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经不起风吹,朝露经不住日晒,脖子经不了刀爿。
绝颜刀向着李拓的脖子爿下。
眼看脑袋就要在空中旋荡,一柄不及寸长的木剑蹑影追风地从天而降,牢牢钉在了石板碎缝上,继而一圈圈的风絮以木剑为圆心缭绕,蛮不讲理地向周遭扩张。顷刻间,整条青萍街巷都随之颤晃,茫茫然中,一道直冲云霄的飓风就在街心卷耀。强烈的风潮非但吸走了无根的砖瓦檐块,就连两侧摆开的木车小摊、桌椅板凳和身子不足二百斤的路人也不放过。
再觑风眼中的脖子与刀,分明只差了半寸,然而到处都是不绝的“嗤”声,赫然是飓风同绝颜刀在绞吻,令刀锋始终无法及身。
陈也咬得牙关带狠,刻下已是双手捧刀,誓要斩杀眼前人。而绝颜刀也果然不愧为当世的第一宝刀,居然在陈也的竭力出招中斩破了风尘,旋踵一点点重新向着李拓的喉咙打横。
“扑!”
但见李拓脑袋与身躯兀自连于一处,倒是陈也胯下的老马率先支撑不住,毫无征兆地翻脱了蹄子,“扑”的一声跌在地上匍匐。对突发事态没有防范的陈也身子难免向前蹿出,以致于本是断头的一刀只能贴着李拓的短发掠舞。
陈也在地上翻滚过后赶紧转身回目,当下的情形不禁教他也有些发怵,已经是闭眼等死的李拓霍地被那阵风潮给卷住,飘飘旋旋的,眨眼就飞腾上了三层高的房屋。
屋檐上岂非有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在檐边大大咧咧地蹲杵,浓眉大眼,鼻子拔尖,面容始终是一副不掩戏谑的笑脸,一头不束的长发在风中蜿蜒,给他增添了许多放浪不羁的感觉。而那件淡粉色的宽大袍子尤为显眼,令原本袒胸露乳的打扮也变得不算猖野,极轻极薄的细刀别在腰间,脚下懒懒散散地夹着一双木板鞋。
男人左手拎着颗啃到一半的苹果,右手随随便便往强劲锐利的风潮中摸索,随后扯住了李拓的衣领后脖,毫不费劲地将他提抬到了三楼的檐头。
李拓蓦地睁眼,便撞见了男人温暖而无赖的笑容,跟着手腕一抖,丝线随之扯动,钉在地板上的木剑陡然回返入袖,满街的狂风继而泯没。
男人将苹果咬完最后一口,从高楼自由扔落,随后张开那只湿答答的手,在李拓脑袋上乱揉,继而再对眼里几欲喷火的陈也招招手,说道:“抱歉抱歉,这颗人头由现在起归我。”
陈也就只得捏紧拳头眼睁睁看着男人把李拓带走!
看着被眼前人来救,李拓死鱼眼难免也要皱上一皱,然后胸口立刻涌上了一股痛,竟是男人打算扛起他的左手。
李拓疼痛道:“啊——”
男人道:“怎么?”
李拓叹口气道:“分明看着左胸有伤,就不能过来抬右手?”
男人昂着头:“嘿,我及时赶来救你,你倒是忒多要求!”可看了看重新冒出的血沫,也得承认李拓说得不错。
他绕到李拓的右侧,刚把臂膀缠搭上肩,却闻身后有人开口道:“好久不见了,孟卿衣。”
这男人居然是昨夜闹腾了关月斋的孟卿衣。(详见第二十一章)
被人喊破身份,他也不吃惊,只觉得这恰恰证明了自己的名气,极力摆出潇洒地姿态向身后回转而去,就见对面阁楼似乎热闹得紧。
窗前明晃晃的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文士,模样实在比他三十六七的岁数年轻,声音很低,极富磁性,教人忍不住想听他多说几句。目光分外坚定,身子上则是素灰的长衣,让他显得丰神俊逸。
文士身后则有一名九尺高的魁梧大汉抱剑伫立。小眼睛、鹰钩鼻,国字脸上是风餐露宿和沧桑无数,唯有那把抱在怀里的重剑时不时有尖锐的气息吐露,此刻正和他缩紧的小眼睛一同盯着李拓。
隔着一张袅袅生烟的茶桌,有位皱纹如刀刻般的中年人幽幽在椅子里闲坐,双手叠合着搭在阴沉木打制的拐杖上,深邃的眸子始终没有向孟卿衣和李拓探望来,显然并未把两人的举动放在心头。
而他的身畔岂非娉婷俏立着一位柔媚女子,一身贵紫色的衣裙衬托出她的婀娜,虽是轻微垂头,却没有偏开那双好奇的眼眸,一直在二人身上来回弹动,唇靥时不时地鼓起一片明艳动人的笑容。
身着淡粉色宽袍的孟卿衣一眼就把紫裙女人相中,继而一脸痴容向她问道:“美女可否把芳名相告?”
