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诘问

逆着微弱的烛光,苏觅回身朝她看过来。这个距离要交谈的话需拔高嗓音,对他们来说并不安全。因而他顿了顿,随即放轻了脚步走到她的床前。

“殿下。”他拂开罩衫,在床前单膝跪下,声音因为压得太低而有些发哑。

晏泠音已坐起了身。这样一来,两人的目光便大致居于一条线上,说话也没那么费力。

就是靠得有些太近了。

她很少和陌生男子保持这样亲昵的距离,更别说是在床榻边这种私人空间里。苏觅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药香再次萦绕过来,她的口鼻间都是那微微发苦的气息。

而他的脸凑近后看竟然更显艳美,尤其是那双眼睛,注视久了便令人微觉晕眩。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他的眉头早已松开,但晏泠音仍然无端地感觉到,面前这个人心情并不好。

她知道他多待一刻,他们两人便多担一分风险,因而单刀直入地发问:“公子为什么救我?”

苏觅偏了下头,又飞快地眨了下眼,显得有些无辜:“为什么不救?”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让这句话听起来像个调侃似的玩笑。但晏泠音没有要笑的意思。苏觅不过是在绕弯子回避。他们两人之间,远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

她没继续追问,转而换了话题:“公子为何会在皓如殿?”

外男无诏留在后妃殿内,怎么想怎么令人诧异。即便是安贵妃的亲生子晏眆,也因为已开府在外,不便太过频繁地入宫探视。可看苏觅这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显然并不担心有杀身之祸。

她问得严肃,苏觅却莫名地闷声笑了起来。晏泠音皱了眉看他,他收了笑,又咳了两声,这才平心定气地开了口。

“大理寺右司在办案时,也是这样诘问犯人的吗?”

他的声线太柔,靠近了听尤其令人耳中发痒。此时提起晏泠音撒的那个谎,倒让她没来由地窘了一瞬。她微仰了身子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跟着又听他道:“此事陛下允过。臣粗知琴艺,有时会被召至宫中,替陛下和娘娘助兴。”

他说助兴二字时语气平淡,不见有什么情绪,但晏泠音心中却倏然一紧。这便解释得通了,乐师和舞伎皆被视为贱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宫内连最下等的仆役都比不上。苏觅持帕替她擦拭衣裙时,那种仿自天生的低伏和顺从,绝不是一日两日能养出来的。

她的老师杜慎琴棋书皆称精绝,几年前晏懿大宴群臣时,曾半开玩笑地唤他说,杜卿,如此良夜盛景,朕可否请你弹奏一曲,为诸位添些酒兴?

一旁的宫人闻言早已奔去取琴,而那夜只饮了半盏清茶的杜慎却正色道,臣酒醉无力,不敢在陛下面前献丑。当时晏懿的脸色,无论何时想起都让人冷汗涔涔。

也是自那之后,京中说杜慎故作清高的言论才消退不少,一同在朝为官,侍奉的又是同一位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所谓的清高是拿命去守的。宁肯触怒圣颜也拒不执琴,杜慎早已身体力行地教导了她,什么叫士可杀而不可辱。

只是时至今日,也只有杜慎一人敢这么做。偏偏她的父皇从没改换过性子,始终把践踏旁人的尊严作为乐事。

苏觅毕竟是幽国王室的公子,梁国如此对他,实非大国应有的待客之道。

或许是她脸上的惭色太过明显,连苏觅也怔了一下,轻声道:“殿下在想什么?”

晏泠音反问道:“我若据实相告,公子也会对我说真话吗?”

苏觅认真地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嵌着烛光晶莹的碎片,一眨不眨:“臣为什么要对殿下说谎?”

晏泠音的呼吸一窒。或许是这句话中邀请的意味太过强烈,她终于问出了那个早就该问的问题:“公子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里指的不是皓如殿,而是晏泠音方才躺着的这间屋子。如果更确切一点,是苏觅现在所据的这个位置。

苏觅显然听懂了,但没有立刻回答。他伸手去怀中掏出了什么,将它托在手掌上平举到晏泠音面前。那是一块花纹繁复的青玉。

晏泠音见了便是一惊。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取回那块不知何时被人解下的玉佩。但苏觅忽而又收了手,让她抓了个空。

……?

那人的眸中染了星星点点的笑意,竟然比烛光的碎影更显明亮,一直罩在他身上的沉闷感终于褪去些许。他其实一直扬着嘴角,但和方才那些弯弯绕绕的笑语对答不同,这似乎是他今晚第一个纯出己心的笑。

随后那些笑意转眼又隐却了。他转过目光去看晏泠音的右手。昨日他将玉佩从她手中取出时,她的掌心满是斑斑血迹。

究竟要用多大的力气,下怎样的狠心,才能把手掌掐得那样鲜血淋漓?有半截指甲都断在了肉里,嵌得极深。若非他及时赶到……不,算不上及时了。

他将已擦拭干净的玉佩递还给晏泠音,已经没了逗她的心情,轻声道:“臣是来归还玉佩的。昨日事出突然,为了替殿下清理伤口,冒犯了。”

膏药微凉的触感还留在掌心,晏泠音讶然道:“是你?”她很快反应过来,微微皱眉,“苏公子……”

他打断了她,又将一只小瓷瓶放在了她的手中:“臣身边恰好带着金疮药,是臣用惯了的,不会留疤。殿下的手这几日莫要近水,早晚敷一次,会好得快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此后我便带殿下去见娘娘了。”

就是说,换衣裳和喂药解毒,都是皓如殿的宫人和太医做的,他的“冒犯”仅止于此,让她不要多想。

可能是是屋内太静的缘故,屋外忽然响起的宫人脚步声便显得格外清晰。晏泠音和苏觅同时屏住了呼吸,默契地沉默了片刻,直至那阵声音过去。苏觅就这样一面注视着她,一面慢慢站起身来。他身量极高,站直后便遮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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