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今天下，有一个隐晦却又流传极广的说法，二圣共掌天下。
所谓二圣，是指皇帝陛下和佛门大方丈，一个掌握着世俗之内的无上权力，一个拥有世俗之外的最高地位，两人加在一起，那便掌握了整个世界。
但自古以来又有另外一个说法，天无双日，国无二主。
朝廷和佛门之间因为权力而产生的矛盾注定很难调解。李镇尚且在世时，他与佛门大方丈是至交好友，朝廷的开国功臣和佛门的老辈人也多是曾经一起打天下的老朋友，就像智云和尚和顾渊虹这般，有这份香火情，尚能保持融洽。
只是随着李镇的离世和老辈人逐渐凋零，后来上位的继承者们没了这份香火情分，也就不愿再保持这种融洽关系。尤其是现在的李帝，他是李皇的儿子，虽然他会顾及父亲老臣们的想法，但这份顾及容忍终究会有个限度。
当智云和尚和顾渊虹这些老辈人彻底死绝时，也就是朝廷和佛门撕掉最后一点温存面皮之时。
不过万幸，有很大一部分老辈人还活着，而且还掌握着很大的权力，李帝不是李皇，他的威望不足以压服如此众多的老臣。更重要的是，李皇虽然不在了，但是大方丈和杨北枳还在，他们像两根定海神针分别镇压着佛门和朝廷。
当然，老辈人中也会有主战的，年轻人中也有主和的，不能绝对的一概而论，但总的来说，老臣多为主和，新人多为主战，是大势所趋。
今日的西凉都督府中，严格来说有三位主和派，郑志、顾渊虹和智云和尚，只有冯松一位主战派，而这位主战派又因为形势比人强的缘故，不得不暂时转变为主和派，所以顾渊虹在说出这番话后，所有人都点头称是。
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在顾渊虹定好整体基调之后，顺理成章地将罪魁祸首定为了仙剑宗余孽，如此便算是对先前诸事的一个总结，这也是佛门希望的结果，但是想要让佛门承认这个结果，还需要绣衣卫拿出更多的诚意，也就是智云所说的“给佛门一个交代”，这才是这场谈判的核心所在。
先前的相互试探，谈笑风生，其实都是为了最后的一锤定音。
转轮王靠在椅背上，似乎年轻的只是外表，他的内在其实已经像顾渊虹那般腐朽，甚至有些难掩疲态，缓缓说道：“查察判官死了。”
冯松收敛了脸上故作亲近的和颜悦色，展露出身为封疆大吏的上位者气势，平静道：“死在仙剑宗余孽的手中。”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龙门客栈中那番勾心斗角。
转轮王笑道：“查察判官死在仙剑宗余孽的手中并不奇怪，毕竟能从多次追剿中活下来的仙剑宗余孽，无一不是人仙境界以上的高手，而他只是区区一个凡仙境界。但是孟婆却特意跟我提起过一个叫孙怀景的年轻人，据说那个年轻人还有一个师父，虽然没有能现身，但是孟婆凭借气机感应竟然摸不透他的深浅。”
智云点头道：“贫僧听闻开元寺事变当夜，也有一名老人和一名年轻人现身。”
转轮王左手食指轻轻敲击在扶手上，右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是他们带走了末情，而且算算时候，老辈的仙剑宗余孽也该着手培养传人了。”
冯松听闻此语，终于是稍稍安心，脸上恰如其分地露出几分温和笑意，冲散了阴霾。毕竟绣衣卫在这场角力中是输家，战场上打不赢的，谈判桌上更拿不回来，能够将残局安稳收官就已经是达到预期，而且转轮王特意提起末情也未尝不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所以见好就收才是明智之举。
冯松声音略微低沉，既显出自身诚意，又夹杂几分沉痛，而且掌握火候恰到其分，不会让这份沉痛变为幸灾乐祸，“开元寺位于西京城内，却被仙剑宗余孽灭去满门，西北绣衣府有守卫之责，难辞其咎，故特备薄礼，不敢求佛门宽宏，只求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智云稍稍改变了坐姿，终于有几分正襟危坐的感觉。
他没提出反对，也就意味着默认。
冯松忍不住一叹，和谈成功同时意味着西北绣衣府全面失败，只剩下最后一层仅有的遮羞布，这更意味着自己的仕途差不多走到了尽头，不但重返京都遥遥无期，就连都督佥事的位子也已经摇摇欲坠。
冯松从一旁拿起随身带来的紫檀木匣，即便隔着木匣也能感觉到其中的浓郁剑气，寒意沁人，轻声道：“此剑是从一名仙剑宗高手手上得来，剑长三尺四寸，柄长三寸，其形素雅，剑身呈淡白之色，剑锷、剑首为玄色，锋锐无比，可为当世剑器中的绝品。”
转轮王直起身子，脸上有几分凝重之色，轻声道：“是摇光剑。”
冯松点头道：“不错。”
转轮王望着冯松手中的剑匣，脸上第一次露出满意神色，微笑道：“绣衣府果然很有诚意。”
冯松放下手中的剑匣，又取出一本厚重卷宗，竟是有几分犹豫神色，缓缓说道：“这是西北绣衣府近二十年来收集的仙剑宗余孽信息，今日便转交给佛门，望佛门能好好利用，早日铲除仙剑宗余孽，以雪今日之仇。”
智云起身接过这本厚重卷宗，脸色凝重无比，没有言语。
在他看来，这本卷宗要比摇光剑还要珍贵，这些年来，南宫玄胤四下串联，镇魂殿和八部众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苦于自身人手贵精不贵多，追杀尚可，但是要说到收集情报，比起号称二十万人的绣衣卫就差得太远了。
冯松这一手可谓是投其所好，让转轮王和智云都很难拒绝。
一直未曾出声的郑志轻声感叹道：“冯大人好大的手笔。”
冯松一笑置之，起身双手捧起剑匣和卷宗，递到转轮王和智云面前，语气转为低沉平和，“二位大人，此事闹得越来越大，已经惊动佛道二门和朝廷。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不论是你转轮王也好，佛门首座也好，我冯松也罢，都会变成入局的棋子，身不由己。所以我希望，此事到今日为止算是了结干净。不要留有什么尾巴，毕竟来日方长，是不是？”
转轮王和智云将剑匣和卷宗分别接过，沉思不语。
身着飞鱼服的冯松静静地等待二人的答复，确切的说是智云的答复。
顾渊虹冲着智云微微点头，希望他可以答应下来。
过了许久，智云的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笑意中有杀气转瞬即逝，点头道：“我有一个要求，绣衣卫要配合修罗众追捕两名仙剑宗余孽。”
冯松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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