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过去的事实到底是不是事实,已无从考究。

云满天父母在世时常去小土坡那里祭拜,祈求这位久远的平凡的连墓碑坟墓都不见了的祖上保佑他们生来就患眼疾的儿子平安一世。

“楼老爷,我家有一块地与楼二爷家的一块地相邻,地界就是两地中间的一个小土坡。我父母说我们云家一位祖上葬在那里,楼家的某位祖上也葬在那里。沧海桑田,坟也平了,都不知哪是云家的祖上,哪是楼家的祖上,就双方约定,这土坡谁也不要去动,不打扰祖宗的清静。”

“可是,不知哪日楼二爷叫人将那土坡整平了,杂七杂八的全扔到我们家地里来。我也没去看,看也看不到。我家租户您也知道,最是勤快的,她丈夫出征了,她在家辛苦劳作,地毁成那样,她便来告诉我。”

“我今早去找楼二爷说,感觉他不对劲,整个人阴里阴气,还听人说他印堂发黑。我就想,他莫不是将你们楼家那位并不显赫的祖上的坟给扒了,惹了不必要的麻烦。楼老爷,不是我胡说,您回去找你们族老问问,你们楼姓是不是有位祖上葬在那里。”

“这世道,势利难免,可再怎么也不能因为祖上不显赫就数典忘祖。我们云家的祖上埋得很深,我与族老们说起,都不担心别的,只说楼二爷这种做法,我们云家的那位祖上被扰了安宁也会去找他或什么别的楼姓人吧。”

怎么还没反应呢?楼等升对祖坟被扒了这么淡定,错估了他?云满天是边按摩边说的,楼等升一直趴在那里,既没接话,也没,一摸脖子,都没呼吸了。

云满天在他后背心猛地一拍,“咳咳咳...”咳了好久,“满天,气死了,楼等闲闲得想死没人管他,他竟敢祖坟头上动土,我立刻去找他。咳...我刚才一口气堵在心头,怎么也上不来,咳...真被他气死了。”

在白虎镇,楼等升不能解决的事很少。

小土坡恢复成小土坡,这是楼等升请云满天算过之后决定的。平凡的祖先也只想清静,这么些年,没人去祭拜,人家也没发脾气,一切照旧就好,损坏的田地照价赔偿。楼等闲额头的黑印子确实淡了许多。

那日,楼等闲初次尝到被众人瞪大眼睛注视的喜悦。规模虽大大小于万众瞩目,然而于他已是同样的效果,喜悦,无比的喜悦,直到楼等升来找他,他的喜悦之情在照镜子的一瞬间消散。

对自己可能扒了祖坟一事深信不疑,因为大爷楼等升对他说:“你想怎么死都行,但不能让祖宗降罪别的楼姓人,还让别人的祖宗来害其他的楼姓人。我们姓楼的竟有你这样的大白痴,大傻缺,你好自为之。”

大爷就是大爷,平日里哪里能让大爷亲自上门来找自己呢?这里最有钱的大爷说的话,楼等闲是信的。大爷一来,才知自己印堂发黑,可恶,这么多人看见,竟没一个说出来的,是想看着他死么?

可云满天说了,他不信。想想是那群倒霉蛋让自己印堂发黑。他先将那伙人个个亲自动手打了一顿,解了气。他不反思是自己要别人去干缺德事,得先揍自己才行。自己是没做错的,他又不知道哪个祖上埋在那里。

“黑印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失呢?”楼等闲对没发家致富的云满天精通卜算仍是半信半疑,不过大爷都找他,不得已还是花了钱去算。

“多多行善,自会消失。”云满天收了钱,也给他个心安。

“行善,我是天天行善的,真的,满天,我天天行善的。”

楼等闲自认天天行善,他不是只讲钱的人,非常注重修身养性。比方说哪个下人不打不知道疼,他有时善心大发,就不打了,放过。这不也是行善么?得是多大的善,才能放过下人?可就是没人知道他的“善”。

没人知道他的善,那得让人知道。这好办,让人知道的善,无非花钱。花钱消灾,这一点,不用算,他也是知道的。

行善本是有各种各样的,世间有万物,就有万善。金钱大行其道的仨鲜国,行善就简单物化为花钱,算是大道至简为钱,也是“道”的一种。

于是就向虎虎书院捐钱。还是得向书院捐钱才能让行善的名声大大传扬开去。

白虎书院有不少乡绅捐钱,搞各种活动,那些捐钱的人不论在哪里都是一副趾高气扬高不可攀的样子。楼等闲完全不想看,他只是羡慕得在自己家中常常模仿那副样子,仿得活灵活现,如今他终于有机会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露。

之所以选择虎虎书院而不是白虎书院是因为虎虎书院没人捐钱,他是唯一好善乐施的捐赠者。唯一!好善乐施!

听到没有?“好善乐施”。这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赞扬自己,楼等闲头抬得更高了。虎虎书院的老院长一直带笑弯腰地跟在他的身旁,带领他参观了虎虎书院,向他说了九十九箩筐赞美的话,大多都漏掉了,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好善乐施”四个字。

他行善了,行大善了。回去后最喜欢的小妾也说他额头“几乎”与从前一样光洁。

“那天早上出门前,你怎么就不提醒我?还让大爷来告诉。”

“那天你在哪个贱人房里过夜,你忘记了么?我怎么去提醒你?哇哇哇...”话没说好,刺到痛处,小妾委屈巴巴地哭起来。

错怪了心爱,楼等闲正要好好安慰一番。“爹爹,您多久没来看我们了,您给我们书院捐了钱,我看就用那钱搞个比赛,怎么样?”

最小的女儿楼珊珊回来了,这个与孙子孙女一般大的女儿,楼等闲很看重。“乘儿呀,你要比什么赛?”

“赛牛!”

平时是用一头老骡子驾车送去书院,楼珊珊觉得有失面子。骡子太老了,根本比不上王壹家那头皮毛发着亮光,一对长角弯弯,最适合拿来吹号角的矫健大水牛。

家产大不如她家的人家有点好东西,她看不顺眼。王壹并不骑大水牛上学,只不过是经常骑着它在外边玩耍,也当是放牛。他横坐在水牛上优哉游哉的高兴样子,羡慕死她。王壹倒是很大方,让她也上去骑着玩,欢娣不同意,她就骑不到。

她家中也有水牛,就没王壹家的好看,好骑。骑不到的王家大水牛成了楼珊珊的心头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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