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黄泉路上,依然游荡着数不尽的亡魂,鬼门一开,所有鬼争先恐后想要出去,然而有鬼刚扑到鬼门前,就被弹飞了出去。

其他鬼视若罔闻,蜂拥至鬼门,却是一到跟前,鬼门就消失了。

再次离开失败的亡魂,呜呜呜嚎啕大哭。

闻宴看了眼这些鬼,都是没有怨气却执念深重的亡魂,一心想去往阳间,却得不到机会。

郁垒解释道:“都是一百年前那事闹的,当时一个老贼联合外人……总之,很多幽都鬼涌入阳间,造成了难以预料的后果。从那以后,鬼帝便不再开放鬼门,所有想溜去阳间的鬼,除了每年七月中鬼门大开,再无门路。”

闻宴嗯了声,睫毛闪了闪,对百年前那些事生出了好奇。

豹尾,郁垒还有那些人……

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走出黄泉道,豹尾将军先一步告辞,“吾会将在阳间所遇之事,禀告给阎王。”

豹尾牵着鬼十三抓来的两个邪道,为方便进幽都,索性勾出了二人的魂魄,一勾出便发现,这是两个通身散发功德金光的魂魄。

两邪道魂魄一出,破口大骂,说幽都肆意勾去阳人魂魄,破坏与玄门的协定。

闻宴轻飘飘说了一句话,两邪道愣住,旋即面如死灰。

“两个早已该死的恶魂,利用玄门秘法多留在人间那么多年,破坏两界秩序,我们不找玄门的麻烦,就不错了。”

埋藏心底的秘密被猝然揭开,两邪道不再出吵闹,转而惨白着鬼脸开始求饶,“是他们逼迫我们做的,不关我们的事……”

豹尾冷面无情,浑然不管他们哭得多凄惨,强拖着两鬼,拖死狗似的拖走。

郁垒硬是将闻宴一路送到了枉死城外,才告辞离开,“没想到你这么好玩,难怪……哈哈,以后解怨无聊了,可以去九幽玩玩,那里很好玩的。”

去九幽玩,跟恶鬼玩捉迷藏吗?

闻宴惊悚地拒绝了。

闻宴带着费仁载,一道去见顾文使,将调查到的情况,一一说明。

“他许是找到了什么办法,遮掩了一部分真相。人是枉死,原因却不在于别人,而怪他自己。”

顾文使还为闻宴第一次解怨失败而惊讶,当了解了事情来龙去脉,脸刷的黑了,“那他死得倒不冤,就放回大牢,自己消解怨气吧。”

像费仁载这样的情况,不构成大错,但也成功让顾文使没了好感。顾文使的温柔和耐心,只在那些死得确实冤枉的枉死鬼身上,并不想浪费人手和资源,在费仁载这样的鬼身上。

尤其最近,枉死大牢忙得昏天暗地,被迫加班的顾文使,脾气更糟糕了。

费仁载于是被送回了大牢。

闻宴交接完任务,想到上回被举报的那个家暴男鬼,问了一句,“如何,可查出来,他是否替换了别人的命格?”

“替换了。路文盛倒是狡猾,在阳间时假装做了些好事,假装那是自己积攒的功德,这才瞒过了孽镜台的探测。若非他夫人,险些让这恶鬼逃脱。”

路文盛,就是那家暴男鬼的名字。

“陆?”闻宴注意到这人的姓。

“路人的路。百年前,原本也是陆,便是你所想的那个陆。也许他们那时就已意识到来日大祸,这一支被秘密分了出去,作为陆家遍布河西的爪牙,隐藏在了民间。”

这种恶人的未雨绸缪,闻宴懒得赞叹:“找到那个被他替换了命格的鬼了吗?”

顾文使脸色一沉,叹了口气,“找到了。”

但找到时,已太晚了。

“那个被替换的人,本是路文盛朋友,周悯怀。祖孙三代皆为善人,周悯怀乐善好施,满怀仁义,一身功德气运皆是不俗。二十年前,他毫无防备应了好友路文盛的邀请去往河西,谁料那是一场鸿门宴,一醉醒来,功德被夺,命格被替,他毫无防备顶着路文盛的卑贱命格,勤恳做事,努力上进,然而再怎么挣扎,都没能挣扎出厄运的漩涡,家产败了,妻儿死了,半辈子潦倒而死。死后怨气冲天,直接化为了厉鬼。”

当查到这些消息,众阴差愣在了原地,竟有些不敢再往下翻。

案卷室内,充满了叫人压抑的氛围。

闻宴有些不敢问下去:“……后来呢?”