紫裙女人作掩嘴娇羞状,诱人的眉眼却不躲闪一下,大大方方地盘桓在对上身上,倏尔把螓首晃了晃,嗔笑道:“我才不要。”
跟着她便幽微坐下,一边露着狡黠,一边别过面颊,再不与孟卿衣对望。
孟卿衣简直连魂都要丢了,恨不得立刻飞入对面阁房,然而那文士始终在窗口挡着道,令他不能不吐槽道:“秦峰,你倒是躲开些,好不好?”
被唤作秦峰的文士笑道:“楚姑娘是在下的贵客,如孟兄这般的登徒子,还是少打些主意才好。”
孟卿衣摇晃手指道:“说不定楚姑娘就好我这一口呢?”
秦峰不接这茬儿,而是换了个话题道:“孟兄今日的及时出现,倒实在教人出乎意料,毕竟就连陛下在青花楼的设宴,你也能迟到。”
孟卿衣笑道:“我终究就这么一个师弟,还没差使得尽兴,怎么能让他死在你老秦的手上。”
他正在笑脸相迎地与秦峰争锋相对,却听李拓难以置信地在耳边道:“怎么?青花楼里也有你么?”
孟卿衣白了他一眼,细声回道:“嘿,你小子满脸不屑是闹哪样?我是名副其实的七把刀,论排名,还列在你的头上。”
李拓嘀咕道:“反正也没见你来找我说话。”
孟卿衣恨恨地低语道:“你奶奶的熊狸猫还有脸说这种话,老子就迟了半个时辰的到,一来就看着不省人事的你拉着我爹的手,尽说些于我不利的坏话。”
于是对那晚毫无印象的李拓平淡道:“哦——”
气得孟卿衣恨不得掴他巴掌。
二人咬了什么耳朵,秦峰自然不知道,可他却稍略震讶,道:“在下倒也没想过致李兄于死地,只是孟兄却是如何知道的?”
孟卿衣白了他一眼,道:昨夜我恰在关月斋,那张龙飞凤舞的纸条亲眼见到。天底下比白缪的字迹还好的只有寥寥,而知道李拓在风暖城的,岂非也得在周遭。”
所以他一看到秦峰,简直就明了了。
秦峰倒也不隐瞒,收了手边的竹折扇,对李拓拱手道:“抱歉,给李兄添恼了。”
李拓用死鱼眼对这个不甚熟稔的男子望了望,奇怪道:“我们见过么?”
秦峰荒唐一笑:“第一次在青花楼上,李兄与在下对坐相向;第二次则是在诸梦楼中,李兄被四位小哥抬着,在下则在圆胡台上!”
李拓猛地想到:“你是昨夜那位说书先生!”
他岂非曾在尚乔伶的带领下沿着北吟舍窗口向下望,只不过那时的说书先生戴着镜框、点着胡子,与刻下的文士模样不甚一样。
他剜了对方一眼,沉声道:“也不知兄台利用我的目的可曾达到?”
秦峰笑了笑:“在下实在得向李兄言谢啊。”
李拓道:“不客气。”
随后,他向孟卿衣使了个眼色,两人再不说二话,飘然去了。
秦峰由窗口抽回身,折扇轻轻拍在九尺大汉的胸膛,道:“也算是为你出一口气了。”
九尺大汉点点头,追着李拓的背影,并未说话。
倒是坐下的紫裙女人嫣然轻笑:“十数年不曾涉足大荒,想不到玄门年轻一辈的弟子倒变得有趣起来了。”
中年人只冷哼一声,道:“一身粉不拉叽的,哪有半点儿男人的样。”
秦峰笑笑:“那粉小子便是大荒里的第一快刀,正他的爹爹孟思弦创立的洛河帮,时机成熟后,再向颜先生和楚姑娘介绍。”
紫裙女人眉眼含笑,道:“有劳秦先生了。”
一位姓楚的紫裙女人,你会不会想到楚江月?(详见第二十四章)
楚江月何以同三个男人在阁房里?颜子涵和祈风又去了何方?