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路

谜像

青果结故缘,未熟尚枝前,雀呼鸾引天,随风传西延……

大河无尽,东去无回,两岸的青树死拽土壤,生怕不经意间就被那河水抱去未知之域流浪。

“水势仍无常,但看起来比天劫时小多了。”我坐在岸边的磐石上说。

“你为何反复叨咕那时候?”许是我提过太多次,室盈听得有些厌了。

“我就是觉得那时影响太大,很多事物都被迫跟着改变……”我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从没想过,我会经历这样的事。”

“那你有啥招!天时如此,谁都不想经历。”室盈由是说,尔后悟道:“其实你真正感慨的,是最近这段经历吧?”

我释然一笑,它便明了。

“我还以为你们久别重逢,会先抱在一起哭上半个时辰,然后各自倾诉人生经历,再一起呆上个十天半个月,最后来一出无比留恋的分别场面呢!”室盈非常扫兴地说。

“你这想象未免太过……”我汗颜道,“他有好妻,有儿女,有爱戴他的族民,有忠诚的部下,有优秀的继位人,这一切构成了他的生活。纵使我们之间前缘未尽,我也不能去影响他原本有序的生活啊!生命中的遗憾有幸得以填补,便是见上一面也足够了,何必奢求更多?若长处几日,怕是只会给他和他身边的人平添麻烦,自己可能也会变得更加难以割舍,所以,何必到那种地步呢?”我心怀满足的解释道。

“哦,与他见一日便够,那你怎么解释后来在无名山里,你和你鹿群那十几只后代整天混在一起长达一个多月的时间呢?”室盈有意嘲道:“你也不看看才几天时间啊,它们就被你喂得胖了一圈,你有时还和它们贴耳密语,哼~老实交代: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你什么眼力啊!哦抱歉忘记了,你眼力是不好。那群鹿都快成年了,身体自然长得快些,需要的草料也更多,合着你不是吃素的理解不了吧?而且那叫壮而非胖,不要把你的生长方式套用到它们身上。最后我要明确告诉你:别那么自恋和敏感行不行?好像世界总针对你一样,我贴耳仅是在告诉它们躲避猎人的方法而已。”我不屑道。

“行行我知道了,用不着你说教。咦?你身上这个泥球何时就剩一半了?”

说话间,室盈注意到了我腰间的怪球。

这个球说来古怪。那是在我们离开姑射山,回到明望曦故居的村外时,虽无有用的发现,却意外招来一个裹满泥土、半手掌大的小球。当时我正打算离去,忽见前方两三步的地上鼓起一个小包,我当即以为是某种地兽在打洞,便准备迈过去,谁料这小球突然出现,我眼见它像有生命似的从地里蹦出来,转眼粘在了我麻衣正面的右下边贴近腰的位置上,任我和室盈多用力都摘不下来。

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带着它前行,毕竟不大不妨事。

在与放勋喜悦的重逢中,他自然而然地看到了这个小球,顺势用手碰了碰,神奇的是,他就碰了那么一下,小球外面的泥层便脱落下来,均匀地少了上面一半,我方才发现里面包裹了一个更小的物体,还有光点闪烁其中。但之后无论放勋怎样触碰,小球都不再有变化,未脱落的一半泥层固执地附在上面,仿佛在等另一个合适的触碰。

“那一半是我们见面时,放勋随手碰掉的。”我回答。

“啥?随手?!我们鼓捣半天没弄下来,你告诉我他随手就碰下来了?他这是什么手?神手吗?”室盈不信道。

“哈哈哈,说不定是这小球挑人呢?”我打趣它。

“嘁~反正这破球在你身上,你不觉得膈就好,我是不管了。”室盈露出些许挫败的表情。

“好了好了,现在该思考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了。”我见状转移了话题。

“你想去做什么?”它问。

“这个嘛,要好好想想~有目标,但是还…………”

“……还什么?”没等出我下半句的室盈问。

我警惕地环顾四周,继而回它:“还没确定往哪边去。”

室盈察觉到附近有人藏匿,便提议:“既然如此,那先往西去吧,我知道那边有个集市~”

我应言起身,借机低声告诉它:“自我与放勋道别后,也不知在何处开始,那人一直远远地跟踪我,无名山上他偶尔在我们附近出没,前几天终于没有他的气息,我以为他离开了,没想到今又出现,看来有必要逮住他盘问原因。”

室盈听了用右眼瞟了我一下,暗示:此人貌似不简单,小心为妙。

我嘴角微翘,呵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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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不是集市,对吧?”