顾文使闭上眼睛:“被投入了九幽之地,怨火焚身,魂飞,魄散……”

彻头彻尾的悲剧,真相来得太迟了。

闻宴握紧了拳头,一股怒火冲出胸腔,“后来呢,可有询问路文盛,到底谁为他替的命!”

顾文使摇头。

没有,所有被替了命的人,三魂七魄都被下了禁咒,一旦吐露与替命有关的消息,会被禁咒吞噬,魂飞魄散。

路文盛,包括他们审查出来的另几个替命亡魂,在接受审讯之际,全都自爆而死。案件进行到如今,他们还只摸到了边缘,无法触及更深层次的真相。

想要找到真相,必须找到那些为他们换命的邪道,抓到他们,阻止他们,否则,还不知要有多少无辜亡魂卷入其中。

“那些人,死得太便宜了。”

闻宴问:“白无常……他们在河西之地调查得怎样了?陆家那些族人的魂魄,抓到了没有?”

“没有,陆家上下,包括陆临渊全都魂飞魄散,所有证据,皆被焚毁。”

闻宴:“那……陆婴如?”

“被韩世子带回了瑶山,说是受故友所托,照顾其妹。”

闻宴讽笑,这借口,唬谁呢。

三世家如同一根藤上的三颗瓜,陆家做的那些事,他们怎可能不知道,只能说另两家狡猾,抽身及时,才没被祸及。

“不知那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只希望,百年前的悲剧,莫再重演了。”

说着,顾文使便要离开了,他还得继续筛查枉死大牢的冤魂。

闻宴离开枉死大牢,先去了趟城东,看望穆小楼和小兰花。

枉死城如世外桃源,阳间事阴间事,都影响不到已解怨的亡魂。

两个小鬼安静地生活在城中,闲着没事,便去城中照世镜前,看看阳世的亲人。

小兰花没有阳世想看的人,倒是昨日,曾化作银水的恶鬼被送了来,就放在城中施刑,小兰花被阴差带去围观处刑,回来后身上的怨气便全然消散,为防止复发,今后每日子时,还要前往观刑,观够七七四十九日,小兰花情况彻底稳定下来,方能结束。

……真真正正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了。

闻宴陪两个小鬼玩了半天,才动身离开,她心里有些疑问,得去鬼市询问才行。

幽都这段时日,各地都在调查亡魂替命一事,闹得鬼心张皇,很多地方空无一人,倒是鬼市,不论发生任何事,鬼数都少不了。

阴风阵阵,吹得人骨缝寒凉,闻宴裹紧了衣服,到老地方买了香烛纸钱,朱砂纸符,便熟门熟路摸到了说书人的摊位。

闻宴本来想等说书人说完,花点钱让他讲讲百年前的事,没想,才听到第一个故事,就让她脑袋轰地一下,一片空白。

说书人讲述的,是黑白无常联手,在河西之地大显神威,捉住成百上千只亡魂的事。

故事说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精彩无比,闻宴听得津津有味,为白无常抚掌,直到听到“白无常巾帼不让须眉”,闻宴热烈鼓掌的手猛然一顿。

“先生,你说错了吧?”

闻宴柳眉倒竖,撸起袖子不干了,她不允许有人这么评价白无常。

听书人纷纷往这边望过来,表示疑惑。

说书人顿住,也不满了,“你倒是说说,老夫哪里说错了?”

为了打听到第一手消息,他还给外出的阴差送礼,认真求证才写的故事,哪里说错了。

闻宴:“你说白无常英勇无畏,巾帼不让须眉,这不是说的女人吗。”

说书人无语半晌,哈哈大笑:“白无常是男的,老夫还是第一次听人说,白无常是男的!”

闻宴嘴巴有点干,“什、什么意思?”

