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狐狸卧在颜昭怀里,狐尾轻扫颜昭的胳膊,以示宽慰。

颜昭把它抱起来,整张脸埋进它毛茸茸的脖颈间,猛吸一口。

狐狸不习惯这么亲昵的动作,脑袋偏开,身子后仰,小爪子推搡颜昭的肩膀,试图抗拒。

偏偏它越推颜昭越来劲,还啵啵照它脑门上亲了两下。

小狐狸:“……”

它挣扎着从颜昭怀里跳出来,叼住颜昭衣摆,扯着颜昭朝山寨外去,意图明显。

前面没几步就是她们来时过的狗洞。

颜昭再瘦也是个成年人,爬树动静太大,还是钻狗洞来得快。

小狐狸勉为其难再钻了一遍,这一次没让颜昭抱它,自己主动跑在前面,给颜昭带路,以免颜昭踩到陷阱再被抓回去。

途中避开值夜的山匪,七拐八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们终于来到下山的小路上。

可没等狐狸松口气,它身上毛毛一炸,拦住颜昭不让走。

颜昭也看见不远处拦路的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人伫立在夜风中,额前的发随风而动,手中提了一张弓。

小狐狸摆出戒备的姿态,颜昭俯身将它抱起来。

她左右看了看,对方只有一个人。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能精准把握她的行踪,说明她能逃跑在此人意料之中。

不上锁的门,意外宽松的守备,所有线索全串起来。

连她逃跑的路线也是这个人计划中的一环。

颜昭将小狐狸揣进衣兜,摸出随身携带的骨刀。

从这个人身上,她感受到过去在宗门里未曾见识过的压力。

骆棋蔺超之流再怎么讨厌她,也不敢置她于死地。

宗外的世界不一样。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她没把握赢。

女人拨了拨弓弦:“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颜昭手持骨刀,伏低身摆出迎战姿态。

“既然如此。”女人挽弓,叹了口气,“罢了。”

她的弓上没有搭箭,却有一圈气流盘旋,凝结成淡蓝色的辉光,形如箭矢。

小狐狸神情一震。

颜昭直觉嗅到一丝危险。

但没等她进一步行动,小狐狸从她怀里跳起来,用力蹬了她一脚。

它小小的身板儿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颜昭被迫倒退两步,那支无形的箭矢离弦的瞬间便从她肩膀旁边飞过,射向身后一棵树。

只听轰一声响,碗口粗细的小树应声而倒。

狐狸的前肢被箭气擦伤,嘭一声摔在地上,滚出老远动不了了。

颜昭呆立着,喉咙动了动,双耳嗡嗡作响,背后衣服不知不觉湿透。

刚才那一刹那,她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一击不中,女人却不恼,微微眯眼,翘起嘴角:“有意思。”

这只狐狸果然不寻常。

对方再次挽弓,正面交手没有胜算,颜昭迅速捞起小狐狸纵身从侧方跳下山坡。

双脚离地,身体短暂悬空,两息之后落地,惯性太大,没能站稳,摔倒后连着翻了好几个跟头。

陡坡又高又长,碎石荆棘划破她的脸颊。

她挡也不挡,只闭着眼,蜷起身拿胳膊堪堪护住怀里的小兽,中途后背还撞上了一棵树。

得亏颜昭筋骨结实,否则这一撞,内脏都得吐出来。

她一路溜到坡底,好不容易停稳,没敢懈怠,爬起来就往密林深处跑。

林子里有树木遮挡,颜昭竭力躲藏,感觉自己跑了很远,脚下的路却不见尽头。

倏然嗖一声响,那箭气不知从何处来,猝然击穿她的身体。

小狐狸从昏迷中醒来。

睁眼,发现自己被人关在木质的笼子里,安置在一张矮桌上。

烛火将房间照亮,看得出是一间卧房。

它身上的伤也重新处理过,胳膊处绑上了新的纱布。

肚皮上的伤口又被撕裂,疼得气都喘不上,它实在没有力气,便耷拉着脑袋,软趴趴地蜷起来,等体力恢复一些,再计划逃跑。

房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有人影放轻脚步走进来。

它耳朵颤了颤,听出来不是颜昭的脚步声,刹那间扬起的心又落回去。

来人走到笼子前,手指从木笼缝隙中伸进来,小心翼翼戳戳它的背,轻唤:“小狐狸,睡醒了没有?起来吃点东西。”

笼门处传出点声响,打开,送进来一只小碗。

碗里盛着煮熟切碎的肉末。

狐狸蜷着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它还在呼吸,肚皮稍有起伏,阿玲都要以为它是不是死了。

阿玲蹲在笼子边,见狐狸没精打采的模样叹了口气:“老大说你的伤不碍事,但你继续跟着那小贼只有死路一条,她护不住你。”