室盈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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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土斜坡下。

熟悉的景象再次出现———眼前又是一个被我用箭瞄准的年轻男子。

他背面及左右都是一丈高的天然土墙,唯一可逃的方向便是我所站的高点,而我和室盈正是利用地形困住了他,但该男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好像确信我不会伤害他一样。

“我难不成,长得像坏人??”男子嬉皮笑脸地掐着腰。

“你这人想法真有趣,难不成好坏是可以凭面相区分的?”我反讥道。

“好吧,那我说,我不是坏人。出于担心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认为我是有预谋的,所以我才选择一路尾随你,找机会接近,然后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坏人!脸呢?”越听越不对的我真的很想朝他脑门去一箭。

“可我真真不是坏人啊!不信你看。”他拿出一种似乎能证明其身份的物品。

“这么丑的面具还好意思拿出来展示!”看到他手中那物,我忍无可忍地朝他大腿非要害处射了一箭。

“啊哦!!面具丑———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的!”他抱腿哀嚎。

“什么?连面具都是偷的?”我朝他另一条大腿的对称位置又射了一箭。

“我……?!啊疼———”他瞬间架势倾颓,疼得坐在地上,一边挠土一边哭嚎:“我风氏后人竟落难至此,世道多艰,后悔没听母上大人的话啊!”

“你这样太不厚道了!”室盈看不下去,跳出来指责我。

“对啊对啊!青蟾都这样说了,你就听它的吧!”男子泪眼汪汪地哀求我。

“是啊,你这样一次一次多费事,还不如一箭了结了。”室盈再次提议道。

“我收回刚才的话。”男子听后立刻变脸。

“不可!”我却拒绝道。

“怎么的呢?”室盈问。

“你没听他说吗?他能听懂你说话,而且他一看就知道你是青蟾诶!!”我惊讶道。

“对哦!”室盈反应过来,赶忙跳到男子的身上质问:“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真真是个好人!”男子极为委屈地喊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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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我想他没说谎。风氏曾有分部崇拜月亮,而且我哥说我族先蟾与他们有过接触,故而他认识我,能听懂我的话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经过一系列盘问,室盈认可了男子的身份。

“那好吧,但你为什么一直跟踪我?”我还是不明,接着对男子问。

“我不说了嘛,怕突然出现吓到你,把我当成坏人,所以我采取了这种低调渐进的方式,没想到还是被你误解。”男子发了一通牢骚。

“你这种低调的方式明明更像坏人好吗?是个正常人被另一个人在暗处尾随好几天,都会觉得害怕吧?”我皱眉撇嘴,不可置信道。

“哎,这是我的风格,你们不懂便罢了。像我这般有特点的男子,世上本就不多。”他甩头摆手,一副洒脱超然的模样。

我怎么有点想揍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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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阵杀猪般的叫声中,我拔出两支箭矢,室盈用灵力给男子治好了伤。

刚痊愈的男子又跟个没事人一样,围在我身边嚷着要跟我一起走,因为我伤害了他,万一他旧伤复发,我还要对他负责。

傍晚时我们走到了一条河边,我在忙着找休息的地方,他却不识趣的不停说着要我负责的话,我有些烦躁地推开他,他转个身又过来,一只手刚好碰到我腰间的怪球。

紧接着,球面上的泥层如之前在放勋那里一样快速脱落,终于从我身上掉下,里面包裹的物体也终于完全暴露出来。

掉落的物体看似一块普通的石头,但当我看到它的一霎那,有种极其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室盈抢先跳过来,碰到了石头。

一瞬间,石头好似被从沉睡中叫醒了一样,其中部裂开,一道白光从内冲出,照亮了我们身边的大片河面。我们有些惊诧地看着这个场景,而此时,室盈整个身体宛如满月一般胀了起来。

光束照亮的河面,竟清晰映出一片黑天下的雪地之像!

雪地如被刀割般破碎,无数划痕交错其上,充斥着破败凄凉之感,三分之一的部分有一道塌陷下去的沟。我们之所以看得清楚,是因为整个场景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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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某种光照着。

见此情景,我忽然明了了两件事!一是我在见到真正的放勋之前所看到的幻像,是从这个粘在身上拿不下去的“石头”中产生的,而不是又遇上了时空差序。二是五十余年前,朝“石镜”小洞照过来的那道非自然光,与眼前这个场景里照着雪地的光,我确信它们属于同一种!