众鬼哄堂大笑。

“谁说白无常是男的,人家可是如假包换的女人!”

“知道幽都很多女鬼都很崇拜她了,嚷嚷着要嫁给她的也有,但还没有人像你这样,把白无常臆想成男人的!”

“嘎嘎嘎,老子还是第一次,听说白无常是男人,笑死我了嘎嘎嘎!”

可以预见,从今日起,幽都将会流传起“白无常竟然是男人”的笑话了。

闻宴顶着众鬼的笑声,来之前想问什么,都忘记了,转身双眼发蒙地离开鬼市。

白无常是女人,怎么可能!

回去路上,脑袋里一遍一遍回忆起,当初与‘白无常’相处的经过。

——无常大人,我身子骨柔弱,在阳间,就麻烦您照顾了。

——无常?

——谢大人,多谢了。

……

——这劫锁魂链既送给了姑娘,便是姑娘的了,不必再还给在下。

——可是,你的锁魂链只剩一半……

——闻姑娘不必担心,它与人发无异,还会长,过段时间就长回来了。

……

闻宴捂脸。

那人从未说过,自己是白无常,是她思维固化,一厢情愿的以为他是白无常。

不过,不是白无常,幽都还有谁穿白衣,姓谢,还有锁魂链?

等等,锁魂链?

“锁魂链乃是鬼帝赐予,可锁住三百只鬼……”

“郁垒地位隐在十大阴帅之上,不听阎王召,直属于鬼帝管辖……”

闻宴心底隐约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如果是那人,那一直以来,发生在她身上无法解释的事,全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她一个新人,出去解怨,能让阴帅豹尾和九幽守门人郁垒一同保护。为什么她每次解怨完毕,功德会有三份。为什么那人能一次拿出十万功德,还完全不当回事……

闻宴神色怏怏回了案卷室。

正整理枉死冤魂资料的顾文使,见闻宴又来,惊讶:“不先去休息吗,这么早就过来?”

闻宴:“我想自己找找案卷,挑一挑下一个解怨亡魂。”

顾文使目光落在小姑娘脸上,吓了一跳:“你脸色不对劲,没事吧。”

“没事……那个——”

闻宴少有支支吾吾的时候,顾文使给予了最大的包容,“怎么了,遇到难题了?”

对这个一入枉死城,就快速成长为一员大将,从未让他操过心的小姑娘,偶尔有些麻烦,顾文使是很乐意帮忙的。

闻宴问了个问题:“……鬼帝,现在在幽都吗?”

听到这名号,顾文使瞪大眼睛,下意识往周围环顾一圈,才小心翼翼:“不知,他如今大多数时间,忙着在外寻找那未归的三千恶鬼呢。怎么……”

闻宴摇摇头:“没什么,就是问问。”

顾文使不疑有他,又询问闻宴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方才点头,同意闻宴进入案卷室。

越过一众正查案的阴差,闻宴走到标有固陵的案卷架旁,摒去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拿起资料翻看,很快沉入案件当中。

灾害、战乱、意外、谋杀、被害、含冤而死的人,悲惨一生,记载于满册泛黄纸页。

闻宴翻阅到一份案卷,来了兴致。

这是一个七岁早夭的小男孩,生死簿上定下阳寿八十一,却在幼年淹死在了池塘里,他以为自己是不小心滑入河水中,所以身上没有怨气,只有一个执念——要找到亲娘。

五岁那年,最疼爱他的母亲忽然失踪,下落不明。之后没到一年,父亲就迎娶了继母,小男孩不喜欢继母,吵着闹着要去找母亲。所有人都劝他乖巧,说母亲死了,尸体已埋入地下,可他没见到母亲的尸体,始终不信,于是就一直一直在找,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直到七岁那年,他听人说,母亲是被水淹死,便故意躲开照顾他的仆人,独自一人到河边,却一不小心摔进了河里。

死后,小男孩稀里糊涂来到枉死城,几批度亡僧来度化他,都无法消解他的执念。于是,为他解怨的阴差,答应帮他去寻找母亲。

两人先去判官那查找,却惊讶发现,男孩的母亲阳寿未尽,并没有死。于是,那阴差便信心十足地带小鬼去往阳间,谁知,寻寻觅觅找了两年,几乎翻遍了全国每一寸地方,都没能找到人。

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没有死,那到底被藏在了哪里呢?

