忙奔下擂台,手背在身后,对龙幽与魔翳挥了挥。

景天漫步跟了上去,消失在街角。

现场的魔神们通通松了口气,伤员们东倒西歪、龇牙咧嘴,继续接受医师的治疗。

炎波泉,魔宫之外,龙溟闭着眼睛,额头上魔印闪动。

他咬牙坚持了很久,终是委顿在地:“咳咳。”

果然,重楼失望地摇了摇头:“罢了。”

“……”龙溟一声不吭,爬了起来。

景天旁观许久,倒是看出了点门道:“炎波泉守之位,比神界、人间的九泉,要求更高啊。”

“想梳理炎波灵力,非实力强大不可为。”说这话的,自是炎波卫戍黎火金吾:“并不是拿到钥环即可。”

景天了然:“但泉守不可擅自离开泉眼,所以,此事在神界也少有人愿意,难怪魔神们都不肯了。”

他们的实力倒是足够担任,但谁乐意一天到晚守在这里不动的?

“是。”龙溟回道:“魔界举行了多次八国会武,选出第一来尝试。”

他忍不住叹道:“尽管真被选中,需要退位,但炎波灵力有力修行。可我等比起魔神差了太远,始终不满足炎波泉守选拔的底线。”

“泉守……春滋……敖胥……他和夕瑶可不是一个性子。”景天忽然道:“重楼,你最好防备点。”

重楼微微一怔,似懂非懂地回答:“好。”

“?”龙溟一头雾水,但没敢开口。

失去继任资格,他很快就离开了炎波泉这个魔界禁地。

站在天魔剑冢附近,回望炎波泉,龙溟久久未动。

失去炎波泉的绝佳修行机会,他即便早有预料,也还是有些失落的。

“汲取…压缩…消耗…再汲取…”龙溟低低说道。

谁年轻时没做过自己与众不同的梦,没有尝试过这据说是上古传承的法门?

可那种滋味有多痛,记忆尤深。

如今看来,上古能坚持这么做的,大概也就魔尊与神将。

三皇之下,双星耀世,祖辈所传他们在三族大战时的盛名,果然无虚。

“咻。”夜叉新王穿行而去,不再停留。

但他心中,已有决断。

“敖胥……景天,你让我戒备他……”炎波泉内,黎火金吾没入岩浆,重楼才问道:“是因为他不但傲慢,还偏执?”

景天给了肯定答复:“我不知道敖胥是怎么想的,但他若无什么谋划,以其性格,绝不会继任春滋泉守之位。”

“所谓戴罪立功,也就说着好听。”景天直言不讳:“他该很想官复原职,回任刑罚长老之位,而不只是天狱狱官。其外,他歧视感情。”

重楼反问道:“因为新神族违背天规的结合孕子,魁予还劫狱叛逃,害他被重罚?”

“不止。”景天哑然失笑:“我觉得,他从未看得上真情,只觉得是荒淫之举。”

重楼沉默不语:“……”

“当年照胆审判……”他忽然道:“敖胥说你什么了?”

景天偏过头:“没什么,我又不在乎骂……呜嗯……名……”

重楼温柔而激烈地堵住了他的唇。

“唔呃…”热情的深吻和滚烫的体温,几乎要让景天融化成一汪春水。

他闭上眼睛,又回想起当年那场审判。

羞耻,痛苦,无悔,承担。

可是,我从未后悔。

一吻毕,景天拥住重楼的肩膀,用力一撂。

重楼没有反抗。

景天便顺势把他按在浮石上,戏谑道:“对了,这次打赌,好像是我赢了?”

“……哼。”重楼斜睨了景天一眼,随手一挥,结界划出一块很大的地盘。

随后,他任由景天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黑布条,把自己的眼睛蒙住。

……

这世上,绝对只有神将及转世,敢这么折腾魔尊。

“荒淫?”重楼的鼻音渐重,低喘道:“我觉得你我可不是…但你还记得…在新神族第一次出现孕子…和审判后……你曾问我…吗?”