小狐狸睁开眼,昏暗的烛光下无声扫过阿玲平静下来略显晦暗的脸颊。

她在桌前席地坐下,身体前倾趴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弄狐狸软软的小爪子,耐心劝说:“我们老大人其实很好的,她救过很多人,也救过我,你在寨子里住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狐狸充耳不闻,它只想知道颜昭怎么样了。

它怎么也没料到,这个寨子的女主人竟然是个江湖散修。

女土匪那一手箭法出神入化,其修为恐怕不低于炼体,而她手中那张弓,是一件法器。

而且,她挽弓搭箭的须臾,它嗅到了一丝很熟悉的气息。

颜昭为了带着它逃跑,从坡上跳下去摔了一身伤,途中又硬挨了一箭,绝对的实力差距碾压,颜昭再皮实的筋骨也很难扛得住。

阿玲好像听到它的心声:“你放心吧,那小贼没死,我们老大没打算要她的命。”

屋外传来人声,唤阿玲过去。

“欸!知道了!”阿玲没等到狐狸吃东西,只能作罢,将木笼子用绳子绑好,临走前还嘱咐小狐狸,“饿了就起来吃东西。”

说完,她起身离去。

房门重新合上,小狐狸站起来,伸爪子将绳结拽到笼子里,用牙咬住,拉开。

笼门轻轻松松打开,它正要偷摸出去,房门又开了。

它动作顿住,无奈看一眼开到一半的木门,松嘴趴回去。

封瑾进屋便瞧见这一幕,呵地笑出声:“好聪明的小家伙,我再晚一点进来,可不又要叫你逃了?”

她走到桌旁,手拨开笼门,想挠挠狐狸下巴。

狐狸龇牙。

封瑾手伸到一半顿住,无奈收回来:“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她那点修为跟你签不了契约,也做不了你的灵主。”

“以你的资质,即便今日不遇上我,来日也会被别人盯上。”女人耐心劝说,“那孩子怀璧其罪,你在她身边反而害了她,倒不如跟着我?”

小狐狸撇开脸,封瑾失笑。

她苦口婆心说半天,这小东西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她干脆不劝了,往桌上一靠,一只手撑着下巴:“反正,只要那孩子留在山寨,你便也走不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伤,我们顺便培养培养感情。”

小狐狸:“……”

封瑾抽走了笼门上的绳子,这些凡物对灵狐而言形同虚设。

她拍拍木笼子,对小狐狸说:“她伤得重,在旁边的客房休息,你若担心她,自己去看。”

小狐狸从笼子里出来,抬头对上封瑾带笑的眼神,意会了她未尽的言下之意。

山寨里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个女人的眼睛。

狐狸扭过头,忍着痛跳下桌,嗖的一下钻出房间。

临走前,它看了一眼墙上悬挂的弓。

封瑾坐着不动,一只手有节奏地轻敲桌面,闭上眼耐心等待。

一息,两息……

吱呀。

房门再次打开,月光下,一团银白从屋外进来。

她睁开眼,唇角微弯,眸子里透出愉悦:“想通了?”

小狐狸来到她面前。

下一瞬,一把剑抵住她的喉咙。

她意外地挑起眉毛,随即撞上一双孤高的眼眸。

眉如远岱,清冷如天上的星辰。

这样的美人,应高坐琼楼,不食人间烟火。

封瑾被美貌惑了双眼,心底某个从未触动的地方也被莫名的力量冲撞。

她倏地愣住,不复方才从容自在。

“你……”她动了动嘴唇,但觉喉头干涩,语不成音,“可以化形?”

妖兽化形,非化神境以上不可为。

虽然天地间也有初生时便能化成人形的妖族,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流淌着世间极其罕见的血脉。

至少在天辰大陆地界之内,从未听说过。

任青悦将剑压低。

锋利的剑刃贴紧封瑾的脖颈间的肌肤,泛起薄薄凉意。

任青悦问她:“墙上那把弓,你从何处得来?”

封瑾看着她的眼睛,如实回答:“一位恩人相赠。”

任青悦又问:“渡你入道之人?”

“不错。”

“既然如此,就别再纠缠。”任青悦低声说道,“我乃元清仙尊大弟子,纵然你不认识我,那也该认识这把剑。”

她手中剑身微侧,让封瑾看清剑格上的刻字。

一个纂体的“清”字。

这把剑,是几百年前师尊送给她的。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把弓上,应该也有相同的记号。

这是师尊炼器的习惯。

封瑾倏地睁大眼,意外极了:“如此说来……我该唤你一声师姐?”

任青悦淡淡瞥她一眼,收剑回鞘:“你只是受师尊点拨,并未拜入师尊门下,不必叫我师姐。”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到门边时步子微顿。

“此前之事对错难分,便就此作罢,你若再对她动手,别怪我剑下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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