看完这故事,闻宴嘶了一声,感觉背后陡然窜起一股股凉意。

这孩子母亲的失踪,绝非偶然。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法寻不到踪迹,更别说是幽都鬼差出手,定魂寻踪之法都找不到,那唯一可能的是,人已死,但魂魄被囚禁起来了。

闻宴已经确定,再接任务,就接这个。

它成功引起了她的兴趣。

不过,她还要再看几个。

优秀的解怨使,是可以同时接四五个任务的。

闻宴再往下翻,手指却冷不防被什么东西叨了一口,回过神来,才注意到面前漂浮着一只一次性传讯用的纸鹤,纸鹤飘荡在面前,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透出委屈,不知等了多久。

“啊,抱歉。”

闻宴这一拿起案卷就入迷的毛病,导致她都没注意到有传讯的纸鹤进来了。

这时候,谁给她传讯呢,顾文使,郁垒,总不能是阎王吧。

闻宴赶紧展开纸鹤,听到熟悉的嗓音,顿时愣在了原地。

——我在外面,可能出来一见?

是白无常,不,该称呼他为鬼帝。

闻宴纠结了一盏茶,好吧,还是出去见一见那人。

就算不知道他接近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好歹也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的人,而且,还借了她十万功德!

提到功德,闻宴什么犹豫都没有了。

谁都能不见,债主能不见吗。

闻宴走出枉死城,城门外,孤傲站立着一白衣人,墨发如瀑,身姿修长,只看背影,便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闻宴心里哀叹,当初但凡打听得细致点,听消息不要只听一半,不要犯经验主义错误,她就不会把这人当成白无常了。

总不能她见过男的白无常后,就觉得所有白无常都是男的,这不就闹乌龙了吗。

闻宴走到距离鬼帝三步远外的地方,拱手施礼,“鬼帝。”

谢稚转过身,长眉入鬓,凤眼狭长,仙冷绝尘的一张脸,看多少次都觉得惊艳。

见闻宴和其他阴差一样,规规矩矩向他行礼,谢稚莞尔,嗓音依然温雅好听:“小宴姑娘,我还是喜欢你称呼我为谢大人。”

闻宴摇头:“这不妥,谢大人不是白无常的称呼吗。”

谢稚无奈,只好介绍自己:“我姓谢,单名一个稚。”

闻宴:“……”

所以,以前歪打正着竟然叫对了?

眼前人与以往相熟的语气,一下将闻宴的尴尬消弭了,她弯唇一笑,找回以往与‘白无常’时相处的熟络。

“不知谢大人叫我出来,是为何事?”

谢稚从袖中取出一只布袋,布袋周围阴气萦绕:“我抓到了几只恶鬼,要放回九幽,你可要一同随行。”

闻宴眨了眨眼:“好。”

“对了。”谢稚回眸,视线定在了闻宴的手腕上,黑眸闪过什么,建议:“要去的一个地方有些危险,遍地恶鬼,带上锁魂丝带会好些。”

闻宴于是摸出了褡裢里的锁魂链,原本她不敢当着外人的面戴这个,就怕被人发现,白无常把鬼帝给的拘魂宝贝一分为二送人了,现在得知送礼物的就是鬼帝,她还担心什么。

麻溜地取出黑丝带,系在手腕上,丝带不松不紧,衬得闻宴细嫩的手腕更加白皙。

谢稚道:“此链名为锁天链,来自九幽之地极寒之渊,有勾魂摄魄之效。黑白无常的链子便出自于此,不过,他们那两条并非我所赠,而是当初从锁天链上截下的两段,作为两位无常阴帅的拘魂武器,黑白无常经过考核,从万千阴差中脱颖而出,便各自得到了一根。”

这番话,似在解说,又像在解释。

闻宴眼神激动,“所以,我这根链子,也能跟两无常一样,能抓鬼拘魂?”

谢稚:“自然是能的。”

闻宴:“!!!”

糟糕,想转行的心思,又蠢蠢欲动了!

手握神器,谁不想试试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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