……

新神族第一次破戒其实挺早,但那其实也是神将对魔尊心动的开始。

“你怜悯弱小,虽不了解神族内被禁的欲望,但对感情持正面态度。”重楼犹记飞蓬当年的心态。

他的声音,不再断续,而是利落,只是还有些喑哑低沉:“你不理解却尊重存在,而不是一味否定。”

第一次知道新神族有人犯禁怀孕的时候,飞蓬回了神界,要求敖胥对犯禁之人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但因新神族也很珍贵而被神族高层统一拒绝后,飞蓬回来就闷闷不乐。

那时,重楼看在眼里,主动酿了一壶心血酒,陪在身边浅饮,看飞蓬一个劲灌酒,问他怎么了。

“我说恐后患无穷,又问你怎么看。”景天低声道:“你说,你也觉此事从此难以禁绝,而你信他们之间有感情,但更觉他们不够爱。”

而那一瞬间,面对重楼笃定的血瞳,飞蓬只觉贴心的默契。

“是啊。”重楼呢喃低语:“如果当真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重,哪舍得对方孕子死去,哪舍得对方千夫所指,又……”

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不得不深吸一口气。

景天也很安静,他听得出来,重楼不再像是说起被判的新神族道侣,而是意有所指、含恨对己。

“又……”果然,重楼的声音陡然高了许多:“哪舍得彼此生离死别?!”

纵然现在还被束缚着,他那双背在身后的手,亦握成了拳头。

“这也是我后来最痛苦的。”同样犯了错,重楼总算坦诚:“飞蓬,我之前不肯诉情,便是如此。你事后不肯让我记得,不也是如此?”

重楼断然道:“与你我相比,你觉得他们感情叫深?”

“……”景天无言反驳。

飞蓬当时,自然是对重楼言下之意深以为然的。

他们是同一类人,性格脾气或有不符,但除了至强的武力、骨子里的傲气,竟还在感情这种独特而暧昧的领域,保持了一模一样的看法。

景天不禁勾起了唇角,依旧被捂着眼睛的重楼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怒诉道:“你我之间,固然是我失控唐突、你心甘情愿。但纵然同样是逞了一时痛快,却并非不负责任,又何来他人口中荒淫之说?”

“敖胥,哼!”魔尊冷笑了一声:“他早晚要为轻视真情,付出代价。”

神将转世听得想笑,可眼眶不知为何发起了涩。

他紧紧拥住道侣,闭上了眼睛。

当年,自己又何尝不知不该放任重楼?

但飞蓬舍不得拒绝,重楼只有这一次彻底喝醉酒了,才会那样缠着他说爱,也才会表露出最本能的欲望渴求。

所以,纵然与新神族孕子相仿,与魔尊一晌贪欢,神将也选择了正面应对照胆审判。

“功是功过是过,飞蓬自知有负重托,甘领天罚,玄女不必以昔日功劳为我求情。”

“不然,神界律法尊严何在?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能为飞蓬一己私欲,让敖胥长老、獬豸大神日后难做。”

“如你所愿!神将飞蓬枉顾伦常、私通魔尊、擅离职守,判贬谪轮回,永世不归。”

“即刻行刑,剥离灵力,事后半日,处理后事,再入鬼界。”

“飞蓬,谢陛下。”

景天猛地睁开眼睛

……

“很美。”

是的,很美。

红绸配上烈焰岩浆的红色印照下,这一身介于白皙和麦色之间的肌肤,有一种矫健而强大的美感。

景天无法自抑地想到曾经,他作为飞蓬与重楼的无数次交手。

“嘭!”每一招每一式的碰撞,肌肉鼓起、劲风拂面、身影无常,兽的力、魔的诡,在魔尊身上融洽而圆满。

神将剑锋所向之处,他的表情无疑是炙热的。

但那是谨慎警惕的炽热战意,从来是冷静理智的,未曾有过任何动摇,杀招亦是。

现在却不一样了。

重楼被很轻很轻地束缚着,却宁肯忍得额角热汗淋漓,咬得唇瓣湿红,也要克制本能的欲。念,生怕伤到自己。

……

擂台上战无不胜的神将转世,猛地坠入一片血海之中。

那是魔尊的眼睛,正弥漫着无边无际的血色水汽,连眼眶、眼角都忍得泛起了被刺激到极致的红。

显然,重楼快到极限了。

“哼,你最好赶紧给我松开。”他喘着粗气,磨牙提醒道。

景天回过神,含住了重楼的唇角,戏谑道:“我就不!你要是敢,就自己绷断绸带。”

“……你小心玩火自焚。”重楼被他逗得气笑了。

景天不以为意地挑挑眉:“那就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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