一些突然而至的念头让我感到惶恐,我有预感,当这些问题得到解答时,将会颠覆我现有的认知。

“这片雪地发生了什么?”男子刚问完,场景中便渐渐传出嘈杂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听越乱。起初还只有寒风的呼啸声,没过一会,地动的翻响声、兽类的低吼声、人类的呼喊声、器具的碰撞声、不知何物发出的细脆声、大风掀布的抖动声,甚至还有近似过年时震天响的爆竹声…………

咔嚓咣叮当嘭…………最后,难以辨认的混声充斥着我们的耳朵,我们却无法想象雪地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因为除了被震颤的雪地这一片,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人若闭上一只眼,视觉范围就会缩小,我们面前的场景,便似一双“眼睛”,但它全程都没去“看”出事地点,而是只“看眼前”这一片。

突然,地上的雪花被一股强烈的风吹得全部脱离地面,露出深黑色大地,本来空隙不大的沟貌似受到某种强压而极速扩张,转眼间变成一道地缝。裂开的一侧大地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按住一样,猛烈下沉并在某一瞬撞入另一侧大地下层。我们看到另一侧地下有一层呈现出金黄色,因而这一下撞击而出的是无数大小不一的金黄碎块,它们顺势全部显露在了地面。

“室盈,你这是怎么了!?”一转头,我发现室盈的肤色竟然变得和场景中的金黄碎块一样!

“青蟾会变黄蟾吗?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种情况。”男子看着室盈的变化,以为是什么新奇的事情。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我……我不应该是这样的…………”室盈痛苦地呐喊。

它开始动用灵力,但这种做法不仅没有让体肤变回原色,反而释放了它体内的月辉。我感受到了它无比的惊慌,而它越是惊慌,月辉越是明亮,充盈的光辉将它笼罩,向空中飞去,圆面中间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暗影轮廓。

眼见室盈越升越高,越来越亮,我急忙大声呼唤它,试图安抚它的情绪,可它似乎被某种力量牵制住了,身体不受控制。

石头投映于河面的场景在室盈飞远后消散,我捡起石头,风一般地朝着室盈飞去的方向追赶。

悲哀的是,人类跑的速度还比不上许多走兽,更别说追一个飞的了!

“姑娘你别太悲观,毕竟夸父都没追上太阳,你又怎么可能呢?”男子拍拍我的肩膀,想让我好受一些。

“你…闭嘴!它是我朋友,遇到这种奇怪的状况,我怎能不赶快到它身边?”我气恼地斥他。

“可你追不上,凶我也没用啊~再说,大羿当年也没追回他妻子嘛,我只想给你提个醒罢了。何况大羿那时把太阳吓到多年不肯出来,世间生灵只好恳求烛龙以‘钟山之神’的身份,向金乌借火精之力,用睁眼闭眼的方式暂代其完成白天至黑夜的变换。而今青蟾族又出了变故,这又有谁能代替呢?简直太难为众生了!我真真是为你们担忧啊~~”

“什么烛龙什么钟山……哎呀算了,我的朋友出事,你看不到我很心烦吗?能不能不要说那么多话??我现在都不知道它去哪了?你这么担忧倒是想办法帮我找到它啊!”

“你别着急嘛!你看它刚才朝西飞了,说不定正好飞回家了呢?”

“可它跟我说过,它不能直接回家。”

“以前是不能,可它哥哥已经离开了,它应该可以回去了。”

“你说……什么?!”

男子的话让我震惊不已。

他指了指天,道:“你没发现,天上无月吗?”

自我回来之后,白天不见日,夜晚不见月,我一直只道是天阴,因为我看出室盈不想回答我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向人们了解过在我“消失”的五十多年里发生的大事,人们称颂的“大羿射日”就是其一,连放勋也和我讲过此事。

所以我沿途看到草木不兴、庄稼欠收,其原因竟真的是…………

“趁着烛龙还没把眼睛完全合起来、黑到什么也看不见之前,我建议咱们赶紧找个安全之地过夜,其余的事,明天再说。”

我也只好依着他的话了,毕竟眼下的情况,再急也没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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